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习惯
在栾英贺杰张大苗嘻嘻哈哈的笑声里,他们的背后带马过来贵生,他好奇的仰望高耸的重西边城,对这个方向边境线上最前一座边城由衷赞叹。
平地望去高不可攀,外墙上纠结着盘树野花,组成美景的同时更把边城粗犷对比性展示,因为不是真的高不可攀,视力所达之处能看到野花下面伤疤般的城墙,从里面修补,石尖、铁段的锋利处尖牙般的嚣张,带着边城独有的肃杀,并且纵横天地之间。
这不是大姑娘嫁妆,也不是财主家摆设,外面不需要光滑,反而越难攀登越好,在这城墙的下半段仿佛围着铁蒺藜,战场捡来断裂的刀尖剑尖也修补进来,像一头围着一半荆棘的庞大怪兽。
贵生惊愕的目光停留在雪亮的刀尖上,心想如果有人攀这城墙那是眼神不清。
再往上面看,因为离的远而有些视线不清,揣着圣旨的云龙来到西北,平西郡王也敬他三分,张竟又多一层女儿们在京里受到厚遇的感激,出迎十里,此时在大家的说笑里还没有到城门下面,贵生能看到的城墙上半端光滑,又没有着力之处。
贵生再次送上崇拜,想着听说攻城要架云梯,这是让云梯架不住吗?再想想云梯架这么高的话,敢爬的人也了不得,反正自己决计不爬,爬到一半往下一看吓死人。
云龙在扮大将军,没和兄弟们一处说笑,他凝神端眸听着张竟汇报近来战况,说到最后,张竟道:“近两个月有件怪事情,每每袭扰仗打起来时,有一支十几人的小队闯入战场帮着我们,等打完仗时又找不到,出现的总有十几回,不知道是不是云将军派来的小队人马?”
云龙说不是,他往周围看去,西北这里丘陵多,边境外大片的平地,但重西边城周围还可见大大小小的山头,如果躲藏十几个人不容易找得到,他沉吟道:“莫不是奸细吗?”
张竟大力摇头:“肯定不是,他们帮我杀敌,在战场上下的力气是真是假,这我还能看得出来。”
云龙就没再说怀疑的话,边城重要性不用再说,奸细多如牛毛,有时候边城守将的警觉性仿佛天生自带,凭证据抓人往往来不及,认奸细也看感觉,张竟既然说不是,那就应该不是。
栾景带着马文吴司跟在尤认马旁边,也是一面看边城一面赞赏,尤认酝酿出一首激烈壮怀的诗来,栾景忽然想到祁氏爱作诗,曾无意中说过她和贺宁夫妻按期往护国公府饮宴,云世子不出京也会在,每每作许多的诗。
章妈妈在他入住店铺后,对他表现甚为认可,也曾神秘的说过:“哥儿没事翻翻诗,等你往护国公府里吃酒,也作起来。”
往护国公府里吃酒栾景从不敢想,他想的是护国公府别收回栾英,不让栾英认祖宗就成。
想到这里,在尤认推敲诗句的吟诵声里寻寻次子,一眼就可以看见,他是黄金盔甲,杰哥也是黄金盔甲,因他没在队伍的中后方,还能看见黑铁塔般张将军陪着的云龙也是黄金盔甲。
重西城是八苗娘家,是贺杰岳家,栾英云龙不约而同的选择贺杰也有的黄金盔甲,不介意当众亲亲密密,以行动无形的说一说他们仨儿还是好兄弟。
不管栾景看过多少回,也是打心里往外冒句话,这盔甲可太中看了。
头顶红缨下缀一颗鲜红明亮的大宝石,两边凤翅连着眉庇,把眉心和耳朵保护起来,眉庇保护眉心,这里镶的不是宝石,而是一块黝黑黯淡的椭圆形石头,不反光,减低神射手认眉心的机会。
这是天降陨石中的一块。
这个世界自古到今有许多,西北有,平西郡王数代积攒的不少,分解方法从零开始摸索,至今也只能使用一部分,但是一旦铸造到盔甲里坚实无比,类似盔甲保护过很多代平西郡王,也保护过得到郡王府赐这种盔甲的将军们。
这样朝代不知道这叫陨石,因丘陵众多不是平原容易看见,也无法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只知道刮风暴雨电闪雷鸣后山林里找得到零星数块。有人可能要说,这还不能认定是天外来客吗?
