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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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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慕岑, 孤要保你。”】

    萧慕岑一夜未睡。

    天亮时分,白影前来伺候她起身时,她躺在软铺上, 睁眼盯着房顶看。眼下有些许黑眼圈, 眼中有点点红血丝。一看就知道她是一晚上没睡。

    白影有点诧异, 而后担忧:“殿下, 您是一夜没睡么?晚间没睡着怎么也没喊我们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 ”萧慕岑缓缓闭上眼:“只是想了点事情。”

    “那……殿下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

    其实萧慕岑想的也并非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昨夜与李云景之间那几句简单话语,和之前的事。

    游船之后, 李云景来过好多次黎清苑,自己都避而不见。而昨夜自己出现在东宫, 李云景不欢迎也实属正常。

    当初自己不见他时, 他也没有发脾气,昨夜自己碰壁,却心中不太舒服, 倒显得有些矫情。

    何况, 她与李云景, 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跟这种小事过不去。

    只不过昨夜李云景在太后的慈宁宫待了那么久, 他回来时那满是不悦的声音, 想来是从太后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是知道了些……与自己有关的事么?

    难不成太后查到了些长孙仪婉失踪一事与自己有关的确切证据?

    不对。魅明明说过,事情已经处理好,长孙仪婉一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才对。即便他们有所怀疑,那也只是怀疑。

    没有证据, 便不能强行将那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萧慕岑将被角抓在手中, 手指却不自觉捏了捏。一夜未睡,闭眼模样亦尽显疲惫,此时也提不上什么情绪, 却也难以入睡。

    白影小心询问:“殿下,可要服用些安神丹,帮您睡会儿?”

    “嗯,”萧慕岑点点头:“吃一颗吧。”

    “是。”

    白影取来安神丹,萧慕岑就温水吞下,而后躺回被窝。没一会儿,昏沉感觉袭来,意识渐渐涣散,入眠而去。

    耳边偶尔能听见院中传来的动静,可安神丹效果甚好,即便听见了些许声音,中途也没有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久,睁开眼时,已是深夜。

    院中寂静无声,枕边有熟悉的橙子睡着后轻微打呼噜的声音。她顺着呼噜声,伸出手往橙子脑袋摸了一把,而后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嗓子干涩,有点口渴。

    “赤雪?”萧慕岑喊出声:“你在门口吗?本宫渴了,给本宫倒杯水来。”

    房门很快被人推开。

    萧慕岑听见了脚步声,比平日里赤雪行走时步子要重些。她皱了皱眉:“是赤雪吗?”

    来者并未回答,只是走到她身前,半蹲而下。

    房中漆黑,只知那人身影高大,半蹲下后,也比坐着的萧慕岑要高出一些。那人伸手抓过萧慕岑手腕,将拿来的茶杯放在她掌中。

    萧慕岑握住茶杯,却没喝。

    这人显然不是赤雪,甚至不是个女子。这人身上的味道她闻见过,敢这般直接抓她手腕的,在这熵国皇宫内,也只有一个。

    “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么?”茶杯放在她放平的掌心,手掌托住茶杯,手指却轻轻碰了碰茶杯壁。话语一如既往的轻柔,听不出她话中情绪。

    一声轻笑响起。

    有人坐在了萧慕岑床榻边。他背对萧慕岑,望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浅银色月光,伸出手去,那浅银色光芒落在他掌心,好似被他抓住一般。

    他嘴角勾起些许:“昭缙公主真是厉害,这么快就猜到是孤了。”

    “此处是本宫卧房,太子殿下这样进来,有失妥当。”

    “孤没看你。”

    “那也不行。”

    “……”

    “你出去。”

    李云景又是一声笑,仍然背对着萧慕岑,亦没有要起身离开之意。

    他道:“皇祖母怀疑是你杀了长孙仪婉,正四处派人调查,虽尚未寻到确切证据,但你的嫌疑最大。长孙仪婉失踪前,是跟你在一起,而且,你们一同进的女子坊,最后你出来了,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萧慕岑轻笑:“没有证据,便是肆意污蔑。”

    “是你吗?”

