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坦白
时安时珞仿佛幽魂一般被时柒拉到了湖心亭，坐下之后忽然全身瘫软：“小柒……”
时柒嘴里咬着湖心亭早已备好的糕点：“怎么啦大姐？”
时安梦游一般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时珞附和道：“我感觉也是……”
景梨儿居然比较淡定：“你们太大惊小怪了吧，时柒在学堂里就已经和人不知道吵过几次架了，就没输过！”
时安看向时珞：“啊？”
时珞慌忙摆手：“我不知道啊！”
时柒一脸无语：“那是论辩！”
景梨儿一摆手：“哎呀差不多！”
众人笑作一团，时安和时珞也放松了下来。湖心亭往外面看去，花灯的灯光变得模糊，隐隐约约，好像梦中的月亮一般，曼妙至极。
而另一头的高官权贵们，却没有这么平静。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圣上突然说道：“真是天才。”
其他官员急忙附和：“圣上说的是，不愧是太傅，竟把女儿教养的如此聪明伶俐。可一定要教教我们啊！”
况凌表面镇静，心里却惊涛骇浪：“圣上谬赞，不过是一些小聪明罢了。”
圣上笑容满面看向王太尉：“这可不是小聪明，你说呢太尉？”
王太尉一脸汗颜说道：“圣上所言极是，我家岚儿自小娇蛮任性惯了，没想到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险些酿成大祸，还望太傅宽宥则个。”
况凌摆手：“太尉严重了，小孩子无心之失罢了，况某怎会计较？”
圣上微笑颔首，其他人也都绕着弯说话，竟没有人理会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的父亲——尚书省中书令况铭。
况铭一擦额头，衣袖湿了一块，颜色较深。他忍不住想，这到底是怪罪还是没怪罪他？怪哉。
出了这么大事情，景盛自然没有错过。一开始他惊讶于王岚的愚蠢和况家二房的龌龊心思，急于去维护时柒，却被时度拦下。
自从小柒四岁发了一场高烧，她像是开了窍一般，既天真又聪明，这种情况大姐和时珞应付不来，小柒肯定有办法。
“太子殿下，你看小柒是会被欺负的人吗？”时度虽然心里也紧张，也气愤，但不似太子殿下这般慌不择路。
景盛这才看到时柒气势十足将人一一驳回的场面，在时柒指着况静之和况守之，景盛甚至与有荣焉，这是他看着大难不死的、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女孩。
等人群终于散去，景盛远远望着湖心亭那个小小的火红的身影，还是让时柒跟朋友们好好相处吧。
崔胜“哗”一声打开折扇：“这小女娃挺乖。”
这个“乖”字从崔胜嘴里说出来，让景盛莫名有一种不爽的心情，幸好旁边还有个小柒的亲哥。
时度打了崔胜一拳：“少打我妹妹主意，她才六岁，变态！”
崔胜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吗？”
几人自顾自地说着话离开了，况静之和况守之看看太子殿下他们，又看看二伯家的况晨和况哲，最终还是觉得跟着太子殿下走。
如今二房已然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即使祖母在府内的权力高，也抵不过流言蜚语。
况晨和况哲依然呆滞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人群散去，况烟和况菲也失魂落魄地走了。他们多么清晰地感受到，也许二房在况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居然全都拜一个六岁的小女娃所赐，说出去谁信啊？
还别说，没两天全京城的百姓都对况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事情津津乐道，逢人便不厌其烦地再叙述一遍，讲得是惟妙惟肖，尤其是东苑门口不远的猪肉铺子，那屠户跟说书似的，连着说了两天，把况时柒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
“太傅家的这个四小姐，天天都跟我这粗人打招呼，我何德何能呀被这么一个小仙女一样的天才这么尊重？还是人家人好啊，还聪明，才六岁就在皇宫御花园里口若悬河，这要是我娃，我祖坟都冒青烟了。”
“可不是嘛，回回见四小姐，她都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
“如果是四小姐，那不奇怪，她打小就聪明。”
“就是。”
“不过这另一个大人家的小孩怎么拎不清啊，在那么大的场合胡编乱造，还好是没惹出更大的乱子。”
“不好说，平时走到我们面前都是用鼻子看人的，谁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呢。”
“好在四小姐聪明……”
