第六百零四章 穿越，生机之河
恒念抛出的问题，让独臂者再度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正心鉴在场，那家伙多半会说上几句俏皮话，用自己的万灵神的身份强行压上一头。
甭管有没有道理。
换做是他，对于此等弄不清楚的问题，还是避而不谈来得更好。
天无常更加勤快地翻动鱼肉，等鱼身上出现了点点焦黑色的脆皮，立刻将其摘下。
坐在临时搭建的小灶旁，他将串成串的烤鱼小心抖进了准备好的芭蕉叶，小声说道。
“吃鱼，吃鱼了。”
没有香料涂抹，没有盐巴腌渍，更没有香叶包裹，天无常享用着勉强烤熟的鱼肉，让距离火堆较远的剩余食材细细烘烤。熟食固然有独特的香气，只是吃惯了宁然的手艺，他显然对此有些不适应。
以平整的树枝当做筷子，把鱼吃到掉了半边时，余光才瞥见了踩着破烂草鞋的枯瘦双脚。
老车夫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生与死之间的事情，那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能够保护自己而选择杀掉别人，才能称得上拥有自我的意识。恒念小娃娃，你其实想得太过复杂喽。”
旱烟的味儿先一步钻进了天无常的鼻孔，没等他咽下鱼肉、开口拒绝，自来熟的老车夫便随意坐在了燃尽的火堆旁，自顾自地说话。
他摘下了另一条烤鱼，放在鼻子间轻嗅。
“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或是共生共赢的世界，就算我们的手上有血海滔天，想要活下去，哪儿能管得了那么多身外之事？受他人驱使的你，和我们手中的飞剑又有何不同？不过话说回来，智慧种族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依靠本能约定些规矩和律法，要不然啊，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整日打打杀杀，换谁都受不了。”
老车夫狠狠咬了一口烤鱼，只觉得又嫩又香。
在杨修的口中，老车夫是御车的古老神祇，但在天无常的眼中，此时的他更像是位洒脱的老混球。
只不过对方提到的为了活下去的道理，无法反驳。
他人把剑尖顶在自己的喉头，若不躲避反击，恐怕最后遭殃的人，还是自己。
无论在哪个世界，死亡都是一件易事。
被碾压到无法翻身，或是越级杀人，比比皆是。
暗杀，仇杀，情杀，甚至是误杀，数不胜数。
或许修士们修炼出的功法无解，但凡人就是凡人，厮杀搏命之际，抱团围殴之际，根本就不会讲什么强弱的道理。
“老先生，每个人确实会倾向于优先保护自己，但有了挚友和家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我们就会不顾一切。”
天无常剔出整条鱼骨，将其甩进了羸弱的火堆。
“哦？你指的是第三重天的龙渊奈何为了保护你，不幸陨落的案例？”
天无常瞬间瞪大了眼睛，远处的剑鱼骨带着巨阙猛然间飞来。
睚眦欲裂。
“你……”
恒念知道车夫会带它回家，但在剑拔之时，它还是试图保护更加喜欢的天无常。
它挡在了二者之间。
“无常，冷静。老人家，请您向无常道歉。”
老车夫不慌不忙地以烟杆格挡碎剑，无论天无常出手的角度有多刁钻，他都能一一将它们防下。
他呵呵笑着，竟慢慢夺走了诸多剑刃的掌控权。
“小子，你的逆鳞，实在是太显眼了。若是在面对魔气的战斗中失了方寸，恐怕……自身不保啊。”
天无常这才反应过来，在调整气息的过程中迅速收剑。
车夫主动找他搭话，想必别有用心。
“多谢老前辈的指点。”
“无妨。嘶……唉，你说不顾一切，谁又说不是呢？上一代龙渊啊，他也是我的知交好友，此生为数不多的知心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你小子刚出生的时候，我曾经驾车离开这第五重天，去本该属于你的王宫中远远看了一眼。那个时候，龙渊他已然知晓你的天命之气，他甚至得意地告诉我，你啊，必将无限光明。”
听闻此言，天无常着实震惊不已。
他只知道师父身为一方世界的界主，却甘愿为他承担了一切劫数。
“老前辈，您……”
“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师叔吧。我和你龙渊师父虽然年纪相差较大，但也同出一门，只不过我的实力不济，他便劝我专攻擅长的领域。恰好师叔我善于骑射，才做了这驾车的闲差。不光是剑天界中的许多重天，就连亡魂们前往的冥界我也能来去自如！可惜，龙渊那蠢蛋的神魂被魔气诅咒，唯有一丝残魂附着在奈何剑身，而我游历诸多重天，至今未找到它的下落。”
车夫看上去有些落寞，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低沉。
后天的半神，要说完全可以抛却人性，绝不可能。
