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李云景忽的笑了声。
萧慕岑眨了下眼, 神态自若着将手中茶杯内的茶水饮尽。
时有风再起，吹动竹阁周围繁茂生长的竹叶沙沙作响，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儿停在枝头, 歪着脑袋鸣叫那么两声, 而后扑棱扑棱几下翅膀, 又很快飞走了。
阁内寂静, 一时,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候在外头的赤雪忍不住往那边看了眼，两人皆是淡定模样, 李云景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笑意，萧慕岑是一如既往的浅笑。可那样的笑意挂在脸上, 却分毫瞧不出他们心中所想为何。
最后还是李云景先开的口, 他反问萧慕岑：“若是让昭缙公主选，是选江山还是美人呢？”
“本宫自然选江山。”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回答。
李云景眯了下眼：“为何？”
“因为本宫是个盲人，”萧慕岑笑：“再美的人放在本宫眼前, 本宫都瞧不见半分。而且,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什么原因？”
“本宫是个女子, 要美人有什么用？”
李云景一愣, 反应过来后, 笑出声来。他道：“昭缙公主真是有趣。”
“殿下谬赞，也就那般。”
话是半开玩笑说的，但话的内容，却是真的。若真要在江山与美人之中择一而选, 她一定选江山。
不论是美貌的女子, 还要俊俏的男子，都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李云景给萧慕岑那已经饮尽茶水的杯中添满新茶。他又道：“父皇生辰，你们纭国也会派使团前来, 你可知道你们纭国送来的礼物是什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李云景要不说熵国皇帝半个月过五十大寿，她甚至不知道熵国皇帝要办寿宴。这事，也没人跟她说起过。
不过按规矩，纭国那边确实会派使团前来贺寿，至于是谁带领使团，使团中又会有谁一同前来，她都不知道。
李云景挑眉：“你不知道？”
萧慕岑笑着摇头。
李云景：“听说护送使团前来的，是你们纭国祁大将军的嫡子，有红缨少将军之名的祁逐。”
萧慕岑不自觉稍低下头，喃喃：“是他……”
“看来你知道他。”
“自然知道。”
祁逐是祁悔的哥哥，只不过祁逐是嫡出长子，得祁大将军亲传，自小便跟在祁大将军身边，征战四方，肩负边境守卫之责。而祁悔是府中庶出，因为身手不错所以年幼时便被招进宫中，陪伴在萧允暮左右，如今已是萧允暮心腹。
也可以说，他们祁家是纭国功臣，亦是重臣。
此次熵国皇帝五十大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祁逐前来。如若是他亲自护送，那使团随行队伍中……
萧慕岑不由皱了下眉，衣角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李云景低头时瞥见了她的动作，眉头轻挑了下，却没询问缘由。
他只道：“这段时日会有各国人马陆续进出皇城，城内鱼龙混杂，宫中亦开始准备寿宴一事，孤暂时不能带你出宫去玩，你便趁此机会好好休养，待你身体好些，寿宴结束后，孤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萧慕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朝李云景露出笑容：“好。”
李云景起身：“孤没别的事要与你说了，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去东宫，若孤恰好不在，告知秋明和顾岳也一样，他们会帮你。”
萧慕岑随着起身，笑而颔首：“多谢太子殿下。”
李云景转身时，萧慕岑忽然喊住他：“太子殿下。”
李云景身形一顿，又转身过来看她：“怎么了？”
一句“太子殿下”喊出口后，萧慕岑自己也愣了下。她连忙摇了摇头：“没事。”
李云景挑了下眉，瞥了眼她随意绑着、却被风吹散些许的发丝，不自觉伸出手替她捋了捋。
萧慕岑眨了下眼，发丝撩过脖间，他掌心暖意随之而来，她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
李云景低头望着她。乌黑发丝随意搭落在白皙的脖子上，也许是因为呼吸时牵动，又或许是因为有风吹拂，发丝随之轻轻颤动。
视线稍往上移动些许，是她的近乎没有瑕疵的脸庞，而后旁侧，是哪怕不用口脂也红润的两瓣唇。
一眼望过去，便不舍的就此移开眼。
他不由眯了下眼，嘴唇轻抿了抿。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手。而后淡淡开口：“下回不要这样出来。”
萧慕岑抬手顺了下头发，稍低下头：“失礼了。”
“孤不是这个意思。”
“啊？”
李云景深吸口气：“罢了。不懂也无妨，你记着下回见人时要好好梳发。”
李云景转身离去时，萧慕岑仍然不明白。
她站在原地，不由自主抬起手往头上摸了摸，头发应该也没有很乱，为何说要好好梳发？这样见人，很失礼么？
仔细想想的话，这样出来见人，似乎，是有些失礼……
下回还是得谨慎一些，以免落人口实。
赤雪走到萧慕岑身侧：“殿下。”
萧慕岑回神过来。
赤雪扶住她的手：“殿下，属下扶您回梅园吧，您刚起身便来了此处，还未来得及用膳呢，白影给您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萧慕岑挑眉：“辣的？”
赤雪道：“当然是不辣的那种。”
萧慕岑撇了撇嘴，忍不住叹了口气。
赤雪失笑：“殿下，有白影在，您想吃辣的，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萧慕岑笑着摇了摇头。
从竹阁至梅园，要穿过一条长廊。
整个黎清苑中都没几个人，萧慕岑一路走过去，倒是安静。
“汪！”