    “本宫是个盲人。”

    “你是纭国皇长公主。”

    房中顿时陷入僵局。

    静到两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这种静,静的让人觉着浑身不适。

    萧慕岑抿了下唇。李云景这般肆无忌惮直接进自己房间,要么院中已被他的人控制住,要么他是偷偷来的。真是意料之外的举动。

    但也不是特别意外。他是太子,此处是皇宫,是他的势力范围,不管是如何来的,但他想来,便能来。

    这般想着,先前自己说不见他,他也就真的没要进来,当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萧慕岑伸手往旁边摸索了下,将茶杯放在地板上。而后顺势躺下,拉过被褥盖在身上,大有一副要睡觉的意思。

    李云景往后瞥了眼,略显诧异。他蹙了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夜深了,自然是睡觉。”

    萧慕岑往旁边挪了挪,戏谑道:“本宫给太子殿下腾个位置,要不要一起睡?”

    萧慕岑觉得,他一定会恼怒,认为自己浅薄,不知廉耻,而后拂袖离去。如此,他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对话便能到此结束。

    但萧慕岑没想到的是……

    李云景真的躺下了。就在她身侧。

    李云景淡定自若,倒是萧慕岑察觉到他躺下的动作,闻见悉数扑入鼻间的他的气息,有些慌乱。

    她抬手扯动被褥,可身形高大的李云景就环抱着胳膊躺在被褥上。她扯不动。

    萧慕岑嘴角抽了抽,她也随口打趣一说,他竟真的躺下了!他身为熵国太子的礼数呢?

    隔着一层被褥,萧慕岑愤愤往他那边踹了一脚:“你怎么还真躺下了?起来!”

    李云景笑了一下:“昭缙公主盛情,孤,却之不恭。”

    “本宫不过是随口开个小玩笑罢了。”

    “孤当真了。”

    “……”萧慕岑瞬间被气的牙痒痒。

    李云景这番行为,只能用“不要脸”三个字来形容。但凡他脑子清醒一点,就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无异于是赶他出去,他居然这般厚脸皮的躺在自己的软榻上!

    萧慕岑深吸口气。明日定要让白影和赤雪将这整床的物件都洗一遍!不,洗两遍!

    萧慕岑往被褥里缩了缩,只露出个脑袋来。李云景躺在她左侧的被褥上,没动,只侧目望着她那略显滑稽的动静,然后笑出声来。

    萧慕岑一顿,随即皱眉:“你刚刚是在嘲笑本宫吗?”

    “不是嘲笑,就只是笑。”

    “……”萧慕岑深吸口气:“本宫还未嫁人,你赶紧出去,别以为你是熵国太子就可以在本宫这里肆无忌惮。本宫要喊人了!”

    “那你喊。”

    “……”萧慕岑顿时吃瘪。

    若是此时喊出声,这般寂静夜里,肯定要被不少人知晓。清者虽自清,可大部分的事都抵不过纷飞流言。

    何况,一旦此事传开,龙渊营的探子知晓,定会将此事传回纭国。她母后对她的清白极其重视,即便并未有实质性的事发生,怕是也难免心生怀疑。

    萧慕岑莫名感慨,这个思想顽固的世界……

    而那条条框框的规矩也实在是太多太多。

    萧慕岑闷闷翻身,背对李云景。

    李云景也顺势翻身而过,借着些许月色瞧着她的后脑勺。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他来此之前,想的是要设法从她口中套话,问出有关长孙仪婉一事,却不想事情走向并不如他所想。此间种种,不在他预想与控制范围之内。

    身前背对他的萧慕岑闷闷出声:“你要是待够了,就自己出去,你若毁了本宫清誉,本宫定不放过你。”

    李云景望着她:“是吗?昭缙公主要如何不放过孤?要杀了孤,灭口么?”

