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两日后, 萧慕岑被人从那处偏僻别苑带走。
要去何处，她不知晓，只知道眼睛被蒙上后便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好长一段路, 马车颠簸, 车轮轱辘声不间断, 听的她有些烦闷。
这马车的质量有待加强, 再坐久一点, 她觉着自己胃里的东西都要被翻涌出来了。
所幸，在她快要吐之前, 马车停了下来。她得以缓了口气，平复心情。
被人扶下马车时, 周围弥漫着各种味道混杂的气息, 往里面走一些，隐约能听见乐器弹奏声响，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笑。
萧慕岑眯了下眼, 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听见身前站着的大当家跟人讲话：“陈大哥, 这次的货我们已经带来了, 里面有个极品, 快带我们去见柳姐姐吧, 她一定会喜欢的。”
大当家身前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便是她口中的“陈大哥”，是此处的管事之一。
他看了眼大当家身后的萧慕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后, 带着些许玩味的笑了一声。他道：“果然是极品。进去吧。”
“谢谢陈大哥。”
萧慕岑被人点进去, 又是拐了好几个弯，才到目的地。
地板平实，擦起来有“哒哒”声响。越往这边走, 越能听见响起的乐器与嬉笑声。萧慕岑猜，这里应该是熵国皇城内某处风月场所。
真是没想到的，之前躲开了太后和长孙仪婉想要把自己卖掉一事，这回倒是被龙戟那家伙给坑了进来。
越想这事，越想骂他。
大当家领着萧慕岑一行人去了那位柳姐姐的房中。这应该是她们之间的交易，大当家提供漂亮姑娘，这位柳姐姐给钱。
但让萧慕岑觉得不解的是，她们都是被大当家一行人从皇城绑来的，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卖进风月场所，难道就不怕姑娘们的家属找上门来？
还是说，这个风月场所是个极其隐秘的存在，即便他们堂而皇之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也不会有人知道？
萧慕岑忽然觉得自己眼睛瞧不见给她造成的麻烦有多大……要是能看见自己这是在哪个地方就好了。
大当家和柳姐姐说着价码的事，来来去去也不过那样几句话。萧慕岑无心去听，轻轻嗅着屋内的味道。
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雅的兰花香，还有些许檀木香薰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胭脂水粉的气味。没有其余的气味，可见这个柳姐姐平日里注重房屋干净，应该时不时就会打开窗户通风。
还有，萧慕岑闻到的胭脂水粉的气味，她在皇宫里也闻到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是在谁身上闻见的，毕竟，花灯节那日外出，闻到了很多味道，也见到了不少人，人且认不全，更何谈立刻辨别出他们身上的味道。
但萧慕岑确定，是在皇宫里那些人的身上闻到的。这种脂粉价格不菲，绝不是普通风月场所的管事能用得起的。
大当家拿到钱后便离开了。
柳姐姐轻摇着手中素面扇，扭着腰走到萧慕岑身前，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意之情很是明显。
她伸出手捏住萧慕岑下巴，语气娇媚：“虽然是个盲人，可长得确实很美，我这地方，应该找不出比你更漂亮的。”
她捏着萧慕岑下巴晃了晃，红唇笑启，又道：“小丫头，你可是我花了三千两黄金从别人手上买来的，你可别让我失望，翻倍回个本，再加点利息的钱，你总得给我赚回来，不能让我亏了，对吧？”
萧慕岑眼神平静：“这是何处？”
“这是一处永远都不会被人查到的地方，不管你之前的家世如何，到了这里，你也就只是我手底下一个赚钱的姑娘而已。好心奉劝你一句，不要想着逃跑，被抓回来，可是会生不如死的。”
萧慕岑眨了下眼：“我看起来像是能跑得掉的样子？”
她对这里一点儿不熟悉，而且还是个盲人。别说逃跑了，让她在不借助任何外物的情况下四处走一走，大概都很难。
柳姐姐一愣，而后笑出声来：“小丫头，你有点意思。”
萧慕岑淡然应答：“谢谢。”
柳姐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盯着萧慕岑看了一会儿，而后又笑了下。
她招了招手，身边丫鬟立刻走上前来。
“把这个小丫头带下去沐浴，找娟娘给她梳洗一番，打扮打扮，带去万缕厅。”
“是。”
萧慕岑被丫鬟带去沐浴，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裳后，又扶着去了一个房间。
这屋子里充斥着各种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分浓烈，萧慕岑下意识屏住呼吸，原本灵敏的嗅觉，这会儿倒是不太好使了。
她被丫鬟带去坐在梳妆台前，脂粉的味道更加浓烈。
她皱了皱眉：“请问能不能把窗户打开一点，这里的脂粉味道有些重。”
“姑娘，这地方是娟娘的，娟娘没说能开之前，我们做下人的是不能随意打开的。”
萧慕岑表示理解：“原来如此。”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萧慕岑身边的丫鬟立马恭敬着喊了句：“娟娘。”
萧慕岑有些好奇这位娟娘是什么人物，在这里有单独的房间属于她，丫鬟称呼她时也如此恭敬。也是管事的？
娟娘笑着走来，视线落在从镜子里反照而出的萧慕岑的面容，继而开口：“这回带来的姑娘比上次的要好看。她是……要被送去那位大人那边的？”
“是的，”丫鬟如实回答：“柳姐姐说，娟娘为她梳妆后，让奴婢带她去万缕厅。那位大人，想必就在万缕厅等候，所以，还请娟娘稍微快些，莫让那位大人等太久了。”
“知道了。”
娟娘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丫鬟也很听话的退到一边。
娟娘走到梳妆台边，伸手推开了旁边窗户，外边的风瞬间涌入，将屋内弥漫的浓烈脂粉味吹散。
萧慕岑稍稍屏住的呼吸和缓了些，她紧绷的面容亦松懈些许。
