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二十八日, 李云景所说拍卖场开拍日。
午后申时开拍。顾岳午膳时分后便来黎清苑接萧慕岑，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萧慕岑自己倒是忘了还有这回事。既是出宫，自是要穿裙角不拖地的。白影从柜中取出上回萧慕岑与李云景一同外出游玩时那身鹅黄色衣裳。
白影说这是哪件衣裳时, 萧慕岑打断她的话：“这件不好, 换一件吧。”
赤雪拿过另外一件浅粉色的。萧慕岑说可以, 便换上了。衣裳样式与那件鹅黄大抵相同, 只不过衣领处多了两簇粉色丝线绣上去的蔷薇。
蔷薇有花无叶, 却也栩栩如生。
萧慕岑走出黎清苑大门时，等候在门前的顾岳立刻恭敬着朝她行礼：“见过昭缙公主。”
萧慕岑笑而颔首：“顾岳大人不必客气。”
“殿下已在宫外等候, 昭缙公主请随我过去。”
萧慕岑点点头。
“昭缙公主。”旁侧有人忽然喊她。
萧慕岑一愣，闻声转身过去：“六公主？”
李沁心面带微笑行至萧慕岑身前, 瞥了眼旁边的马车与顾岳, 笑道：“太子殿下邀你出去游玩？”
她面容有些许憔悴，即便上了妆，努力笑着, 也难以掩饰眉眼间的疲惫。她身上衣裳略显宽松, 想来是这段时日消瘦了些。
“算是吧。”萧慕岑没想到李沁心会这时候过来。竟然恰好与李云景所约之日碰上。
李沁心看向顾岳：“顾岳大人, 我有些话要和昭缙公主说, 能稍等些时候吗？”
顾岳点头：“自是可以的。”
他很识趣走到一边。
赤雪站在马车旁等候。
李沁心牵着萧慕岑的手进了黎清苑。虽说也只是隔了一道门, 可安全感却多了些。
李沁心握着她的手并未立刻松开：“昭缙公主，我是来谢谢你的。”
“你这时候就说谢是不是太早了些？”萧慕岑压低些许声音：“本宫请来帮你的那个人，差不多明日便可抵达熵国皇城，最迟也是后日。你只需再等一日, 至多两日, 你的事便能解决了。”
李沁心望着萧慕岑，还是说：“谢谢你。”
萧慕岑挑眉：“在事情尚未成功前，说谢都太早了, 你那些感谢的话，等到以后再说吧。”
李沁心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笑意的眼眸里落着萧慕岑的面容。
她不自觉握紧了些萧慕岑的手，本带着笑意的眼中忽然有几分泪光闪烁。只是，萧慕岑没有看见。
萧慕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六公主？”
李沁心笑了下：“昭缙公主，谢谢你。”
萧慕岑蹙眉：“你还好吗？”
“我很好。”
萧慕岑却觉得她不是很好。她刚刚对自己说了三次谢谢，有点奇怪。是不是储秀宫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
萧慕岑嘴唇微微张，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李沁心忽然打断她：“昭缙公主，你该去见太子殿下了，可别让他等太久。”
“你确定你没事？”
“我确定我很好，这些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又知道你真的有在帮我，我心里很高兴。”
“真的？”
“嗯，真的。”李沁心很肯定的点头，话语轻松，有些许笑意夹杂其中。
萧慕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沁心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临走前，萧慕岑叮嘱她：“若是有事找本宫，本宫还未回来的话，你找白影便是，她在黎清苑，她会帮你的。等本宫回来，本宫还有些话要与你细说。”
“嗯，”李沁心再次点头：“好。”
萧慕岑坐上马车离开时，心中仍有几分不安。不知为何，总觉着今日的李沁心有些反常，似乎有些话没说。
大抵是看到顾岳在此，又知晓李云景约自己出去，怕耽误了时辰才没有说。萧慕岑摇了摇头，罢了，出去这一趟，大约天黑前便能回来，到时候去寻她问个明白便是。
而李沁心，站在黎清苑门前目送马车缓缓离去，一直至马车消失在她视线中，才低下头收回目光。再抬起头时，她忽的笑了下，可那笑容里，却满是落寞。
她转身离去。朝着与萧慕岑离开时相反的那个方向。
李云景在宫外一处茶楼等萧慕岑，她到时，他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在二楼雅间，窗户半开，可见外头街上来往之人。
顾岳所驾马车停在酒楼前时，他便看到了，吩咐小二准备一壶清茶，要温的。
赤雪扶着萧慕岑缓缓上楼，旁边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撞了她肩膀一下。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只听见“噔噔噔”匆忙下楼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