    “……”萧慕岑往后踹了脚,隔着被褥踢中了李云景的腿。但她没什么力气,所以一点儿也不疼,软绵绵的,还不如挠痒痒的力度。

    李云景将手臂枕在头下,姿势没换。

    夜间寂静,微凉,时有几声蝉鸣,和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萧慕岑保持姿势未动,脑袋却往被褥里埋了些,只露出半张脸。李云景就那样盯着裹在被褥中的她看。觉得她这样用被褥裹住身体,只露出半个脑袋的模样,有点像粽子。

    他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但能听见她渐渐和缓的呼吸声。

    他犹豫了会儿,轻轻唤她一声:“昭缙公主?”

    没有反应。

    他又喊她:“公主殿下?”

    仍然没有反应。

    他轻挑眉头,这就睡过去了?还真是放心自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也不怕自己趁她睡着后做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翻身,仰面躺着,稍加休息片刻后,确定萧慕岑没有要醒来的样子,便坐起身来。

    窗外,有人轻轻敲了三下窗户,而后顾岳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已经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他给守夜的赤雪和沉星下的迷-药的时效马上就要到了。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李云景应了声:“知道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向萧慕岑,而后伸出手将她落在脖子里的几缕发丝撩出来。

    大概是感觉到有点痒,萧慕岑缩了缩脖子,嗓音懒懒“嗯”了一声。

    “不管长孙仪婉的事是否与你有关,最后太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与你无关。”

    他伸手摸了摸萧慕岑的脸。他掌心温热,长着一层薄茧的指腹从她脸颊轻轻划过,有些粗糙感。她睫毛轻颤了颤,呼吸有一瞬的乱,但也仅有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的大拇指在她眼角处摩挲而过:“萧慕岑,孤要保你。”

    而后他站起身后,放轻脚步离去。

    房中随即静下来。

    近乎黑暗的房间里,原本熟睡模样的萧慕岑缓缓睁开了眼。氤氲水汽的眼中略有几分闪烁。

    她从被褥中伸出手,轻轻触碰着被李云景摩挲过的位置,眯了眯眼。

    保她?

    他为何……要保她?

    【花灯节】

    那晚之后,李云景再没来黎清苑找过萧慕岑,太后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龙戟那家伙也不知跑去了何处,好几日都没消息。

    萧慕岑在熵国皇宫的生活恢复到初来时那般安静。闲来无事时,会拿出玉笛练习练习,但大多数时候都兴致缺缺,一曲尚未吹完便放下了笛子。

    她偶尔也会在院中跟灰狼它们玩耍一阵,不过不能太闹腾,她的身体情况不足以支撑她在院中跑来跑去,顶多就是听着声音走几步。大多时候都是灰狼它们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咬着她衣角让她跟着走。

    平静,又无聊的生活。

    转眼,中秋快到了。

    中秋前一日,是熵国传统的花灯节,皇城内外皆是热闹非凡,那一日,没有宵禁,百姓可随意游玩。花灯节晚上,更是会有贵胄子弟、文人雅士、世家千金出游。

    太后懿旨,恩准宫内所有皇子与公主出宫游玩,其中包括萧慕岑,还有不久之前被皇帝罚了在京郊朝龙寺反省的十公主李静笙。

    萧慕岑知晓时,淡然喝了口茶。这时候放出李静笙,说是在花灯节上游玩,实际上第二日的中秋宫宴她还得回宫参加,之后怕是不会再回朝龙寺了。

    太后失去了一个长孙仪婉,心中恼怒。懿旨之下,李静笙得以回宫,一定对她感恩戴德。她说的话,李静笙一定会听。

    白影与赤雪端正坐在萧慕岑身前,表情略有不悦。赤雪闷闷道:“殿下,那个十公主竟然那么快就能离开朝龙寺了,当初说好的反省三个月,这才一个月吧!”

    白影接话道:“即便现在殿下您没有大碍,可当初毕竟是她亲手将您推下池塘的,您差点没命。这熵国太后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对您的生死全然不关心,摆明了是偏袒那个十公主!”

