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三,嫁新娘
三月将尽,徽州城外一片绿色。这天清晨,雾气氤氲,茅草叶上露水很重,道路泥泞不堪。行人的鞋子被弄脏了,灰布鞋面溅上了点点泥浆。
“又要洗鞋了……哎。”老婆子杵着木棍站在路边,伸脚在石头上剐蹭,弄掉鞋底的泥巴。足足半斤泥,难怪脚步越走越沉。
雾包裹着万物,连绵的远山、层层叠叠的梯田、赶路的行人都变淡了,好似画上淡墨渲染的背景。画的中央是徽州城。老农扬起的鞭子落下了,“哞——”水牛悲鸣起来,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在空中回响,继而融化在雾气中。
城门开了,行人们进城了,卖菜、卖水果糕点、或者卖小玩意。徽州城醒了,人们伸伸懒腰,开始一天的生活。路边的树伸展着腰身,满头各色新绿。人人说徽州城一个好地方,幸福在此延续了千年,比河上的古桥更久远。
“三月三,嫁新娘。红盖头,绣花鞋。跪爹娘,哭断肠。相公恶,姑婆凶。一条红绫,命归天。”孩子们哼着童谣,在弯曲盘虬的槐树下玩耍。
老婆子背着打着补丁的包裹,她看着周遭的一切,眼睛亮了。
近来,不知哪条街上,不知哪个小摊上,不知哪个人的嘴里开始传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城里闹妖啦,它专门扒年轻女人的脸皮。
城里陆陆续续死了4个女人,脸皮被凶手完整扒掉,血肉模糊。家属们凭衣着和身体特征,才辨认出他们的女儿、妻子。好几个人当场往后一仰,不省人事。为了揪出凶手,巡警走街串巷,脚跑断了也没有理出头绪。
这天是三月二十五,人们在水井边发现第五位死者。
血案传遍大街小巷,几个老头老太太凑在一块儿说起倒了五手的消息,他们讲得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亲临现场。
“哎,你知道吗?妖怪又弄死人啦。”
“哪家女人?”
“王欢琦。嘿嘿,官老爷都为她争风吃醋呢。这下他们争不起来了。”
“邪门了。你们说是不是狐狸精作怪,专挑漂亮女人。”
“大前天死的周兴发的女儿,长得也不咋样。我看啊,那妖怪专挑年轻女人。还好我们上了年纪,安全得很。”
“怪她们命不好,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你们老糊涂啦!‘三月三,嫁新娘’,肯定是妖怪来娶新娘了。他不娶到满意的新娘,不会罢休的。”
胡大娘一大早起来就去买菜,她乐呵呵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向街市走去。她叫胡桂芬,快五十岁了,丧偶,有一个23岁的儿子。这个爽快利落的女人,穿着蓝布衣服、黑裤子、白底黑面的布鞋,梳着锃光发亮的头发,脑后盘着一个圆圆的发髻,插着一根银发钗。她右手挎着菜篮,不慌不忙地走着,遇见熟人,脸上的喜气便堆不住了。
“姚姐,吃过饭了没有啊?”
“我去买菜,买点儿新鲜的鱼啊。承庆这阵子忙坏了,面黄肌瘦,得好好补补。”
“黄木匠,挑着担子去哪家做工啊?”
“张大爷,开门做生意啦。今天大太阳,生意肯定好。”
趁着打招呼,胡大娘知晓妖怪又杀了一个年轻姑娘。她的心突突直跳,可转念一想自己已上了年纪,不在妖怪狩猎的范围,于是心又安定下来。想了想,她觉得还是问问阴阳先生比较好。
活了大半辈子,她最信命。十岁时,算命先生便算出了她的一生——二十岁出嫁,可惜与夫妻缘薄,三十六岁便阴阳相隔。后来,命运印证了白胡子老头儿的话。二十岁,她果真嫁给汪茂华,生了一个儿子。小人儿慢慢会走了,会叫爹娘了,会跑了。如今他比她还高一头,早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可惜我的人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唉,还是不去想了,赶快买菜吧,晚了就没有好鱼了。鱼贩子的木桶里,鳜鱼活蹦乱跳。胡大娘选了一条两斤重的鱼装进篮子里,又买了些菜,准备打道回府。
一个吆喝声传入她的耳朵,“算命,算命,算不准不收钱。”胡大娘转头瞧见一个浑身灰扑扑的神婆,蜡黄的脸皱巴巴的,头上有几缕白发。老婆子左手托腮,无精打采地支在桌子上,魂不守舍地吆喝着。桌子上垂下一块黄布,上面用墨写着几个大字“算命风水驱邪”。听到不收钱,胡大娘急忙跑过去,“女神仙,当真不要钱?你别骗我。”
“算不准,不收钱,太太。”
“我看你不像算命的。”
“废话!太太,我最擅长驱邪,但是来驱邪的人少,我只好以算命、看风水为生了。”
“真的吗?你别骗我哟。”
那人看着胡大娘,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低头笑了笑,“太太,你找我有事。你丧夫多年,最近总是失眠。每天夜里你快睡着的时候,就会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啪嗒啪嗒……”
“哎,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没错,你家里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别怕,我可以化解你的烦恼。”
“真的呀?”
“哎,你怎么不信呢?不准不收钱,成了就给我一块银元。”
“这么贵,我不驱邪了。”
“走吧走吧,你的儿子会……”老婆子无奈地摇头。
“我家承庆会怎么样?”
老婆子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她掐指一算,“唉,娶不到老婆。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话正中胡大娘的要害,她立马抓起老婆子的手,“女神仙,你一定救救承庆,他不能愧对汪家的列祖列宗啊。要不然,我死了没脸见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