赤雪没好气道：“谁啊？走的那么急，撞到人都不知道道歉。”
她转而看向萧慕岑：“殿下，您没事吧？”
萧慕岑笑：“无妨，只是撞了下，能有什么事？听他脚步匆忙，应当是有急事。不必在意。”
“是。”
赤雪扶萧慕岑去了二楼楼梯转角那处雅间，李云景正在里间等候。
见她来了，李云景起身：“昭缙公主。”
萧慕岑客气颔首示意：“太子殿下。”
李云景笑了下，眼神柔和下来。赤雪将萧慕岑带到李云景身前位置坐下，继而退到一边。
李云景给她斟一杯茶，两指扶着杯壁推到萧慕岑前边。
“等会儿去拍卖场，入场时会有人给每个人分发一个面具，遮掩身份所用，所以，到时候昭缙公主的一些自称，或对孤的称呼都要改一改，别让人看出来了。”
“好。”
“还有，拍卖场不许带随从入拍卖场地，他们只能在主子所属包厢中等候。”
萧慕岑挑了下眉。这拍卖场的规矩……还真是麻烦。
前面那条可以理解为是隐藏买主身份，以免到时候有人没买到合心意的拍品，跑去人家家里偷。可这后面这条……莫不是担心拍卖期间，买主发生不愉快，两边随从打起来？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大概也不会有这个规矩。
萧慕岑点头：“好。”
申时还差两刻时，李云景带萧慕岑离开茶楼。拍卖场就在茶楼不远处。
那是一座两层高度的房子，位于后街，位置隐蔽，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实际上里面暗藏天地。进去后，每人拿到一张面具，戴上后方可入内。
踏进大门后，便有专门的人引导他们入内，去的不是里面，也不是上楼，而是……打开了一个房间的暗门，通往了地底。
萧慕岑虽瞧不见，可这走的位置，和身边环境的变化她能感受到。李云景口中那个特别的拍卖场，竟然是藏于地下的！
这流程，怎么有点像地下赌-场的感觉……
既然藏于地下，想必出入口不止这一处。
萧慕岑往李云景那边靠过去些，小声询问：“这座拍卖场的主人是谁，你知道吗？”
李云景答：“不知。”
他若是知道，也便无需这般隐藏身份跟着他人以这样的身份入场了。他派人查过，可惜，他的人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个名字都没得到。
他来过此处五、六次，从未见过拍卖场主人现身。
离申时还差半盏茶功夫时，方才将他们带来的侍女再次出现，恭敬道：“两位贵客，拍卖即将开始，请两位入场，随从请在此厢房等候。”
赤雪有些担心，不自觉看向萧慕岑。每次萧慕岑和李云景待在一块儿，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李云景朝萧慕岑伸出手：“请。”
萧慕岑勾了勾唇，抬手放在李云景掌中，他随即握住，将她的手小心翼翼牵在自己手中。
侍女走在前头，领他们去拍卖场中心。
赤雪从厢房探出头来，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着李云景牵着萧慕岑的手，不由眯了下眼，表情略有不悦。这个太子，是不是趁机在吃我家殿下的豆腐？居然还牵她的手！
顾岳环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探出脑袋顺她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呢？”
赤雪愣了下，连忙挪到另一旁：“你干什么？”
顾岳一脸疑惑：“我什么也没干啊，你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难道还以为我家太……我家公子会占你家小姐的便宜？”
“怎么不会？”赤雪双手叉腰：“他就是想占我家殿……我家小姐的便宜！我家小姐长得那么好看，谁看了不喜欢啊！”
“切，我家公子也是英明神武，气宇轩昂的好不好！”
“我呸！”
“我呸你！”
“我呸呸你！”
“我呸呸呸你！”
两人就此在厢房里吵了起来。
另一边，李云景与萧慕岑已经在拍卖场旁的拍卖席坐下。中心拍卖区域，以圆形放置着七件用黑布遮盖住的拍卖品，圆形的中心，是第八件拍卖品，按拍卖场规矩，它是最后被拍卖。自然，价值不会低。
先前李云景说，他带给自己的小玩意儿是从这个拍卖场得来的，按理，只能算是个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儿，男子一般不会喜欢，但居然能出现在拍品之中，那个制作者要么是认识拍卖场的主人，要么……
萧慕岑眨了下眼，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坐姿端正。
李云景往她那边瞥了眼：“要是有感兴趣的，便和我说。”
萧慕岑一愣，继而笑道：“忽然听你自称‘我’，我竟然有点不习惯。”
“以后会习惯的。”
萧慕岑笑了下。
拍卖场拍卖品区域，一个身着一袭黑色衣裳的蒙面女子从帘幕后缓缓走出，头梳高发髻，三支玫瑰花样金簪簪在发髻中，格外显眼。