众人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都是对时柒的赞美，这让坐在轿中的况烟把牙齿都快咬碎了。她原本真的没想把事情闹大，可是架不住王岚那个蠢货，耐不住性子居然现场发难。她更想不到，时柒那个小蹄子居然那么牙尖嘴利！
况菲在旁期期艾艾地说：“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况烟不耐烦地瞪她一眼：“都是你出的鬼主意，好好的干嘛招上王岚，现在好了！”
况菲抽抽搭搭的，不敢抬头。
况烟更加不耐烦：“整天哭哭啼啼的，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此为后话。
每个人的反应各有不同，但京城的暗流涌动，似乎因为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之间的矛盾，变得愈加剧烈，甚至有翻涌上岸的可能。
回家之后，况凌不得不领着几个儿女和长孙倾城，连夜商议，这是他们第一次叫上几个女儿参与商议。
时安和时珞一脸茫然，甚至还不如时柒自如。
况凌没有说话的时候，气氛有些压抑。
时柒却完全没被影响到似的，首先问道：“爹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不在，只有大姐和三姐面对王岚和况烟，二哥也不好插手女儿家的打打闹闹，等到真的涉及我们家利益的时候再站出来，会怎么样呢？”
长孙倾城一直知道，时安和时珞是按照况凌的想法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辩驳。
虽然只是几个小女娃的矛盾，但却会逐渐将况家推向万丈深渊。
况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向自诩清流，只想做对百姓有益的事情，不想站队任何皇子，结果还是陷入被动之中。”
时安和时珞本来只是惊讶于小柒的伶牙俐嘴，如今听到父亲的感慨事情似乎不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
长孙倾城知道自家女儿什么样，只跟她俩说：“如今世道变了，整个京城暗流涌动。你们二人整日与我学习练字插花绣工，自然对这些事情不敏锐。”
时度也在旁边帮着解释：“本朝建立以来，非常重视孝道，我们与二房身份敏感，如果今天我们不敬祖母的名声传了出去，来日言官必定弹劾父亲，我们在四大家族中本就排名稍后，长此以往，必将寂寂无名。”
时安白了脸色，时珞也咬得唇色泛白。
时安抱歉地看向父亲：“父亲，我太没用了，还得小柒来扛事儿。”
况凌安慰她：“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责怪你们，是我的错。我以为我不沾染是非，是非就不会来沾染我，最终我还是错了。我让你娘教导你们为人处世要真诚善良，却没有教你们如何应对无耻之人，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时柒欣慰地点点头，父亲终于开窍了！
“如今父亲和大姐三姐孝名远扬，况烟她们再来诬陷也不会有人信。爹爹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在朝堂上，多做谋划。”
想起况烟和况菲，长孙倾城就冷哼一声：“真是眼皮子浅的东西，真以为绊倒我们，她们就能鸡犬升天？愚蠢！”
时柒甩甩手：“暂时先不管她们。”
况凌这时候才重新审视自己的女儿，才六岁，是不是过于聪明了点，这些事情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一串一串的疑问在在场其他人的心中滋生。
时柒知道，如果要复仇，必然瞒不过家里人的眼睛。她也没有想过要瞒，只不过之前她太小了，说话都没人信。
经过两年的筹划，再加上这次正好赶上王岚来挑衅，她索性摊牌。
时柒深吸一口气，看着注视着她的家人们。满门抄斩时的场景再次重现，稳重威武的父亲，美艳大方的娘亲，意气风发的哥哥，温柔善良的两个姐姐，还有才两岁的时遥。这两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做梦都想报仇！
“其实，我……我想说一件事情。爹爹，娘亲，哥哥姐姐，还记得两年前我发高烧吗？”
众人相视，目光疑惑地点头。
“那时候，我做了一个梦。”重生之说过于骇人听闻，于是她换了一个说法：“我梦见我十三岁那年，二叔拿着所谓的证据举报父亲与兰奇国勾结，我们被……满门抄斩！”
其他人逐渐睁大眼睛。
时柒咬咬牙接着往下说：“之后二叔也被厌弃，况家退出京城四大家族，长孙家没了盟友，也逐渐暗淡。崔家和王家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谁也没胜出，太子被废……”
一声惊呼传出，是时度，况凌赶紧走到门口张望一番，见没人了才安心。
时柒：“太子被废，封为温郡王，终身监禁在郡王府，二皇子为勤郡王，封地在南蛮之地。而最后登基的……”她看了眼不可置信的家人们：“是七皇子景江，八皇子景山被封为明亲王。”
