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
李云景离开那天, 萧慕岑没能去送他。她没有那个资格。
他离开的消息也是白影告诉她的,那会儿她就在屋檐下坐着晒太阳,橙子慵懒的趴在她腿上, 和之前很多个日子一样。听到李云景带人离开皇城的消息, 其实也没有太多吃惊, 毕竟是之前就知道的事,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他这一走, 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萧慕岑轻轻摸了摸橙子的脑袋,表情淡定如常, 时不时晃悠一下悬空的双腿。
她笑着捏了捏橙子的耳朵,手感柔软。
橙子眯起眼:“喵~”
白影小心翼翼看了看萧慕岑, 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来, 她越是淡定,白影就越是担心。可偏偏萧慕岑没有一丝异常,连稍许激动一点点的情绪都没有从她脸上浮现。
看起来, 她就真的只是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而已。哪怕听到什么消息, 都不会影响到她此刻的心情。
萧慕岑抬头看了白影一眼, 白影对她视线触碰到的瞬间, 连忙低下头去。
萧慕岑眯了下眼:“白影,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白影愣了下,抿了下唇:“殿下,熵国太子离开了皇城,您好像……”
“本宫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对此的难过和不舍, 对吗?”
“……”白影点了下头。
萧慕岑眉头轻轻挑了下。不舍的情绪多少是有些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得表现出来。何况,这种没什么用处的情绪她一向都隐藏的很好。
她被困在这座黎清苑中,困在了这座皇宫里。不管她有怎么样的心情, 都不重要。
那种情绪产生的缘由不在这里,她即便是一哭三闹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也不想让她身边的这些人担心她。表现的和往常时候没有异样,才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让白影他们放心。
萧慕岑相信,李云景会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她希望他可以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回来。
萧慕岑将橙子放下时,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好像看见了正在流逝、进入倒计时的自己的寿命。
她紧抿着唇,试图将从喉咙里翻涌而出的咳嗽压下去,可却没有成功。
“咳咳——”
“咳咳咳!”
萧慕岑抬袖捂着嘴,咳嗽声愈加强烈。
白影震惊,随即大步走上前,一手扶着她胳膊,一手轻拍着她后背为她顺气。
萧慕岑低着头,没让白影看见自己此刻难受的脸。可咳嗽声却抑制不住,一声接着一声,而后,一股腥甜自喉间涌出。
她身体往旁边倾侧过去,没忍住的吐出一口血来。
白影大惊失色:“殿下!”
白影立刻转头:“落月,快去请太医!”
落月点头,跑了出去。
白影扶着萧慕岑肩膀,眉头紧蹙,满面皆是担忧:“殿下……”
萧慕岑看着自己吐出的那口血,还有擦拭嘴角上沾染在衣袖上的血迹,喉咙里还有丝丝腥甜血意蔓延,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或者说,其实很是难受。
落月很快请来了太医,太医为萧慕岑诊脉后,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重新诊脉,生怕是自己诊脉诊错了。
可再次诊脉后,太医脸上的震惊仍然如此。
他有些惶恐,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诊脉的结果直接说出。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一直在旁边侯着、但脸色极其难看的白影。
白影紧蹙眉头:“敢问太医,我家殿下的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太医看了眼萧慕岑。
萧慕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却一直盯着他看。
太医觉得,她温和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威胁自己的意味。他不敢说,但又不敢不说。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影要追问时,萧慕岑淡淡启唇:“烦请太医给本宫开些药吧,本宫只是着凉感染了风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太医一愣,这昭缙公主是在给自己台阶啊,他要是不顺着下,那就是傻子。
他正要点头,白影却道:“殿下,您刚刚可是吐血了,怎么可能不是要紧的病?太医,请您再检查检查,我家殿下身体本就不太好,您得仔细看看啊!”
太医再次为难:“这……”
“既然如此,”萧慕岑道:“白影,你出去,本宫的情况,太医告诉本宫就可以了。”
“殿下!”
