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护送，非人之物
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美酒。
大厅中，众人谈笑风生。
“嘿，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挨个儿去抹掉方元国民的记忆，去普度众生。”
宁然操办的小酒宴上，他们听着正心鉴高声吹牛，喝得那是满脸通红。
受灶神宁然的影响，人神们解放了躯壳，回归了本真。
饮酒饮得千杯不醉？那还喝个锤子？！
“喝，接着喝。”
参加这场酒宴的，除了蜃园中的三位好兄弟，以及印灵、醉春风等三位闲人外，还有夜三郎、和聚宝阁中公平公正输掉了牌局的赌神——陈随。
当下只有杨修和天无常仍在执行某个护送的任务，尚未归来。
“哈？那后来呢？灵族的危机如山崩海啸了，你总不能撂挑子走人吧？”
地牢七人中的老狐狸打了个哈欠，和旁人不同，他饮下的是浓稠的血酒。身为泥土沙尘的造物，老家伙对人族的菜肴根本提不起劲儿。
宁然贴心地为他拌了一盘刺激爽口的生羊血。
而岐芒山身旁已经完全变为人形的蝴蝶神醉春风，手中则端着花蜜酒，品着桃花糕。
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完全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族！
醉酒的正心鉴拍着好大哥的肩膀，摇头晃脑间，啧啧个不停。
“解决了大将军，是想让女王柯摩都……重拾她作为王者的意志。国宝还了她，借着那股力量，想怎么处理政事都行，她又不是束手束脚的小孩子了。喏，这位罪恶源头都被我揪过来，没有他悄咪咪地偷窃国运，还有啥可担忧的？决心懂吗？我要的是灵族之王不可被他人影响的决心。”
言语中的偷窃国运者，正是赌神陈随。
他天生就能吸引周围环境中所有生灵的气运，将他人的不幸，转化成自身的幸福。
而他借着天生的运气畅通无阻地修炼成神后，也定好了未来的目标！
成为最高的山巅，将全天下为他所用。
在神灵中较为年轻的陈随借着各式赌局，将它们变成了凝聚众生的无底漩涡，不断吸引着智慧生灵们的目光。
直到他遇见了方元始国。
万年之前，他在王城外一手创办了聚宝阁，不断扩充那地下世界。
所有人溢于体表的精气神，或者说是他们的繁杂欲念，都成为了欲望之神陈随的修炼养料！
身穿回纹红袍的赌神举起酒杯，浅浅一笑。
他并非打不过正心鉴，而是与后者公平对赌时，看到了所谓的天命。
端端正正为众人敬酒，陈随咂咂嘴，道。
“不敢。”
因为特殊的体质，正心鉴甚至无法深入影响到陈随的灵魂与记忆，更不用说和他打上一架。
若陈随的气运全开，简直可以称之为小无敌。
“这家伙挖了个超大的地下世界，居然只是为了吸收万众身上爆发出的情感，在里面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比赛。不过话说回来，自打我把这家伙带出了方元始国，灵族那位柯摩都貌似就变得没有那么迷茫了，硬要说这件事情和他赌神无关，我才不信呢。”
正心鉴摆摆手，叉起了一小块鲜嫩的半熟肉排，在宁然调出的全新酱汁中沾了沾。
咸香嫩滑。
众神谈论着各自在执行任务时的见闻，屋外忽然有风沙聚散成形，凭空打开了一道空间之门。
不必抬眼，也知道来者何人。
帝刹天带着杨修和面色平静的天无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时间回溯到众神出发、准备完成各自任务的第一天。
早早来到了第五重天，已经完成了两道简单任务的天无常，也被带到了由帝刹天所创造出的奇异空间。
相较于留了神秘锦囊的伯无霜和任务三合一的正心鉴，帝刹天给他布置的第三个任务，听上去相当轻松。
云海无边无际，孩童模样的帝刹天走在云端的前方，慢悠悠地说道。
“天无常，我要你护送一位非人之人，让它平安回到降生于世的地方。记住，它向往人族拥有的复杂情感，必要时，可以与它直接交谈。”
“非人？”
天无常的银眸，注视着界主的背影。
淡淡的云雾遮住了后者的衣摆。
“没错，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全都明白了。还有一件事，玉柄那老家伙写信告诉我，关于你的心魔一事，必须在讨伐魔气之前解决。修行金气者，不同于其他的种种修士，对于心的修炼可谓十分重要。心乱则气散，反之，剑气将无可抵挡，所向披靡，类似的话，想必你已经听烂了。”
“弟子不敢。”
帝刹天停下脚步，他转身仰视着天无常，笑道。
“龙神说，害怕你会走上平天下的歧路。那位新生的剑神貌似被渴望力量的心所困扰，中了魔气的道，却也正常……”
听到熟人的名字，天无常的眼睛不由得眨了眨。
平天下，虽说和他相知相交不算久，但在天无常的心中，早已经认定了这位他乡的知音。
回想起在流云宗山巅处的激烈交战，他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