    她们俩生着气,萧慕岑倒是淡定。

    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李静笙到底是熵国十公主,而自己是纭国人,太后偏袒她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她与自己有怨。

    太后本就怀疑自己与长孙仪婉的事有关,即便真如李云景所言,太后得到的结果是与她无关,可太后心中的猜忌仍然存在。让李静笙回宫,多少能对付点自己。

    也许太后将李静笙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可萧慕岑根本没把李静笙当成威胁。她那样莽撞、做事不过脑的人,她自己就能出岔子,根本无需自己去在意。

    相比之下,萧慕岑更在意李云景说的那番话,还有此时没有半点消息传来的龙戟。她让落月去打听过龙戟的消息,但一无所获。

    她放下茶杯,手指却轻轻敲了敲茶杯边缘,眼帘稍许低垂,似是在想些什么。

    白影与赤雪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疑惑。

    赤雪直接询问:“殿下,您在想什么?”

    萧慕岑勾了勾唇:“本宫在想,花灯节上,咱们去哪个地方玩比较好?”

    “……”赤雪无奈又疑惑。

    萧慕岑又道:“白影,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哪里好玩。难得能光明正大的出宫去玩,这样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可不能浪费。”

    “……”白影点头:“是。”

    赤雪叹息一声:“殿下,这种时候,您居然还有心思出去玩儿。”

    “为何没有?”萧慕岑伸了伸腰:“本宫在黎清苑待的快要无聊死了,当然要出去玩!不玩个尽兴,本宫都不准备回来。”

    赤雪十分无奈的摇了下头,而后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入萧慕岑耳中。

    萧慕岑笑着,脸上写着些许期待。

    终于……又可以出宫去玩了!

    花灯节那日,晚膳时辰过去,有辆马车停在了黎清苑前。从马车内下来的,是许久未露面的聿王。

    他一袭深青色衣裳,束发在脑后,手中握着一柄翠玉做成扇骨的扇子,乍一看,倒有几分文人墨客模样。只不过他身上所穿、所用之物实在贵重,却又显得与文人雅士格格不入。

    他轻摇着手中扇,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交代了小太监几句,让他进去里面传话。

    守门小太监点头,一路小跑着进去,没一会儿,白影与赤雪便陪同萧慕岑从里间走出。

    萧慕岑一袭浅蓝色衣裙,长发披散在肩,用一根蓝色绸带绑住些许,落成一个小马尾在发上。绸带中间,有一支白玉发簪。

    发簪水滴状,玉中有几道黑色纹路连接成一个扭曲的“人”字形,显然,白玉质地不纯。

    聿王李覃垣轻笑一声,感慨道:“果然啊,人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萧慕岑稍稍颔首:“聿王殿下。”

    继而又道:“方才的话,本宫就当聿王殿下是在夸赞本宫了。”

    李覃垣亦点头,又笑道:“昭缙公主说的是哪里话,本王就是在夸你长得好看啊。”

    萧慕岑笑了下。

    “本王奉太后懿旨,来接昭缙公主出宫去皇城举办的花灯节上游玩。昭缙公主,请。”

    “多谢。”

    萧慕岑与李覃垣同坐一辆马车离开皇宫。

    前脚出宫,后脚这个消息就被人传到了东宫。

    东宫,书房桌案前,李云景端正坐着,低头批阅奏折。房中点着多盏烛火,明如白昼。

    顾岳推门而入,将萧慕岑出宫一事告知李云景。

    李云景手中写字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还以为经上次长孙仪婉一事后,萧慕岑会乖乖待在皇宫,没想到她不仅出宫了,还是跟着李覃垣一起出去的。

    她应该知道,李覃垣是太后那边的人吧。胆子倒是不小。

    顾岳看了看李云景脸色:“殿下,那您要出宫吗?今日是花灯节,别的皇子、公主都出去玩了,您一人在这里批阅奏折,看起来怪可怜的。”

    李云景一愣,抬眸冷冷扫了顾岳一眼。

    顾岳笑了笑,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那您要不要出宫啊?十公主可是也会去花灯节,到时她与昭缙公主碰见,又欺负昭缙公主怎么办?”