“汪汪汪！”
长廊下方，是正在追逐玩闹的黑獒与煤球。
灰狼趴在草丛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橙子不知怎么跳到了树上，正窝在树枝与树干交叉的窝窝里舒服躺着。池中鱼儿在水中畅游，时而钻出水面，时而藏于芙蕖叶下。
风起时，有几片树叶从树枝上脱落，随着风缓缓飘下。
萧慕岑缓步行至梅园卧房前，忽的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事来。
赤雪稍有疑惑：“殿下，怎么了？”
萧慕岑抿了下唇，这会儿倒是想起方才在竹阁时为何忽然喊住李云景了。
他没有回答自己问他的那个问题。如若让他来选，选江山还是美人？
还有，自己心中尚有另一个疑问。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还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都没来得及问。
“殿下？”
萧慕岑摇了下头：“没事。”
临近傍晚，萧慕岑闲来无事坐在屋檐下，拿过数日不曾碰过的玉笛在那边练习。
一曲尚未结束，她便有些吹不动，莫名有种气喘不匀的感觉。
“咳咳咳！”咳嗽声顿起。
旁边陪着的赤雪随即上前替她拍着后背顺气，白影去房中拿出一杯茶，匆匆忙忙走出后递给了赤雪。
赤雪将茶杯递到萧慕岑嘴边：“殿下，喝口茶缓缓。”
萧慕岑一口都没喝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白影和赤雪都有些慌。
赤雪正准备去请太医的时候，萧慕岑缓过来了那口气，而后又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解释：“没事，刚刚吹笛子，有口气没缓过来，卡在嗓子里了。”
白影与赤雪这才松了口气。
赤雪皱眉：“殿下，真是吓死我了！这笛子还是别吹了，放回去吧。”
“咳！”白影出声提醒赤雪，伸手在赤雪胳膊上拍了下，又朝她小心翼翼摇了摇脑袋，示意不要在殿下面前说那样的话。
赤雪没理解她的意思，眼神略疑惑望向她。
萧慕岑将玉笛在掌中轻拍了两下，笑道：“也是。现在确实没有继续吹的心情了，放回去吧。”
她将玉笛递到赤雪面前，赤雪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住。
白影犹豫了下，还是询问：“殿下，您还好吗？是真的没事么？”
萧慕岑神色淡然：“没事。”
白影眉头紧蹙，似是不太相信，但也无法进一步求证。
天黑后，萧慕岑在房中把玩着李云景送她的八音盒。她拧动发条，八音盒上的小人开始转动，轻快的“两只老虎”的旋律在房中响起。
这样的旋律，听着分外亲切。萧慕岑脸上神情柔和些许，眼中也浮现出些许笑意。
夜渐深，院中亦寂静下来。
萧慕岑将八音盒放在枕边，正准备躺下，窗外有一道黑影闪过，桌上烛火摇曳些许。
她还是躺下，扯过被褥盖在身上。
随后从窗户翻进来的人，是龙戟。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近乎是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萧慕岑软榻旁，没好气的开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不是我带给你的续命丹！”
屋外沉星与赤雪听见屋中动静，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知晓方才进去的人是龙戟，也知道龙戟与萧慕岑关系极好，这般情形，是第一次，他们有些疑惑，却不敢太过靠近。
房内，软榻上萧慕岑翻了个身，背对龙戟。
龙戟转而绕到另外一边，脸上怒意赫然：“你别以为你装睡，这事就算完了！那个药是给你的，谁让你给我吃的，你是不是疯了？你把药给我吃了，你怎么办？那个药的量，是按你的身体情况来配置的，一颗都不能少吃！”
萧慕岑深吸口气，开口时语气懒懒：“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
“续命丹早就吃完了，哪里还有？”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不知道，随便给的。”
“你！”龙戟知道萧慕岑是骗他的，她那日给他服下的就是续命丹，否则以他当时的伤势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恢复过来？
可是他没有证据！
算时间，每日服用一颗的续命丹这时候也该吃完了。只要萧慕岑拒不承认，他便找不出证据来。
他在软榻旁坐下。脸上的怒意尚未完全褪去，便又新增了几分郁闷与无奈。
萧慕岑能听见他因为着急前来、又发了通脾气后，有些不稳的呼吸。他虽极力压制，可在这寂静房中，她的十分清楚。
萧慕岑再次翻身，仰面躺着，眼睛却仍然闭着。
她缓缓启唇：“要是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龙戟深呼吸两下，想发脾气，但又不能，最后还是满脸不情愿的站起身来。
他转身要离去时，身影背对着萧慕岑，窗外月色映在他身前，身后阴影覆盖在软榻上的萧慕岑身上。
他将双手紧握成拳头，咬牙道：“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休想让我回纭国！”
萧慕岑语气仍淡然：“由不得你。”
“萧慕岑！”
“你可以选择遵从本宫的命令，听话回去，或者，本宫让人把你打晕后绑了，再送回去。”
“……”龙戟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关节处“咯咯”作响。
他眼尾猩红，眉头拧在一块儿，眼中有些许泪光闪烁：“萧慕岑，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可以。”
“……我不回去！”
“你留在这里，会影响到我，离开这里，对我们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