娟娘背靠在窗边，双手反撑在窗户上，看向萧慕岑的眼神带着些打量意味。眼前这个姑娘长得漂亮，但眼神却有些空洞，从她的眼睛里，娟娘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甚至，她的眼神都没聚焦，有股失神之意。
娟娘缓缓出声：“你……是个盲人？”
“是。”
娟娘忍不住嗤笑一声。但这不是对萧慕岑，而是对那些把萧慕岑带来这里的人。平时绑来的那些姑娘好歹是身体健全，如今居然连盲人都绑了……真是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丫鬟小心翼翼出声提醒：“娟娘，差不多该开始了。”
“知道了，这就开始。”
娟娘走到萧慕岑身侧，低头去拿梳妆台前的东西，近距离看到萧慕岑的脸，眼睛瞬间亮起，有些惊讶。她笑问：“你的皮肤天生就这么好吗？这也太嫩了，一点瑕疵都没有。”
娟娘忍不住伸手在萧慕岑脸上戳了戳。不仅嫩，还有些弹性，光滑。
“哇……”娟娘眼睛亮晶晶的：“你是怎么保养的？能告诉我一下吗？我也想养养皮肤，最近熬夜，我脸上都长痘了。”
萧慕岑眯了下眼。熬夜？长痘？
“你这都不用打底和遮瑕了，即便是素妆也好看，梳个好看的发型，换一身漂亮的衣服就行。”
萧慕岑抿了抿唇。打底？遮瑕？发型？
这是这个世界会用到的词汇吗？
萧慕岑笑了下：“那就麻烦你了。”
娟娘开始动手为她梳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萧慕岑嗓音柔和：“你真的想知道吗？”
“闲来无事，可以聊聊。”
“那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再告诉你我是谁，怎么样？”
娟娘笑出声来：“可以啊。不过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你是被卖来这里的，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但也没有必要害怕。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深不见底的黑暗。在黑暗面前，别的什么事都显得不过如此。
可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那种黑暗。在不可视物的世界里垂死挣扎。
娟娘将她披散在肩的长发捋在手中：“你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有九层的高楼，名为‘谪仙’。来这里的，都是隐藏身份的权势、富贵者，这里的姑娘，有些只是普通人，因为迫于生活被柳姐姐选中来此，但也有些，是像你这样，因为长得漂亮被绑，然后被卖来此处。”
“到了这里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无法离开。看你这身娇体柔的模样，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但来了这里，你就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至于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负责帮姑娘们梳妆打扮的人。”
娟娘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好，随即将双手按在她肩膀上：“现在，轮到你了。”
“我叫……”萧慕岑勾了勾唇，抬手覆盖在娟娘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上。
她稍稍抬头，娟娘下意识低下头去。
她忽然笑了：“不告诉你。”
娟娘：“……”
萧慕岑抬袖捂嘴，轻笑而出。
娟娘无奈，真是恶趣味。奇怪的女人。
梳妆更衣后，临近黄昏。
柳姐姐前来，从娟娘那里带走了萧慕岑。萧慕岑跟随离去时，神情自若，并无一丝一毫的惧意。
娟娘望着她翩然离去的身姿，略有疑惑。这个女人似乎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同样都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区别竟是如此明显。
也不知她是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见那位大人，不被折腾一番，是不会被放回来的。她那小身板，也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唉。
娟娘摇了摇头，莫名有些感慨伤神。可怜的姑娘啊……
万缕厅位于最高的九楼的南侧。九楼内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厅，中间是连接下层的楼梯。
柳姐姐领着萧慕岑走进厅内，牵着她的手走到正中间的软榻，旁边丫鬟脱去她的鞋后，小心扶着她的肩，让她在软榻坐下。
厅内弥漫着些许梨花清香，还有隐隐传来的像是糖粘的甜丝丝香味。
萧慕岑勾了勾唇，嘴角若隐若现几分笑意。
柳姐姐望了她一眼，刚刚她是笑了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软榻正前方是一道紫檀木制成的屏风，其上雕刻着一幅山水图。屏风之后，有一床铺，透过屏风的缝隙，隐约可见有人坐在其上。
柳姐姐恭恭敬敬行礼，笑道：“大人，她是……”
屏风后的男人抬了下手，阻止了她的话头。接着，男人又往外推了几下手指，柳姐姐会意，立刻领着厅内的丫鬟离开。
走时，还关上了厅门。
厅中寂静。
萧慕岑身姿端正跪坐在软榻上，男人身姿挺拔坐于床铺边缘，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却不算远的距离。
厅另一侧的窗户开着，外头已是浓重暮色，圆月悬挂于夜空，其周围星辰闪烁，缀满夜幕。随着夜色吹入厅内的风里已然没了燥热，却有一丝凉意夹杂其中。
静了约摸半盏茶功夫后，屏风后的男人站起身来。有脚步声起。
步子略重，步伐亦坚定。
萧慕岑听见他朝自己走来。
没一会儿，便有身影覆盖在了萧慕岑身上。
那人在她身前半蹲而下，话语轻，却难以隐藏他语气里的欣喜：
“找到你了，萧慕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