    李云景抿了下唇:”聒噪。出去。”

    顾岳撇了撇嘴,略显委屈。

    他转身正要离开,身后李云景声音再度响起:“准备马车。”

    顾岳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好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顾岳心情愉快跑出书房。

    秋明随后而来,小心翼翼踏进书房,恭恭敬敬朝尚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的李云景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李云景低头未抬:“何事?”

    “三皇子和六公主回宫了,这会儿正在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请安。听说,他们也会去花灯节,与众皇子、公主碰面。”

    李云景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笔。他们那么快就回皇城了……

    三皇子李其希,宫中月贵妃独子,熵国镇国大将军左仇的亲外甥,常年驻守边关,无战事时,也要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次,这次将他从边关召回,是皇帝的意思,说是中秋佳节,要一家团圆过个节。

    六公主李沁心,生母生她时难产,死了,自小养在月贵妃宫里,与李其希关系不错。她十七岁,皇帝赐婚,将她嫁给了江南一个富商的长子,以得富商与皇族来往,进贡丰厚钱财与物资。只不过她成婚已有三年,至今尚无子嗣。

    秋明小心翼翼抬头瞧了眼李云景脸色,又道:“殿下,他们尚在宫中,您可要去见见他们?”

    “不必,”李云景冷声回答:“反正他们要去花灯节,到时自会碰上。”

    秋明有些诧异:“殿下要去花灯节?”

    “有问题?”

    “没有没有,”秋明立马摇头:“殿下多出去走动走动是好事。花灯佳节,佳人无数,哈哈哈哈……”

    李云景瞥了秋明一眼,秋明立刻闭嘴,然后离开了书房。

    李云景深吸口气,将手底下那本奏折批阅完后,匆忙出宫去了。

    皇城花灯节,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一眼望去,灯盏连连,火光通明,这明晃晃的,犹如白昼。街上四处都是人,叫卖的、表演杂技的、猜灯谜的、还有孩童成群结伴的沿街跑着玩闹。

    还有河中游船数只,花灯放入河中,顺水而行。

    人声鼎沸,喧闹非常。

    人群之中,顾岳蹦跳起来,朝李云景所在使劲招手,又大喊:“这边!这边——”

    街上都是人,不适合直接喊“殿下”,怕惊扰了这些百姓的兴致。

    李云景快步走去。李覃垣他们已经聚在一起。

    李云景在人群中寻找萧慕岑的身影。而后视线落在不远处河边正举着一只燃着璀璨火光烟花棒的女子身上。

    她脸上笑意盈盈,手中烟花棒快要燃尽时,身旁白影和赤雪便提醒着要丢下。

    她瞧不见具体,大约以为马上快要烧完,匆忙脱手,像是被怕灼烧到。慌张模样,他竟觉得有些可爱。

    李云景眼神不自觉柔和些许。

    李覃垣见着他,有些诧异,而后笑道:“太子殿下?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往年您可是从不来这张嘈杂、人又多的场合的。”

    李云景尚未开口回答,他们身后便有一辆马车停下。两人转身看去。

    马车内下来的,是三皇子李其希,和六公主李沁心。

    李覃垣眯了下眼,今日倒是热闹,往年都不会来这种场合的几个人,今天居然都来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李其希与李沁心一同走到他们跟前,因为人太多,便没有一一打招呼,只恭敬着跟李云景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身份,自与他人不同。

    李云景颔首示意,脸上未有对于表情。

    而后又跟李云景身侧的李覃垣问候:“大皇兄。”

    李覃垣点点头,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你们怎么也来了?往年不是不喜欢这种太热闹的场合吗?”

    李其希与李覃垣闲谈时,李云景视线却追随着从河边走出的萧慕岑,看见白影将一只粉色花灯放在她手里,她双手捧在手中,似是准备找个好位置将花灯放入河中。

    一时走神,没听见李沁心正同他说话。

    李沁心挑了挑眉,加重语气时,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

    李云景这才回过神来。

    李沁心笑道:“太子殿下,您看什么看的如此出神呢?”

    李覃垣知道他是在看萧慕岑,却还是故意打趣道:“太子殿下肯定是在看美人。”

    李沁心与李其希同时转头,顺着方才李云景视线看过去。那边有三个姑娘,看举止,似是一个主子,两个侍女。

    “那是……”李其希眯了下眼,视线落在萧慕岑身上:“纭国送来的那位昭缙公主?”