刮风暴雨后从山头上滚落的石头也很多,比如有几处狗头金山洞就是这样被自然发掘,石头类型多样化,其中有一些黑石头,一般认为从哪个山头里刮出来。
三套黄金盔甲里都有能分解的陨石,不能分解的陨石在分期后呈现这种自然小块的,铁匠就镶嵌到眉心、护心铜镜的后面,保护主人要害。
栾景不认得这是什么石头,但他知道来西北后有人投来羡慕眼神。
这套盔甲上其它的肩吞臂甲和腹吞袍肚等等,也除去坚实以外,精致的仿佛哪家姑娘的嫁妆。
“这东西可以传家,外面买不到。”栾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随后被烫到一样惊醒,不不,哪怕先来西北的栾英打仗已得到西北诸军营认可,栾景也没牢记他来的目的,劝次子回家。
他可以留下,贵生也可以留下,只有次子要安然回家。
如果盔甲传家,那不意味着次子要长久在战场上,孙子也会上战场?
不不,不能这样想。
栾景强行扭转自己想法,身边有一个可以贬低的人,顺理成章的落到贵生身上,见贵生带着面上懵懂的傻笑,东张西望的瞅着边城,栾景想当然的为他重新忧愁。
唉,你可怎么办。
你弟弟文是状元,武可以带兵,你我父子都亲眼见到过,唉,你这当哥哥的可怎么办,你弟弟颜面让你在西北下秋闱,你居然不中。
马文不中情有可原,表哥马得昌还在流放呢,而姑丈马为虽曾官至云南布政使,但里面有一多半儿由岳父为他设法,马家根基一般呐。
吴司不中情有可原,临江侯父子虽是家中好友,但祖上也和栾家相似的一代代平庸下来。
独你贵生现在根基不错,因为你有个能高中的弟弟,你难道不比父辈祖辈们读书有天分吗,京里难中咱们往人少的科场里来,你还是不中,你可怎么办呢?
人有一种情绪很可推敲。
曾犯过错误的人,往往会包容后代的此类错误,又或者痛斥无端,仿佛水火不能相容。
前者是因为他也曾这样错过,他包庇的其实还是自己,后者无疑是痛恨自己当年做过的傻事情,栾景对于贵生的痛恨有没有这种情绪在内暂且不说他,但家里有个文状元武探花的少年小英才,毫无疑问让栾景无法对当年的自己过多包庇。
如果他认为自己少年时和丫头胡天胡地没有错,父辈也这样过这是家传。好吧,你儿子少年中了举。
如果他认为自己纨绔是与兄弟们大方向相同,也是结交知己的手段时,好吧,你儿子的知己少年中了举。
文状元武探花的栾英现在相当于南阳侯府的一面照妖镜,用这句也许贴切。
换一个家里,弟弟出色哥哥折腾,长辈们或许会有理解,有一个灵巧的孩子,衬的其它孩子皆憨笨,这很正常。
栾英大转折般中止栾家的下滑颓势,贵生就遭了殃。
为什么弟弟可以,你却不可以?
为什么弟弟就是可以,你就是不可以?
在近似压迫的环境下,贵生没法读得好书,栾家的长辈其实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但相当一部分长辈不肯自觉主动怪自己,所以全怪贵生,有事没事怪贵生,而贵生有事没事出点不如意的小事情出来,让长辈们觉得找到根源,贵生不上进怪他没有错。
南阳侯府的历代纨绔到老也知对错,为什么不肯怪自己呢?
每个都觉得自己成年以后守住祖业不容易,辛苦那是一大堆,所以皆认为自己付出对这个家的责任心,少年浪荡的事情还提它作甚。
而这样朝代尊卑长幼较为严谨,长辈说对也是对,长辈说错也是对。
所以怪贵生这就对了,这就大家可以暂时安心的迎接栾英这个小英才。
栾景在兄弟面前也是长辈,每每仰慕次子的出息,就习惯性的怪贵生,是的,这当爹的管不住次子,与他一直以为暗生的仰慕到如今全心全意的仰慕也有关连。
文状元武探花集一人身上,居然世上真有这种人,还是自己儿子,栾景有时候纳闷这儿子是怎么从娘娘庙挑来的,祁氏一定眼神儿清亮。
这种长辈强压会导致结果不受控制,好在贵生也习惯了,他窝囊废般的习惯了,不会有兄弟相残、抄刀对父,因为贵生还需要顶着世子的名头娶冯清,离开家他什么也不是,他不是弟弟栾英。
栾景指责的眼光看过来,贵生装看不见,继续津津有味看边城,这旗帜在风中烈烈响,远比京门上风大,清姐儿一定没见过,等父亲忙碌时就好给清姐儿写信,再告诉她几天前经过叫固西的小城,城门上年画贴着花花绿绿极好笑。
哦,龙哥的外祖父元大人守那城,弟弟当时的意思让父亲带着自己、文哥、司哥留下来,说守住重西城,固西就没有多少战火,可以安静读书。
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说一家人要在一起,又拿公事说话,说苑马寺一直想要战场上马匹的第一手记录,可是上战场风险大,历年官员们皆不敢往。嗯,父亲为弟弟是胆量大的,其实他的心思全摆在外面,又指望弟弟遇到危险时,拿自己和父亲的命替换。
哦,这句不能写在上面,会让清姐儿担心。
再写写贺先生,那个讨厌的杰哥吧,他成天就会骂人,在王城里读不好书,好吧,怪自己,他要骂便骂吧,丢双耳朵给他,可是赶路时他要求马背上读书,他一定是欺负人,话说他从出京就欺负人若不是骂不过他,早就不受这气。
他也不同意自己、马文吴司三个人留在固西读书,哼,否则他还怎么欺负人?
