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记忆
周围安静极了。
极仔细去听才能听到轻轻的流水声从拉门外传来。
梦野久作蹙起眉, 挣扎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想要睁开双眼。
——没成功。
天生目夺:算了。
“小机器人。”
【您已消耗300祓除负面状态】
这一次睁眼的动作变得轻而易举。
这是一件和式房间,大概十帖左右, 天花板是木质的褐色, 在梦野久作躺着的枕边,摆着一张小方几, 方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还往下滴露珠的山茶。
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靠近, 纸门上倒映出几人的影子, 梦野久作立刻闭上眼睛。
纸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
“直哉少爷, 扇大人,甚一大人,九十九大人,二渡大人,加茂大人。”
九十九由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佣, 浑身不自在。她悄悄往旁边移了几步,避开女佣跪向的方向。
“他醒过吗。”禅院直哉声音淡淡,看都没看跪着的女佣一眼。
禅院家给梦野久作换了衣服,已经知道他是男孩了。
“回直哉少爷, 没有。”
禅院直哉向队伍最后、脸上带着白纸的男人微微侧头:“二渡。”
二渡真沉默片刻, 提起衣摆,陆续经过队伍的几人, 抬脚迈进室内, 跪坐在昏迷着的孩子身边。
探索记忆的术式会对被施术者的大脑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 梦野久作年纪小,可能受到的损伤更大。
二渡真和禅院直哉提起过, 后者却叫他尽管施术, 只是不要再九十九由基面前提起。
二渡真隐藏在白纸后的目光投向九十九由基一瞬, 在后者察觉之前,又很快移开,“等我施术以后,会将我看到的记忆转送给你们。一会感受到有咒力触碰,不要抵抗。如果顺利到一定程度,我就能以他的记忆为基点,扩大到整个记忆时期。”即便梦野久作本人不在场的记忆…不,历史也能看到。
后面的几人坐在房间里离梦野久作不远的地方,没有说话。
“开始吧。”
二渡真向禅院直哉点头。
门外的女佣静悄悄地将纸门合起,退到一边。
房间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扭曲,空气漫上清冷的气息,四周越发的变得不真切。
在一切扭曲的虚构之中,只有躺在那里沉睡的孩子显露出真实的模样。耳边的喧闹声越来越响,像是世界带上了嘈杂的电流音。
有一丝突兀的异响响起,被电流声所掩盖,无人发觉。
漫长的杂音逐渐推上巅峰,音调越来越尖锐,在禅院扇皱眉之前,杂音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扭曲的视线再一次清晰,眼前所见变得截然不同。
轻轻的流水声消失不见,在刚刚的尖锐电流音后,现在的宁静更像是彻骨的死寂。
原本和式的房间变成了类似禁闭室一般的空间,凄厉的冷光打在惨白的墙上,厚重的铁门下方遍布干涸的血手印,样子看上去像是手印拍了一层又一层,长年累月堆叠而成。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穿着一身白衣的孩子抱着稻草玩偶,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间,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
梦野久作的声音太小,九十九由基听不清,她站起来,刚要凑近。
“梦野久作。”
禁闭门上的小口被打开,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
“啊!!!”
刚刚还小声念着什么的梦野久作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年幼的嗓音稚嫩尖锐,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无助。
他把头埋的更低,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瑟瑟发抖地幅度更加剧烈,尖叫声到后面甚至带了些哭腔。
谁都感受得到他这句尖叫中蕴含的绝望。
然而,门外的老人声音冰冷:“闭嘴。”
尖叫声陡然消失不见。
角落里的孩子抓着自己异色的头发,小声呜咽着。
带着铁锈的齿轮转动声响起,厚重的禁闭门被缓缓打开。
“太宰。”
“是。”
比情报中看上去稚嫩一些,也矮一些的少年依旧浑身绷带的样子,瞳孔带着空无一物的死寂与漠然,走进了禁闭室内。
在逐渐走进的脚步声中,梦野久作发抖的幅度越发的大,偶尔泄露出几声哭腔。
九十九由基下意识侧身阻拦,然而像是空气一般,太宰治直直地穿过了她。身着旗袍的女人一愣,攥紧了拳,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宰治靠近濒临崩溃的梦野久作。
看到房间里的一幕,门外垂手站立的老人似乎很是满意。他转过身,拄着拐杖慢慢离开。
一瘸一拐离开的老人声音苍老,却阴冷至极:“森鸥外,要是他这次任务再失败,就送去三号实验室做实验体。”
老人身后,穿着医生外套的男人垂眸,恭敬应是。
下一秒,光线再次扭曲,周围的场景渐渐变换,只有头顶冷光灯一晃一晃,打在周围惨白的墙面上。
“场景变了?”禅院直哉皱眉向二渡直看过去。
后者的额头上冒出了些许汗滴,声音也很凝重:“他的大脑像是被破坏过,记忆是零碎不连贯的一片片,只能这样。”
禅院直哉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周围的记忆。
之前跳过的记忆大概是梦野久作做的任务,他此时被绑在手术台上,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包围,研究员还在手中的本子上记着什么。
……任务失败了么?九十九由基下意识攥紧了手。
梦野久作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但挣扎的幅度却异常虚弱。
他们此时身处梦野久作的记忆,也许是梦野久作本身在这段记忆中的状态非常糟糕,探寻记忆的几人哪怕再近,也听不清那些研究员在互相交谈什么。
不过周围的环境很清晰,尽管摸不到,也可以看清桌子上摆着的文件上写了什么。
“人类与咒灵融合性研究例三。”加茂家主缓缓念出文件名。
“他们在做这种禁忌的实验?”禅院扇皱起眉:这是咒术界明令禁止的行为。
没有人回答他。
其他几人在实验室里探索着,他们探索了许久,直到把所有可以看到的文件上的信息都记住。
在实验室外,突然传来夹杂着跑动的嘈杂声响,吸引走几人的注意:
“成功了……!”
