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苏君辞怔住，眼底热热的，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不敢挪动视线。
有过想不开吗？
准确的说，有过。
只不过，那是在一场赌局前，对可能发生的失败的坦然和无所谓。
七岁遭遇飞机事故的时候，恍惚中苏君辞看到自己和妈妈置身花海，像是做梦一般，美轮美奂的场景转瞬即逝。当她再有意识的时候，一位戴着墨镜的叔叔把从慌乱中救起。
事故后，苏正联全然不顾女儿，将她塞给重男轻女的奶奶。
小君辞常常偷跑出去找妈妈，也经常把自己弄丢，而每次都能恰巧遇到那位墨镜叔叔，把她送到门口，在有大人出来之前又迅速消失。叔叔总是戴着墨镜和帽子，她看不清他的脸，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奶奶不仅不相信，说她再乱跑又被脏东西缠上了，打骂她很多次，她就再也不敢出去了，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这位叔叔。
但那时候的苏君辞笃定，他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某个角落，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出现。
比如，她总能幸运地赶上最后一班车，她迟到的时候列车刚好延误，下雨的时候肯定能遇到免费伞，等等……
她曾天真的把这些告诉所谓的好朋友，关于墨镜叔叔，关于妈妈消失前她看到的那片花海。没想到却遭来嘲笑，不仅说她精神出了问题，还联合同学孤立她。奶奶向着同学，说她小时候在飞机事故中撞坏了脑子，不正常。再后来，连奶奶都去世了，同学说她精神病扫把星，没人要，妈妈不要她、爸爸不管他、还把她奶奶气死了。
以至于她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位戴墨镜的叔叔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她幻想的。
安葬完奶奶，苏正联又扑进工作里。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苏君辞一人，那时她才十四岁，害怕得成宿成宿睡不着，每每关了灯，总觉得奶奶坐在床头，拉着布满褶皱的脸要骂她。
苏君辞怕得瑟瑟发抖，她开着灯，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露出一点缝隙。
被子里，她攥着脖子上的吊坠，在心底暗暗呐喊，希望那个叔叔能出现，倒不是为了向谁证明她没撒谎，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只是一个人？她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所以，她想赌一赌。
她游泳很好，初中的时候，她是校游泳队的。
可是，万一出现意外呢？
苏君辞在湖边思考了很久。
那就当解脱了吧。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能接受这样的意外，就跳了下去。
事实证明，她赌输了。
但她也想开了，就算是自己的幻想，那又何妨？
最终，那位墨镜叔叔没有出现，但赵屿泽救了她。
虽然之后的赵屿泽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她却将这个秘密深藏在了心底，关爱对她来说太难得，她太怕失去，所以，格外珍惜。
如今，她也没有打算告诉李墨彦。
苏君辞把窗户又开大了一点，故作轻松：“没有，安慰月月随便说的，我怎么可能想不开？”
窗外的杂音盖住了她声音中的低落，竟听不出来到底是真是假。
李墨彦相不相信，苏君辞不得而知，但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开着车。
车辆停的地方有些熟悉。
看到路牌后，苏君辞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李墨彦：“晴天狗舍？”
她在星空实践第一天来外采的地方。
李墨彦从后备箱拿出个小单反，斜跨在肩膀上，眸子里闪着清亮的光：“之前不是生气把你从这里叫走？”
苏君辞尴尬：“那不是误会嘛，后来我知道，是阮征把充电器不小心放进去，忘记拿出来的，也知道大家出去采访基本都会多带一块备用电池。”