一口气将自己上辈子经历的事情和梦中所见都说了出来之后，时柒感到又松快又疲乏。这些场景在她的脑海中，翻涌着翻涌着，快要将她折磨死了，如今说出来，家人们一起承担，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况凌着急问道：“小柒，你……你真的梦见了这些？”其实他在小柒说出满门抄斩，太子被废的时候，况凌就已经信了。如果不是真的看见，小柒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诅咒自家和太子。
时柒只是点头。
可是，这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情啊。
七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是丽昭仪，小小的洛城府牧之女。虽说洛城离京城不远，但地方不大，也不算特别富庶，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一个女子，凭什么她的儿子登上了皇位？
难道是因为皇子的名字？
时度艰难地开口：“其实，太子殿下跟我说过七皇子和八皇子的名讳。他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本朝建立以来就设立了钦天监，按照他们所说，先皇的名讳大家都要避讳，说明事关江山社稷、皇室正统，绝对不会马虎。那为何双胞胎会对太子的地位造成威胁，皇上都专门问了钦天监，可有什么破解之法，钦天监却回复，可为七皇子取名景江，八皇子取名景山，为太子镇守这太平江山，永保盛世？”
这么昭然若揭的名字，竟然就这么定下了，也没个人来质疑。
时柒没想到，太子哥哥的想法竟然与她不谋而合。
时度低着头，情绪很低落：“太子殿下曾经很在意这件事情，可是在皇上对他越发重视，功课繁重，就渐渐放下了戒备心。”
况凌恍然大悟，时柒虽然没说这件事情是谁的手笔，但很好推断，这件事除了圣上……似乎没人可以做到了。
钦天监自设立以来都是直接对圣上负责，从来没有旁人能左右。所以如果钦天监撒了谎，自然是圣上首肯的。
时安和时珞都觉得脑子转不过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什么满门抄斩，什么太子被废……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她们也相信，时柒不会拿这些事情来诓骗家人，而且看父亲和时度的态度，似乎确有其事。
长孙倾城突然说：“老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绝对不能让四大家族再斗下去了。经过今晚的事情，你也察觉出来了，圣上他对四大家族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如果圣上真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想把有着从龙之功的四大家族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
况凌眉头紧皱，但是仅凭时柒的一番话，他如何去向别人开口说这些事情。
时度这边却已经下定决心：“父亲，之前你经常跟我说，要不争不抢，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好。可是太子殿下却跟我说，一定要努力往上爬，抓住一切机会，不给敌人机会，才能争得一线生机。我之前挺矛盾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太子殿下说得对，不是不争不抢，人家就会放过你，人家只是在织一张更大的网罢了。从今以后……我会全力支持太子殿下。”
况凌颓然坐在椅子上，说道：“其实二皇子和王贵妃不足为据，主要是王太尉……”
时柒却很自信道：“放心，王太尉很快会跟您联系的。”
况凌愣了一会，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那番话，是说给王太尉听的！”
时柒笑着点头。
况凌却将时柒拥入怀中：“辛苦你了小柒，怀揣着这么大的秘密很辛苦吧，以后有爹爹，有娘亲，有哥哥姐姐给你兜着。”
时柒鼻子一酸，许久没哭了，今日却没忍住，眼泪停不下来。
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两年，她的脑子就没有休息过，她不是担心二房捣乱，就是担心圣上有所动作。
她好像被一座看不见的大山笼罩着，动不了，喘不过气。
现在大山被移开，她终于重见天日。
其他几人也眼睛一酸，时柒是他们家最小的，很难想象她是如何背负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今夜，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