骂人想当然是痛快事儿。
贵生就在这各种的杂乱心思里随队进城,和他想的一样,安排下住宿后,栾景带着苑马寺官员在这难得的机会里相看战马去了,每一座边城的军医兼职兽医,栾景现在已知道这是个便宜,他是栾将军的父亲,多少有人买账,如果还不行的话,就抬舅爷舅太太出来,他的公文倒不必时时拿出,尤认早就交待过他,越离王城远,越不会拿内陆官员当人看。
尤认道:“咱们和元远大人不能相比,从我开始咱们夹着尾巴做人。”
张竟是这城守将,显然这里可以随意的多,因为栾景自认为和杰哥关系还好,他开始想念祁氏,想念那间店铺。
贵生就自如自便,写完信,说服马文吴司逛这座城,马文吴司丢下书本陪他,因为来到这里不容易,一路上他们跟随云龙大军亲眼见到强盗凶狠,让吴司在家信里告诉父亲,往西北进货确实不容易,家里当年赔人性命钱不算太冤枉。
三个人逛去了,皆认为这城不中看,石头房子不工整,街道上带着马蹄踏出的整齐,也就不算完全整齐,走惯平坦路的闲逛少年眼神向上,一个不小心的崴到脚。
石头房子窗户开的不多,本着的是坚固,光线不多让打开的店铺也带着灰扑扑模样,如果有鲜艳货物也跟着失去几分颜色。货物种类少的可怜,布匹结实耐用,粮食全是能存放的,什么地瓜干食盐居然还会写断货,食盐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所有人都带刀,小二一面迎客一面把弓箭背好,让人不由得猜测他是打算迎客还是打算宰人。
进城前的杀气腾腾在三个少年心里一直延伸着不肯消逝。
三个人自作聪明的猜上一通,什么要打仗没有商人敢往这里来,造成没有好看衣料;什么去年收成不好,地瓜干也就缺少等等。也有猜中的。
最后三个来了一年也还不习惯走不平路的人,各自拖着一瘸一拐的脚回去,崴的不狠还能自己走。
对这城的结论是城主一定囊中羞涩,难怪他八个女儿里有七个在家里找不到女婿,想来与没有嫁妆也有原因。
消息有灵通和不灵通一说,听到消息后有会寻思和不会寻思一说,这三个人在京里也听说有几位张姑娘在边城难寻亲事,就听到这里后面就没有了。
就出来这样的结论。
战场上打扫打扫是公然劫财,张竟将军肯定是不缺钱的人,他寻贺杰做女婿时拿出的是珠宝,食盐缺货是严禁囤积,就要打仗很多东西列为禁止出售,没有商人往这里来被三个人猜对,商人不来不是全怕死,护国公府世子孝敬岳父的车队如今是囊括固西小城周围生活用品的主要来源,平西郡王府的补给队乐得让位,节省自己的食盐粮食等物。
云展没有帮平西郡王省钱的想法,他的车队所带物品仅囊括固西小城周围,重西边城也可以在其中,如果临时有远路的边城需求甚急,花天宇也有过不换给重西边城的事情,但是皮毛草药照取,京里女婿车队下回来再给东西便是。
贺杰是女婿后,又多出贺宁的车队,张竟如今的仓库里肉干摆满美酒成堆。
还有珠宝也成堆,这里没地儿换钱,珠宝轻巧方便携带,将交给贺宁车队带往内陆出售。皮毛草药等占地较大,如果贺宁车队有时没跟护国公府的车队一起来,张竟就拿往元远处换贡酒换制好的药膏药丸。
这城灰扑扑的,是岁月把石头染上沧桑,这种欠缺繁华独领沉闷的压抑感,是边城独有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