“我定会竭尽全力。”
“你的朋友们，我也断断续续见过了。那位可以变化种族的棕头发小子，貌似拥有查探世界的力量，在这趟旅途结束之后，寻剑的事情，你可以托他帮忙。”
“是。”
老车夫叼着烟杆子、抓着半拉烤鱼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踱步离开。
“我去给马儿喂点草料，你们两个小脑袋瓜，继续聊吧。”
认真聆听了二人对话的恒念重新坐在天无常的身边，它看着跃动的火焰，问道。
“想要守护的人。无常，你，想要守护谁呢？”
后者一愣。
是啊，背井离乡的他，只身来到了陌生世界的他，究竟想要守护谁呢？
想到这个问题，挂在恒念胸口的项链却意外地产生抖动，释放出柔和的蓝光。
幻象中，是他在山海大陆、在蜃园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他与伯无霜帮忙清洁其他两个懒鬼的房间，或是和两处大关的访客们，共同出现在那一座特别的厨房空间。
树下弹琴时，有人写字，有人作画，有人则捧着棋谱神神叨叨。
令人怀念。
恒念也不由得看到入迷，它在刘家躲避时，也曾经历过不少诸如此类的平淡生活。
“我想守护他们，正如你所见的这般……美好。”
天无常喃喃说道。
“恒念，你并不是天生邪恶。所以，看遍了万年风景的你，有想要守护的对象吗？”
项链的光芒眨眼间消散。
“不知道。”
马车悠悠前行，距离最终的目的地，还有很远。
但在两日后，绕道而行的他们却停在了一处地图上没有标注出的洼地，看到了宽阔大河凌空跨过洼地上方的奇景。
水流涌动的浅绿河底，距离地面仅有一丈不到的距离。
杨修仰望着水中的游鱼，将脑袋缩回了车厢，又仔细看了看展开的地图。
“奇怪，明明这上边标示的是平原呢。”
老车夫已见怪不怪。
他仍然抽着烟，将马儿停靠在附近，翘着脚说道。
“哼哼！每年的五月，这个国家的河神就会带着各自执掌的河流移形换位，他们会汇聚到百川的起点，参加盛大的大河川节，来庆祝水族的繁盛。想必咱们眼前的这一条清水河，也是一方河神出行呢。”
机关人偶站在了地面之上，这样的场景，它也见识过。
每年一度，它甚至看到了三千多次。
“恒念，从来没有见过河神。”
后下车的天无常惊叹不已，他想到了霜月关外的护城大河，在修士们的催动下肆意奔腾的模样。
“老前辈……”
被车夫狠狠瞪了一眼，天无常干咳一声，急忙改口道。
“师叔，以您的名头，能请动河神现身吗？若是能让恒念见上一见，说不定会有所帮助呢。”
“说什么傻话？喏，这条悬空的河，就是河神的本尊！”
“什么？”
两位银头发的家伙，异口同声。
相较于天无常的惊讶，恒念倒是显得波澜不惊。
杨修也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打了个哈欠。
他将双手搭在二人的肩上，笑道。
“是不是觉得，天下的神灵就该有一副属于人族的身躯？你们的眼界啊，太过局限咯。在人族的眼中，山神就该是老爷爷，水神就该是大姐姐，火神就该是……像宁然那样的爽朗少年，呵呵，多出去走走吧！就算欣赏那大鱼吃小鱼的景象，那也是极好的。”
说走就走。
车夫笑呵呵地拒绝了杨修的上车请求，他独自驾车穿过悬空的河道，说是在洼地的对面恭候。
说话间，两匹瘦马抬头吸气，竟吸出了河流中的几尾小鱼，吸溜着吞到了腹内。
俯身的车夫立刻板着脸，用鞭子狠狠抽了白马的马屁股。
“蠢物！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看着绝尘的马车，天无常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恒念则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右臂，示意天无常跟上那扬长而去的风神。
“无常，走吧。”
数十丈宽的河道中波光粼粼，阳光穿透了咕噜咕噜冒泡的水流，以清凉的斑驳之光映在了三人的体表。
仰望之时，确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向着阴影的中心地带走去，那里的水流甚至沉重到几乎贴近于地面，让三人不得不绕着凹凸的水波行走，避免一头扎进水里。
即便如此，天无常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指，触摸那柔和的、起伏的水波。
跟随了数十步的恒念，也逐渐模仿起了天无常的行为。
而它项链上的蓝色叶片，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与水下的光影交错重叠。
杨修微微叹了口气，他收回了眼角的余光，小声嘀咕道。
“这两个家伙，还真像是孪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