说到底，确实是自己的实力不济。
“弟子……并不确定。”
许多人和天无常聊过，该如何处理困扰头脑的心魔。
但天无常隐约觉得，认定自身不够强大的这件事情，其实算不得自己的心魔。
前方的道路，依旧混沌无光。
“不确定就对了，想要成为强者的心，更需要打磨。这次的护送任务，你就用心去做吧，常世之神会陪伴你左右，找到你想要追求的意义。”
“常世之神？”
“你的老熟人，三眼族的杨修。常世者，俗世也，历经俗世之辛苦，方能找到内心的慰藉，强大心灵。犹如锻造坚铁，需要百折不挠，杨修啊，他正是那样的神祇。”
“他只是个喜欢追求意义的怪人。”
天无常随口一说，倒是惹得帝刹天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有深意。
后者抬手打开了空间的通道，指着下方等候许久的白面男子杨修，道。
“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了。希望在你回归之时，能够有所明悟。”
“谢过界主大人。”
“走之前，还有什么问题？”
天无常的喉头微动，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大胆地问道。
“如果我许愿，让您协助我完成最终的复仇？”
“没问题。”
请动界主帝刹天参与战斗，是他们一行人此行的根本目的。先前也有宁然开口问过，是否能许愿帝刹天对战魔气照胆，可这样的愿望，被当场否决。
跨出一步，天无常不再追问。
或许帝刹天理解的复仇，根本就不是对抗魔气。
看着银发年轻人离开的背影，界主缓缓关闭了空间的通道。
对于他这位愿望之神来说，正义和邪恶，或许本来就不重要。唯有一方失衡，他才会亲自出手。
如今的剑天界，也确实到了他出手的时候。
帝刹天仰望着天穹，他的目光穿越了星辰与时空，看到了那位试图抹杀一切阻拦者的魔气照胆。
他的孩童身形稍稍长了一些，脸上的棱角也变得分明起来，喃喃说道。
“造物的诸神，究竟要几番轮回，你我才能再度重逢？”
天无常传送到的异国他乡，和正常的人族世界相仿。
大街上车水马龙，喧闹声不绝于耳。
高大的白净男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将帐篷的马车拉到了天无常的身边。
傍晚，被斜阳照射的马车上，则停靠着一口精致的铁棺材。
“好久不见，天无常。”
“好久不见，三十三重天的叛徒。”
天无常长舒一口气，透过棺材正面的透明水晶层，他看见了一具冰冷的少年躯体。
和正常的人族不同，那穿戴着整洁衣裳的少年的面部，存在着许多凹陷的纹路。
他甚至能够感应到对方的钢铁之躯。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也是流云宗的凡人宗主存在的意义，他的牺牲，换来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如果硬要纠结于此，只会影响你实现愿望的进度，得不偿失。”
“我会许愿，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
杨修看着众多健壮的劳工合力抬下铁棺，走上前去说道。
“恨我，没有任何意义。等你成神之后，等我们剑天界重新回归下一轮的和平时，随时都可以找我报仇。过来看，我给你介绍一下。”
铁棺中的少年似乎披着一层细腻柔软的皮，若不是仔细观察，只觉得与常人无异。
天无常见过许多人偶傀儡，或是机械造物，全都没它这分真实。
银白色的头发与眉毛，瘦削的面庞，倒是和自己有些相像。
“我曾见过一些金修改造躯壳，他们会替换掉全身上下绝大多数的血肉，成为他们口中的永生者。”
“确实，但它不一样。自它被无数修士巧匠合力打造出来后，就寄予了更高的期望。”
杨修的右手轻轻触碰铁棺的表面，随着内部机关的运转声响，棺盖裂成了均匀的两半，让那人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什么期望？”
“很简单，替无法成神的人，寻找那永生的答案。你提到的改造躯壳者，不也是为了这样的宏大之梦，以永世的痛苦作为代价吗？”
杨修的话，搬运重物的劳工们根本就听不见。
毕竟他也算是操控风息的神，隔绝声音，只是家常便饭。
天无常看着他们散开，正要说话时，那人偶却忽然睁开了眼。
它的眼睛由璀璨的珠宝打磨而成，和人族的眼珠无二，更是在夕阳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恍惚间，天无常从人偶的眼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那是双臂健全时的、略显稚嫩的自己。
人偶的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它缓缓支撑起上半身，看向回过神的天无常。
它以复杂的混音说道。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