“出去。”
“……”
白影气闷,不放心她,但最后还是得乖乖走出房间。
白影离开后,太医正要和萧慕岑将她身体的情况,萧慕岑却出声打断了他:“有劳太医跑这一趟了,今日之事,并不严重,本宫只是着凉咳嗽,还请太医记住。”
太医愣了愣神,但他在宫中多年,很快就明白了萧慕岑的意思。显然,萧慕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希望他人多言。
这段时日,宫中更有她与太子殿下的传言,但凡属实一点点,她将来便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
若是他固执己见将她的情况告诉他人,日后太子殿下回宫,她在太子殿下耳边说上几句话,自己的前程可就毁于一旦了,也许她说的稍微严重些,太子殿下一怒之下,一句话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顺着她的意,便是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太医点头,拱手行礼:“昭缙公主说的是,您只是不小心着凉感染了些许风寒,有点咳嗽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萧慕岑笑了下:“太医果然是聪明人。今日多有麻烦,请你开张药方给白影,随后便可以回去了。”
“是。”
太医走出房间时,白影正在门口,一脸凝重望着他:“敢问太医,我家殿下情况如何?”
太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吓人,不敢注视,但道:“昭缙公主让微臣写张药方交给姑娘。”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
“……”
白影却是一脸不相信他。她家殿下的情况她也看见,没有任何征兆便开始咳嗽,而后就吐血了,当时的情况看起来简直糟糕透了!
殿下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一直都在吃药,别说是吐血了,单单只是咳嗽便值得注意!
可恶!偏偏殿下不希望她们知道她身体究竟如何。早知如此,当初就去请求学些医术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殿下身体有碍,却对此无能为力!
白影顿时觉得心情烦躁。
太医看到她眼神的变化,连忙道:“那个,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药方和药材等会儿我会让人送来黎清苑,每日早晚服用一次即可。”
白影尚未来得及说其它,太医就害怕的跑走了,半刻都不想多留。
白影有些气愤,却不好在萧慕岑门前发泄出来,最后选择深呼吸几次,将胸中那股想要打人的情绪强行给压了回去。
调整好心情后,她回到房间,那时萧慕岑已经自行支撑着身体坐起,眼神却有些呆呆的。
白影小心翼翼走到萧慕岑软榻旁,跪坐而下,语气放柔:“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慕岑眨了下眼,缓缓回过神来。她摇了下头:“本宫没事。”
但白影并不相信她说的话。白影知道她有事,她只是什么都不说。
“殿下……”白影深吸口气,话语中满是无奈:“殿下,您知道的,您可以相信我们,您要是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如果您需要……”
“本宫说了,本宫没事。”萧慕岑打断她的话。
她没有多大力气,语调弱弱的,没什么力气。但她的话说出口后,白影却没有继续再说了。
再说下去,殿下就真的要生气了。她还知道,有些事情,殿下也是真的不想告诉她们。
萧慕岑叹了口气:“好了,本宫累了,想睡会儿,你也不用守在这里,回去歇着吧。”
“……是。”
白影走出房间后,萧慕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软榻上坐了好一会儿,而后起身去了梳妆台那边,打开了最底下那个抽屉,拿出了里面的一个白色小瓷瓶。
她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吞下。苦涩的感觉随即蔓延,她闭上眼,深深缓了口气,而后将药瓶放回抽屉,转身回去躺着。
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身体有几分沉重,可体内那股难受的感觉却消失了。
她往窗外瞥了眼,是白日。
但她觉得,应该是第三日的白日。
她起身走出房间,屋外守着的人是赤雪与落星时,她便知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三天了。
赤雪朝她走过来:“殿下,您好些了吗?”
萧慕岑笑着点头:“没事。”
她走到院中那棵梨花树下。
原本开的灿烂的梨花已经开始凋零,尤其是起风时,花落的更严重。
她站在树下,有花随风飘下后缓缓落在了她肩上。她伸手拿起,轻轻捏在指间。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又很难熬。
她就望着院中的梨花树,看着梨花悉数落下,枝头变得光秃秃的,而后冬日来临,白雪落满枝头。
然后,白雪消融,枝头上发出新芽。
年节已过,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猝不及防的到来。
李云景没回皇城过年,始终在边境。
萧慕岑一直在等。
等到,梨花的花期再次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