苏君辞弯了弯唇角：“你不会这么记仇吧？”
李墨彦点头，认真道：“会。”
语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从停车的地方到园区要走很长一段炉，苏君辞心情本身就不太好，不愿再与他争辩，小跑着跟上，指了指他挂着的小单反：“要再去补拍吗？”
“补偿你上次的遗憾。”
“……”
苏君辞反应了半天，不懂他什么意思。
“不想去？”李墨彦皱眉。
沉默须臾，似乎是在考虑，片刻后，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给苏君辞看，“以为你很喜欢。”
屏幕上是阮征发过的一条微博，用了苏君辞当时逗两只小博美的动态图片，配文是：“修狗都被女神迷倒了，不过女神说她更喜欢大狗狗。”
李墨彦竟然看到，而且记住了。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带她来玩？
苏君辞怔了怔，心尖仿佛被羽毛扫了一下，痒痒的。
“是挺喜欢的，你没以为错。”苏君辞眼神躲闪，拽了拽单反包的细带子，“那你干嘛拿这个？”
“方便伪装。”
李墨彦语气轻快，难得的少年感。
是为了防止被人看到的时候，可以借口说是记者工作需要。
李墨彦是在为她考虑。
苏君辞心中涌出暖意，仔细看了看，小单反被装在棕色的皮套里，搭配李墨彦白色羽绒服，还挺好看，像是精致的装饰品。
走进狗舍大门，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
工作人员：“李记者是吗？”
李墨彦点头，和工作人员核对预约的时间。
“不好意思，您两位稍等片刻，金毛宝宝马上洗完澡。”
他还预约了大金毛的时间！？
苏君辞已经不意外了，她现在觉得秦小倩说的话可能是对的，李墨彦好像真的变了。
苏君辞走到附近狗笼跟前，棕色的博美应该已经被买走，如今只剩下白色的那只，依旧懒洋洋地窝在角落。小博美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好像认出是来过的客人，慢悠悠站起，歪头再次看过来，吐着小粉舌呆萌呆萌的。
苏君辞摸摸博美的头，奶声奶气地问：“你是不是认出我了呀？”
小博美凑到苏君辞跟前，舔了舔她的掌心，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话。
苏君辞雀跃，拉了拉李墨彦的衣角，兴奋道：“它竟然真认出我了，它好聪明啊！”
“小狗狗，你好聪明啊，是不是你朋友走了，你很孤单呀？”
第一次见一个大活人和小宠物对话，李墨彦十分新奇，女孩暖萌的样子令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甜软，他不由得弯起唇角，轻声笑了下。
苏君辞睨他：“你笑什么？”
被女孩的笑容感染，李墨彦下意识学着她的样子想摸小狗的背，但当苏君辞看过来时，他忽而僵住，别扭地又收回了手，沉静道：“要不要买回家养？”
苏君辞神情黯下去，摇头：“没条件养，我在剧组一待就得待三四个月，忙的时候常常得通宵，狗狗跟着我会很可怜。”
苏君辞疼惜地把狗狗抱在怀里：“对不起小狗狗，姐姐没办法养你。”
小狗像是听懂她的话，往她怀里蹭了蹭，惹得人更心疼了。
苏君辞的确很喜欢狗，尤其喜欢大狗。
当进到活动室，大金毛被送进来后，苏君辞的心都要化了。
金毛刚洗完澡，身上的毛细细软软的，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
刚见到人，大金毛热情洋溢，一把扑到苏君辞身上，苏君辞轻抚它的背，它便温顺下来，粘人地把头搭靠在苏君辞肩膀上，苏君辞靠着它，像是靠在香香暖暖的棉花上，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金毛似乎很享受这种互动，舒服地趴在苏君辞腿上，还不时伸出一只爪爪挠一挠李墨彦。
李墨彦不太适应这种亲昵的互动，身体有些僵硬，苏君辞看出他的别扭，非常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放到金毛爪爪上，悠然道：“它让你陪它玩呢。”
李墨彦这才渐渐适应和狗子的互动，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扩大。
两个人的快乐是加倍的，两人一狗，温馨的氛围中，仿佛周遭都冒着彩色的泡泡。
离开的时候，苏君辞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狗舍的招牌，豪言：“等我退休了，一定要养只大狗，不，养好几只！”
