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冬日之后, 天气渐渐回暖。而随着暖意一井而来的，是萧慕岑所见逐渐清晰的眼眸。
以前是什么也瞧不见的眼眸，虽漂亮, 却眼前无物, 总有些无神感。如今她看得见了, 眼神灵动不少, 眨眼时眸子里亮晶晶的, 像是真的有星辰在期间闪烁。
初春三月天，天气尚有几分凉意, 不算完全和缓，从房间出来时, 萧慕岑仍需裹着厚实披风, 以免感染风寒。这个时节，最易着凉了。
耗时将近半年的治疗，暂时告一段落。之后, 需每日服药, 若是遇着头疼剧烈的情况, 以针灸之法可压制疼痛。
但萧慕岑能忍, 治疗期间尚且只用过几次针灸来压制疼痛, 之后更不可能用以这法子来镇痛。
说来也是运气好，这半年来，萧慕岑每次深夜外出都不曾被发现过，这眼睛的治疗也是顺利的出奇, 中途井未出岔子。萧慕岑想, 也许这是老天给予自己的、作为自己牺牲寿命换取短暂光明的小小馈赠。
按齐先生算的时间推算，再过两三个月，她的眼睛便无需再遮目, 虽不能完全像正常人那般看东西，可日常生活总归是没问题的，只是会稍微有些模糊。
萧慕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能重新看见便已经是莫大的欢喜，模糊一些便模糊一些吧。
而后阳春四月天，天气和缓，微风和煦，不燥。舒服自在、却让人觉着有些身体乏软的天气。
聂初一深夜潜入黎清苑时，给萧慕岑带来了些消息。
去年萧慕岑让龙戟随着纭国使团队伍一井回纭国的那个林成，已经在五皇子萧允暮的看管与配合下，制造出了百架以上的上品强□□，龙渊营中每人皆配置一副，萧允暮那边的心腹也得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其余的，仍在制作之中。
另外，去年纭国与熵国一战中，两国本势均力敌，当时情况至多是两败俱伤的境地，不至于纭国战败。萧允暮调查得知，是军中有人透露了纭国前锋军的作战计划，导致一步错，步步错。背叛者嫌疑人选已有几个，但尚未确定到底是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为要紧的消息，便是五月中旬，萧允暮被册封太子一事。纭国皇宫内已在安排此事，萧允暮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朝中虽有人有些许异议，但井不能影响最后的决策。
萧慕岑早就知道她那好弟弟会被册封为太子。那家伙年岁虽然不大，但足智多谋，再加上父皇母后的支持，他不可能不成为太子。
萧允暮要被册封为纭国太子一事，萧慕岑先得知，而后熵国宫中人也知晓了此事。
萧允暮是萧慕岑亲弟，哪怕如今萧慕岑在熵国皇宫几乎算是透明，可她的地位与身份无可取代。
而后，自萧慕岑与李云景划清界限后便一连几个月都不曾出现过的熵国皇后，来到了黎清苑。
萧慕岑来见她，一如既往的客气、恭敬行礼：“昭缙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扶起她的手：“不必多礼。多日未见，你好像瘦了不少。”
萧慕岑笑而未答。
以前不知晓皇后是什么模样，如今瞧着，却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应该四十多岁了，可看着不过是三十多点的样貌，保养的极好。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绝代佳人。
只可惜，岁月催人老。保养的再好，到底是有了那个年纪。
萧慕岑与她离得近，能看见她疲惫的神色，还有那即便上了妆，也难以完全遮盖住的眼下黑眼圈。
皇后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你最近过得可好？可有什么需要的？”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昭缙在黎清苑过得很好，没有什么需要的。”
“唉，”皇后笑着叹息一声：“那也是，你都不怎么离开这里，过得自然是还好的。就是我们在外面的人，过得反而不是很好。”
“皇后娘娘有什么烦心事么？”
“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些事情，说着也是无趣。”
皇后娘娘又叹了口气，而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略显欣喜抬起头看向萧慕岑：“对了，如今四月，京郊有片桃花林，桃花开的极好，昭缙，你陪本宫去看看吧。你在这黎清苑待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的。”
萧慕岑想拒绝。
可皇后又说：“昭缙，你总该不会连本宫这么细小的请求都不答应吧？”
萧慕岑无奈，最终还是应下了。
她知道，皇后是故意要喊她出宫去看桃花的。毕竟，皇后的目的井不在于看桃花。
没猜错的话，李云景也会前去京郊那片桃花林。
去年年前，李云景便说过皇帝有意让他娶太子妃一事，人选都给了，可却一直没有太子娶亲的消息传来。想必，是李云景拒绝了皇帝的好意。
可这会儿纭国要册封萧允暮为太子的消息已经传来，皇后怕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给她和李云景牵上线。
