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所见所闻
步入望西府的范围，在进入城中的坑坑洼洼的大道上，挤满了许多衣衫褴褛的穷苦之人。
他们的身份和种族各异。
而那些举着武器、将众贫民严格拦在了街道两侧的，便是离队的家伙们提前搬出的救兵。
“官老爷！给口吃的吧！”
“可怜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可怜啊！”
“求求您发发善心，给咱们发点粮食吧。孩子已经饿了五天了，整整五天了！”
蓬头垢面的异族们挤作一团，身为府面的尹迟只能一边小幅度地打手势，一边吸引着阿回的注意。
他取过下属们递来的一件又一件珍宝，谄媚地献宝道。
“神使大人，您看这件？要不看看这件？这可是远海的深渊中，打捞出的银盘真珠！戴上它，就算是酷暑时分，也会感受到无比的舒爽。要知道在咱们东十神州内，这样的珠子啊，也不过百枚呢！”
阿回抬手拦住了尹迟的热情，自他们进入边缘地带之时，便能看见沿途涌来的黑压压的‘潮水’。
按照宁然的疑问，阿回环视着杂乱的人群，道。
“你说你接收了流浪者，为何他们会流落此间，衣不蔽体，且食不果腹呢？这样，刚刚献上的点心，我要你亲自送给那边抱着孩子的妇人。在我居住的半个月内，打开救济的粮仓，明白了吗？”
面对阿回的怒目，尹迟只能借着这个不算台阶的台阶，随手接过下属递来的精致食盒，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千百双手朝着他的方向伸来，惹得尹迟是又羞又怒！
他什么时候，遭遇过如此不体面的糟心事？若不是有神使跟随，他必定会派人杀鸡儆猴，还自己一片清净！
“一帮猪猡！都给老子闭嘴！闭嘴！”
从紧紧捏着食盒的尹迟的口中，发出了属于他的种族的低吼。由于语言不通的缘故，阿回也只是远远听了个模糊，压根担任不了翻译的工作。
“拦下他们，在我离开以后，让这帮蠢东西见见血吧。”
尹迟的独眼中透出了一如既往的狠戾，他能够掌控生存在外围的流浪者，也必定有着自己的手段。
那些同样只生有一只眼睛的独眼猪头们立刻回答道。
“遵命！”
而听闻消息拼命跑出来的流浪贫民们，当他们看到府面的眼神时，终于垂下了躁动而渴望的手，在渐渐淡去的声浪中默默后退。
尹迟稍稍放松了他那紧绷的肌肉，肥胖的野猪面孔上的青筋，也随之淡化了许多。
他冷哼一声，指着一位怀抱着孩子的兽族母亲，以兽族的语言小声说道。
“带她过来，其他闲杂者胆敢踏出一步……先关入大牢再说。”
按照神使的要求，尹迟强打精神，他用独腿支撑着肥胖的身体跳了过去，对着面露难色的狐首母亲温柔地说道。
“别害怕，看到那边的神使大人了吗？这可是神使大人亲自赐下的恩典，来，你先给孩子……喂几块？”
放下掩着鼻子的左手，府面慢慢打开了食盒。
在饥饿之人的眼中，他无异于打开了一座闪着光芒的金山银山。
女人在迟疑中看着面容和善的府面大人，她也曾见证过后者的霹雳手段，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
腹中饥饿，她能忍一时，她的六岁小儿却无法再忍耐。
顺着飘出的点心香气抬手，小儿胡乱抓碎了几枚精致的白面点心，直接按在了口中咀嚼。
险些噎住。
接下来，便是母子俩当众的狼吞虎咽。
那是即便打翻了食盒，也要跪伏在地争夺的美味。
“够了，够了！慢点吃，慢点。还不赶紧感恩神使大人？喂，你这母狐狸，我在和你说话呢！”
为了讨好神使的尹迟几欲抬手抓住对方的脑袋，将他们狠狠按在地上，顺着自己的心意开口说话。
他按住了冲动的、沾满了许多血腥的大手，咬着牙说道。
可那狐狸脑袋的小儿眼看就要爬到了自己的脚边，吞食散落在他脚下的点心，尹迟终于忍耐不住，用力举起了大手。
别看他一身膘肉，他的劲道，足以拍碎普通生灵的骨质脑壳！
“你们这些渣滓，可别太放肆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属于人族的手，瞬间握住了尹迟的粗壮手腕。
而手心里隐隐透出的灼热，让这个望西府的府面不由得冒出了浑身的冷汗。
待他回头时，才看清了阻拦者的那张小麦色的冷面。
“你，你要做什么？”
府面大人迅速抽回了手臂，他惊恐地转动手腕，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炙烤伤痕。
被宁然这么一吓，尹迟的火气暂时也提不起来，他只想远离这个看不清实力的恐怖人族，回到众侍卫的保护之下。
“原来，你会说人话啊。”
宁然停顿在半空的手臂慢慢放下，他负手而立，缓缓说道。
“神使有令，不得伤及无辜。你既然已经完成了神使的要求，不如老老实实带路，送我们入了官家的地界，以寻得一方清净，你说呢？”
尹迟见宁然先硬后软，便立刻躬身说道。
“是！”
在厌火州内，宁然曾亲眼见到了神灵们对于凡人所施展出的‘恶’。
那是一种永恒的恶毒诅咒，也是神灵们不得不接受的对立惩罚。他们的欲望，让无数厌火人自出生之时，就彻底陷入了恐慌。
而在东十神州的这片大地上，除了眼前的贫瘠灾难之外，宁然更是看到了无止境的绝望。