“各位贵客，今日的拍卖，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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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持续半个时辰后结束。
从第一件拍品到最后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出价者一个比一个高，但其中没有萧慕岑想要的。
李云景在欣赏拍卖品的同时，也没忘了看萧慕岑的反应，可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姿态端正坐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开口说对哪件拍卖品感兴趣。
拍卖会结束后，李云景带萧慕岑回厢房的路上，他问：“今日的拍品，没有一件你喜欢的？”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对我而言，没有多大用处。”
今日的拍品都是些价值不菲的贵重物品，即便是买回去摆着看，萧慕岑也看不见。若是拿来收藏……她也没有收藏的喜好，她更愿意将那笔钱用来给自己买几身漂亮衣裳和首饰。
李云景看了她一眼：“也是。”
萧慕岑反问他：“今日的拍品里，没有你喜欢的吗？我听你好像一直没出价。”
“和你一样。”
萧慕岑笑了笑。
拍卖结束后，各个厢房中的客人分批次从各个方向离开。这个地下拍卖场，入口不止一个，出口自然也不止一个。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便要从哪里出去。这也是这个拍卖场的规矩。
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显然，便于隐藏来者身份，还有，不必要的拥挤，和可能会因此引发的矛盾。
离开拍卖场所属区域后，萧慕岑问李云景：“太子殿下，这个拍卖场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萧慕岑疑惑。
“不仅没有名字，进入它的位置也分散在各处，听说总共有八个出入口，但孤的人目前只寻到了四处，还有四处尚未可知。从外面找实在是太费时间，也太明显，但从里面寻，却又缺少机会。那里面的情况，你多少应该感知到了，对吧？”
“嗯，”萧慕岑轻点头：“里面负责监视的人应该有很多，前来引领我们的那个侍女从我们进入拍卖场那刻开始便一直看着我们。本宫想，每个负责引领的侍女应当都是如此。”
“的却如此。所以，很难。”
萧慕岑表示理解。只不过这个倒是在萧慕岑意料之外，熵国皇城内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纭国的暗探竟不曾知晓这件事。
是因为……暗探身份不够，所以不足以进入拍卖场，也就打探不到里面的消息？
除此之外，萧慕岑倒是想不出别的缘由。
回宫的马车里，萧慕岑闭着眼，像是小憩。李云景坐在她身侧，低头侧目打量着她。
马车这才进入皇宫，便有喊声马车外响起：“殿下！！”
萧慕岑缓缓睁开眼，眉头蹙了蹙，有些茫然。
与顾岳一同坐在驾车位置的赤雪看见是白影，敲了敲马车，随即往里面喊道：“殿下，是白影。”
马车停下。
李云景替萧慕岑掀开马车窗帘，白影那张紧张急促的面容出现：“殿下，六公主那边出事了，她不知为何登上了金钟楼，站在那边的高墙上有两盏茶功夫了。”
萧慕岑大惊：“什么？”
李云景也是错愕：“宫中金钟楼有将近九丈高，她上去做什么？”
萧慕岑看向李云景，语气不由紧张：“太子殿下？”
“顾岳，去金钟楼。”
“是！”
白影上了马车，与赤雪挤在一个位置。
宫中禁马车疾行，可这会儿却顾不上那么多。顾岳驾着的马车一路狂奔疾行，到了金钟楼下。
此刻金钟楼下已经围满了人。
月贵妃得到消息后匆匆前来，抬头望着已经站在高墙之上的李沁心，满脸慌张。
白影和赤雪扶着萧慕岑挤进人群。
萧慕岑莫名心惊，李沁心要做什么？她站在那么高的高墙上做什么？！
而那高墙之上，李沁心正抬头望着天空。
临近黄昏，天是暖黄色的。晚霞之中有些许红晕从暖黄的光里照耀而出，很美。她伸出手，想要将那样漂亮的光抓在手中。
高墙之下，是议论又吵闹的人群。
她低头看去，看不太清楚那下面站着些谁。她只能听见不断传来的、各种人的声音。很吵，有些烦。
她索性转过身去。而金钟之侧，阴影笼罩之处的楼梯口，有人从那里匆忙走出，模样慌张的朝她跑过去，伸出手的模样似是想要将她扯下来。
她看清那人模样时，嘴角忽然扯过一丝笑意，像是最终做出了选择。她往后倾，身体后仰而下，犹如一只折翼的鸟儿，直直往下坠落。
耳边有风呼啸。她却从未觉得如此轻松。
“砰——”
重物落地声响起，沉闷一声。
即便是在喧闹嘈杂的人群中，也极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