“……中原中也……”
“有自主意识……”
这几声清晰可闻,但也只有这几声,周围研究员们的声音依旧模糊不清,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喜悦,禅院直哉看了阵口型,大概拼凑出‘成功’‘终于’几个词。
奄奄一息的梦野久作在手术台上,被研究员们推出实验室。
走出实验室后才能发现,靠近走廊的这面墙其实是一面巨大的单向镜,在走廊可以看清实验室里,在实验室里却看不到外面。
几人本身没有动,他们周围的景物在随着梦野久作的移动而动。
直到禅院直哉偶然在一面单向镜里看到垂着脑袋的太宰治。
禅院直哉精神一振,向着梦野久作的反方向行动,直到他和太宰治的实验室保持相对静止。
透过实验室的单向镜,实验室里的太宰治坐在一个木椅上,手腕被绑在扶手边,裸露出的皮肤上有类似被电击后的烧焦印记。他垂着头坐在那里,生死不明。
周围的研究员们依旧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似乎也听到了刚刚‘实验成功’的消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在试验台旁的研究员于是笑着伸出了手,笑意里含着期待——将电击开到了最大。
周围的光线陡然扭曲,眼前的画面再一次变换。
禅院直哉深陷在沉思中。
禅院扇在禅院直哉身后,迟疑地开口问:“怎么了。”
金发的男人陡然回过神,声音低沉:“……没什么。”
禅院扇皱眉看他一眼。
这一次的记忆中,几人身边依旧是惨白的墙壁,明明有窗户,却被铁板钉死起来,头上的灯散发着冷光,在这几个记忆片段中一成不变。
周围的陈设像是在病房。
病房中央的病床上,被子中凸起一个球状体,像是有一个孩子躲在里面。
敲门声响起。
几人的视线同时投向门口。
房门被打开,情报中名为与谢野晶子的校医面无表情地走进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十九由基总感觉在她的眼底看到了麻木和疲惫。
“梦野久作。”
与谢野晶子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团在被子中的孩子一僵,随即,从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嗓音。这声音带着点绝望的哭腔,小心翼翼地期冀:“可不可以不治疗……”
与谢野晶子没有回答。
在九十九由基的视线中,少女垂在裙侧的手慢慢攥紧,直到整个手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围的景物再一次变换。
“开始了!”
接下来的并非记忆,而是历史。
在他们不远处,二渡真脸上的汗滴越来越大,几人周围的景物不再是连贯的,而变成了迅速闪回的片段。
苍老的老人躺在奢华的床中央,像是喘不过气一般,眼睛圆睁,只剩下一层皮的手在空气中抓着什么,身披医生外套的男人慢慢走近他,指尖闪过一瞬刀刃的闪光。
身着英伦服饰的男人持杖站在钟楼顶,俯视着围堵在钟楼旁层层人群,剧烈的闪光突然从地底爆发。
橘发少年挡在众人身前,面对成排的枪口,不闪不避。
在巨大的黄色方块内外,鸢眼少年和橘发少年交叠在一起的手,黑红光芒慢慢从他们手心的交握处蔓延。
带着白色毛绒帽子的少年缓缓将手伸向身前的男人。
身着和服的女人挡在黑色大厦的门口,眉眼淡淡,藏蓝发女孩被她挡在身后,眼中噙着泪,摇着头不肯走。
……
耳边的杂音越来越响,眼前的画面也变换的越发迅速。
鸢眼的少年跪在米色外套的男人身边,面色仓皇地堵着他胸口处流出的血,浸在血水中的手指颤抖。
白发的少年满身是血,胸口和腹部被撕裂,怀中抱着一本奇异的书,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着。
英伦侦探服装的少年被身披羽织的男人打的侧过头去,脸颊微红,瞳孔颤抖。
天空迅速蔓延上血色。
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
穿着西装的黑发少年和白发少年侧身而过,挡住他身后蜂拥而来的子弹墙,来不及挡下的子弹在黑发少年身上打出一朵朵血花。
白发少年大声喘息着,血液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流淌,怀中的书封被锐器划断,露出其下空白的扉页。
血液渐渐蔓延,从他的下颚滴落。
血滴坠落在扉页上,空白的纸张贪婪地将血滴吞食殆尽。
白发少年嘴中吐出更多的鲜血,他的眼皮渐渐垂落,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前行。
他身后留下一路血液混合着内脏碎片的痕迹,直到濒临极限,踉跄地跪倒在地。
在奄奄一息的少年身前,一只三花猫轻盈落地,变做一身英伦装的男人。
白发少年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画面再次变换。
血色天空笼罩之下,横滨校里尸山血海,遍地都是面色僵硬的尸体,死不瞑目,痛苦不甘地睁着眼睛。
钟塔上的指针指向十二。
在尸体死不瞑目的视线焦点,英伦装的男人站在钟塔之下,右手握着纯粹到与周围截然相反的羽毛笔,在吞食了少年血液的那页缓缓写下什么。
剧烈的光芒自书页上迸发,笼罩整座阴郁绝望的校园。
在剧烈却柔和的光芒中,遍地的尸体渐渐消失,像是被人凭空擦去了存在,天上的血色变回虚假的湛蓝。
男人的声音在杂音中模糊不清。
“用书的力量……”
“……让名为‘过去’的存在暂时掩藏……”
“走向未来吧……”
纷杂的画面中,杂音慢慢攀升到顶峰。
下一秒,杂音和画面同时消失不见。
和室再次出现在眼前,潺潺的溪水声轻柔地自门外传来,微风从门外经过。
一切都安详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