李墨彦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住：“等我一下。”
苏君辞以为他落了什么东西，在路边站着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大概等了二十多分钟，李墨彦才回来。
再回来时，着实惊到了苏君辞。
他手里多了两样的东西，一样是白色的博美玩偶，和狗舍那只小博美几乎一模一样。
萌化人。
另一样嘛……
额，丑拒！
是一只黄色的金毛大玩偶，和金毛狗等比大小，只是黄色的毛又杂又短，眼珠外突，看起来像只外星变异狗，怪吓人的。
“给，给我的？”
苏君辞声音很诚实，接过小博美，自觉和大金毛保持距离。
李墨彦没觉察到苏君辞的排斥，眸子里清亮有神，在金毛腿部轻轻按了下。
“旺旺，旺旺——”
金毛玩具叫了几声。
苏君辞诧异地看向李墨彦，这叫声和刚才那只金毛的叫声一模一样。
“老板说是录的那只金毛的声音，放在家里会比较有安全感。”
好吧，那就小博美负责卖萌，金毛用来镇宅吧。
苏君辞终于抱住变异金毛狗，好奇地问李墨彦：“你怎么搞到的，我刚才没看到哪里有啊？”
“院子里有只抓娃娃的机器，可能太丑了，放在最里面。”
原来他知道丑啊！
不对。
苏君辞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刚刚那二十多分钟，他去抓狗玩偶了？
仿佛看到李墨彦近一米九的大高个，一个人站在露天的娃娃机前面，不顾寒冷，吭哧吭哧地抓玩偶的场景。苏君辞下意识低眸看向李墨彦的手，果然被冻得通红。
心脏不受控制地用力调了下。
苏君辞恍然发现，今天有太多瞬间令她沉迷，而她依旧无比眷恋这些瞬间，眷恋和李墨彦在一起的时光。她意识到自己又在一步步走向陷阱，毫无意识地。
上车前，苏君辞给自己喊了停。
郑重地对李墨彦说：“李墨彦，今天谢谢你，但你不要这样了。”
李墨彦手中微顿，继而视若罔闻，还是贴心地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苏君辞抱着玩偶坐上车，车辆启动，她摩挲着玩偶，认真地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低眸盯着玩偶，沉声道：“李墨彦，享受别人的好是会上瘾的。我这人吧，虽然有时候是有点自恋，但我也不是不自量力的人，谁对我好，我还是能感觉到的，这种好是正常朋友的好，还是……别的，我能分辨出来。我不想说得太直白，因为怕再被打击。所以，我希望你要说什么，就很直接地告诉我，让我知道，不要让我猜。”
她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沉默许久，没等到回应，苏君辞侧眸盯着李墨彦，落日余晖在他脸上映出橙色的阴影，本就好看的下颌线更多了几分渲染，像是漫画里才存在的侧颜。
苏君辞眼睫颤了颤，鼓起勇气补充道：“我不想猜！也没办法装作不懂的样子接受这种好。”
李墨彦沉默良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苏君辞郁闷地看着窗外。
远处的建筑已经亮起繁灯点点，晚高峰还未正式开始，道路顺畅，李墨彦将车开得很快。
到小区门外时，苏君辞闷闷地准备开门下车，本已不抱幻想。
却突然“哒”的一声，车门被锁上了。
苏君辞不解地看向旁边的人。
李墨彦抬眸，背后霞光给他镀上了毛茸茸光圈，逆光的阴影下，他眸色温软，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女孩，嘴唇翕动柔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
苏君辞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像是思考了良久，李墨彦像哄小朋友似的，轻声询问：“不继续追我了？”
“……”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苏君辞气结。
“开门！”
苏君辞烦躁晃动了几下车门把手，一刻都不想再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让我出去！”
“哒”——
门锁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旁边李墨彦沉稳的嗓音。
“那换我追你。”
是个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