这股绝望，似乎和神灵有关，又似乎无关。
一路无言，直到队伍来到了华丽的官府和小型的宫殿楼阁前，他才终止了当下的思考。
“无常，我确实一心想要成为合格的灶神，给千家万户带来光明。可这趟模拟了未来的旅程告诉我，光是解决半神们带来的威胁，还远远不够资格。”
在他开辟出的火焰魂海中，宁然对着正在借助火焰之道修炼银色灵魂的天无常说道。
“此话怎讲？”
“我方才俯瞰了大半个东十神州，除了大州中央的地带看不清之外，其余的地方……简直一言难尽。和这小小的望西府一样，到处都是游荡在外的饥民，他们的生命力和精气被一点一点耗尽，迎接这座大州的，只会是日益磨损下的灭亡。”
“所以，你想直接推翻这些不作为的腐朽者？”
天无常盘坐在空中的灵魂化作了一只银色的雄鹰，朝着火焰之海坠去。
宁然化作火狐紧随其后，道。
“不，我一开始想到的，是让所有人吃上饱饭。有了存粮，有了安全感，我才能做好我的临时灶神。但就算我直接出手炸了望西府的粮仓，也不能保证流浪者们能够维持足够的秩序，恢复正常的民生。或许和厌火之神一战，我作为火神的确有资格，而轻易插手凡间之事，只会加速脆弱秩序的崩坏。”
天无常在一处火焰山上稳稳落下，他变回了人形的灵魂，笑道。
“你居然会想到这么多，难得啊？这么说来，你是想请我出手咯？”
“没错，你们师徒三人若是能鼓动众生赌上未来去反抗，挥舞旗帜的背后，也会有我宁然坐阵。你们在这望西府中点燃火种，想必在持续的封锁和统治下，也足以燎原。”
“你呢？”
“大州中央确实有一座隐世居所，想必是那猪头所讲述的神灵封禁之地。我想去调查两三日，顺便找到庄相，让那家伙透露出更多的消息，毕竟关于十神的谜团，和我要找的……也有关系。”
现实世界中，宁然和天无常一前一后，踏入了官府的石阶。
如果说，贫民窟和难民们的环状住所，和普通族群的聚居地间有着高墙隔绝，那么地位显赫的官商们所居住的中央绿洲，则从视觉上提升了数十倍的档次。
在玉石雕琢的大门石像上，甚至看不见一粒尘埃。
天无常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景象，一边在灵魂世界中说道。
“知道了，我会暗中寻找时机和不同阶级的异族接触，你就放心去吧。庄相嘛……其实那一天的大牢里，我早就认出他了。”
宁然的神魂僵在了原地，他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
“我就说嘛，你这家伙眼睛那么尖，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呢。”
“别装蒜，我知道神灵与你有约，但有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或是心中的感悟，随时都可以找我聊聊。我们只害怕你有一天，会变得陌生，陌生到忘记过去的种种，忘记我们。”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灵魂世界，天无常都认真地平视着对方的眼睛，眼神清澈到没有一丝弄虚作假。
他所说的‘我们’，自然指代的是蜃园中的大家。
“好。”
关于宁然背负的重任，天无常也不会多问。他只是要来了掌控陶炉的锁链，随即帮宁然找了个尿急的借口，打发对方离开。
夜深城静，明月高悬。
望西府城的尹迟宅邸处，于后花园中，举办了不是那么难得的晚宴。
为了迎接神使，尹迟特地请来了望西府内的名门望族，陪伴阿回的同时设酒做宴。
满面春风的府面大人亲自站在了宅邸门口，迎接着八方客人的到来。
借着神使的脸面，他也贪了不少好处，把失去的诸多宝贝换了种形式收敛到了身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钱，尹迟浑身上下充满了精气神，就连支撑肥胖身躯的独腿，也变得孔武有力。
“来来来，诸位大宗族的贵客们！让我们举起酒杯，再一次庆祝神使大人的驾临，如何？！”
喝得黑脸透红的尹迟在侍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手中的酒杯洒了一整条手臂，待他举过头顶时，已不足半杯。
或许这也是他的一种躲酒的独门绝技，也说不定。
在场的异族们纷纷举起酒杯，包括抽烟的豹子头孟在内，他们纷纷看向生有雄壮鹿角的阿回，等待着神使大人的发话。
阿回略显紧张，他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天无常，看到了师父眼神中对自己的鼓励。
他也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扫视着众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师弟李柏在帮自己喝酒。如今这师弟已经喝得烂醉，伏倒在酒桌上，所幸没有呕吐之感。
“咳咳，诸位……”
众人眼中的期待更甚一筹，他们伸着脖子看向阿回，甚至比他本人还要紧张。
“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