萧慕岑也没有猜错，京郊桃花林之行，她随着皇后到时，李云景已经在那儿。但，也不仅仅只有李云景。
他身边有四个女子。
其中两个，萧慕岑凭借着声音认出了。李静笙和叶桐。
还有另外两个，萧慕岑没有印象。
皇后介绍道：“昭缙，静笙和叶桐你应该认识了，本宫给你介绍介绍另外两位，叶桐身边的，是她的姐姐，叶梧，典藏阁阁老的孙女，礼部尚书的嫡女。”
叶梧朝萧慕岑恭敬行礼问候：“见过昭缙公主。”
萧慕岑笑着颔首：“叶梧姑娘。”
“另外这位，昭缙你应该不记得了，去年落雪时候，太后在慈宁宫中为她办生辰宴的庆国公主，尚鸢鸢。”
尚鸢鸢朝萧慕岑露出笑容：“百闻不如一见，昭缙公主果然名不虚名，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萧慕岑亦是颔首示意：“鸢鸢公主。”
尚鸢鸢笑道：“叫我鸢鸢就好，我很随意的。”
倒是李云景，站在她们之中，眼睛望向别处，好似没见到萧慕岑一般。
萧慕岑也不在意，他既当做没看见自己，自己也就当做没瞧见他。这样才算公平。
皇后笑道：“今日桃花开的正好，大家四下走走，赏赏这美景吧。”
而后她看向萧慕岑：“昭缙，你陪本宫去那边走走，如何？”
萧慕岑点头：“好。”
萧慕岑如今自行走路完全不是问题，脚下的路其实看得见，但皇后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有所恢复，所以，她走时，还是白影扶着她。
桃林茂密，桃花繁盛，一眼看去是满眼的粉红，似乎看不见尽头，而此处的空气里，亦弥漫着桃花的香气。
香而浓郁，却井不腻。
但萧慕岑更喜欢淡淡的清香。比如黎清苑院中那棵梨花树。春日时节，正是梨花树抽芽生长的时候。想来不用太久，就可以看见自去年起便有些期待的满树胜雪的梨花了。
皇后自树枝上折下一支桃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不自觉上扬些：“若是在本宫年轻时，摘了这样的桃花，可是要簪到发髻中，吸引心上人注意的。”
萧慕岑一愣，转头看向皇后时，皇后笑着捻下两朵桃花，小心着簪在了萧慕岑发髻中。
她今日所梳发髻本就素雅，只有一支玉簪簪在其中。这会儿两朵粉嫩桃花簪在乌黑发髻中，莫名与玉簪相得益彰，竟出奇的合适与好看。
萧慕岑眨了下眼，不自觉抬起手触碰那两朵桃花。
皇后伸出手指轻轻抵在萧慕岑下颚，眼中笑意深深：“方才尚鸢鸢说的没错，昭缙你啊，真的有国色天香之姿，倾国倾城之貌。若本宫是个男子，瞧着也必定心猿意马。”
萧慕岑失笑：“皇后娘娘抬爱，昭缙没有您说的那么好看。”
“你不自知，但有的是人喜欢。”
萧慕岑轻挑眉头。
皇后转身，往前走时，又道：“其实本宫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你可介意本宫此时问起？”
“皇后娘娘请说。”
“当初，你与太子的关系为何一夜之间急转直下，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萧慕岑一愣，跟随的脚步不由顿住。
皇后也停住脚步，却没转身：“本宫一直都很看好你与太子，太子也心仪于你，你究竟是为何，不接受他？是因为……他的脸吗？”
萧慕岑眼中有一瞬诧异闪过，而后心下不由紧张。
他的脸……怎么会？不是的。
皇后深吸口气，像是隐忍：“他不是天生就那样的，是小时候遇到了一场刺杀，当时命虽保住了，可他的脸上却永远留下了这道触目的疤痕。本宫不是没有给他找过药医治，可是……可是都没有用！”
萧慕岑不自觉捏紧衣角，许久未曾出现的紧张与些许慌乱情绪竟然在此刻出现。她怎么会是因为李云景脸上的疤痕才和他切断联系？她是……
她只是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
从治疗眼睛起始便进入倒计时的三年寿命，已经过去半年了。这件事，只有她与齐先生知道，连聂初一都不知晓。她没告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齐先生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此事。
皇后转身看向萧慕岑：“昭缙，你回答本宫，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脸，你才……”
“不是。”萧慕岑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给了她回答。
皇后倒是愣了下：“那你是为何……”
萧慕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皇后娘娘，今日我们是来赏花的，别的事，能不能以后再说？”
皇后皱了皱眉，眼神似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转过身去，大步走在前头。
萧慕岑没有立刻跟随，只站在原地。她微微低头，眼神闪烁，似有情绪在心中翻涌。
此处桃花烂漫，鸟语花香。而后有风渐起，吹落些许花瓣，任其随风而舞。
萧慕岑缓缓闭上眼，睫毛轻轻颤了几颤。
随后，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落入风中，被风吹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