    李云景一愣:“你认识她?”

    李其希答:“纭国使团送昭缙公主入境时,在边关见过一次,当时便觉着这位公主生的极美,就是可惜,眼睛瞧不见。”

    “眼睛瞧不见又如何?”李云景莫名严肃。

    李其希有些不知所措,是自己说错了话?可他说的只是事实。昭缙公主眼睛本来就瞧不见,这确实也是件挺可惜的事啊……

    他正要解释两句,李云景却拂袖走开。

    李其希不明所以,他往李沁心那边凑近了点,弯腰,压低声音:“妹妹,我刚刚说错话了吗?”

    李沁心面带微笑,低声回答:“不知道。要不你问问?”

    “……我不敢,你帮我去问问。”

    “我也不敢。”

    “……”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笑容里带着点无可奈何。

    李云景走向萧慕岑,在离她有两步之距的位置站住,身姿挺拔,双手负在身后,一袭玄黑衣裳,有气宇轩昂之势。

    萧慕岑正玩的高兴,他便没有出声打扰她放花灯的好兴致。只站在那儿安静看着。

    约摸是在皇宫待的太久,这会儿出来,萧慕岑犹如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忽然得到自由,正是欣喜愉悦的时候。瞧她那样,李云景觉着,不玩个尽兴,她是不会回去的。

    顾岳拿着不知从何处买来的风车走到李云景身侧,低声询问:“殿下,您不过去打个招呼吗?怎么就知道在背后偷看人家。”

    “……”李云景侧目瞪了顾岳一眼。

    顾岳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被李云景抢先一步从他那里抢走了那只风车。

    “殿下,那是我买的……”

    “现在是孤的了。”

    “……”

    顾岳撇了撇嘴,闷闷却很小声的“哼”了一下,转身大步跑走。

    李云景看向萧慕岑,又低头瞥了眼手里的风车,犹豫片刻后,迈出了那仅有的两步距离。

    “昭缙公主。”他出声喊她。

    萧慕岑一愣,闻言转身,继而笑意浮面:“太子殿下。”

    李云景眼中倒映着她笑意盈盈的面容,眼底好似有什么情绪正在汹涌,快要不受控制的溢出。

    然后,他眨了下眼,将手里的风车递到萧慕岑身前:“送你。”

    萧慕岑有些疑惑,却还是抬起手,往前稍摸索两下后,触碰到了……李云景的手。

    方才放花灯时手上沾了水,指尖微凉,只是轻轻一碰,他感觉到的瞬间,她匆忙收回了手。

    白影随即替她接过李云景递来的那只风车。

    赤雪在萧慕岑耳边低语:“殿下,是一只风车。”

    萧慕岑微微颔首,道:“多谢太子殿下。”

    “不客气。”

    “不过,为何要送风车?”

    李云景坦然道:“孤从顾岳那里抢来的。”

    “……”萧慕岑笑容僵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旁边的白影与赤雪对视一眼,倒是笑了。

    而后萧慕岑又听李云景又道:“你若是喜欢些别的,孤也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

    “嗯……”萧慕岑低头稍思索,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有一抹亮光一闪而起。她道:“本宫想吃糖粘,糖炒栗子,还想要一个小白兔的糖画。对了,本宫还想要两只风筝,画着老鹰的那种。”

    李云景轻笑:“都可以,孤带你去买。”

    萧慕岑微微行礼:“本宫在此先行谢过太子殿下慷慨解囊。”

    李云景轻颔首:“昭缙公主客气,小钱而已。”

    他行至萧慕岑身侧,声音放轻几分:“你若想还要些别的,也不是不可以。”

    萧慕岑笑而轻挑眉头:“太子殿下是如何知晓本宫还想要些别的?”

    李云景低头看她。

    萧慕岑道:“本宫其实还想要一支笛子来着,要竹子做的那种。”

    “……”李云景蹙了蹙眉:“就这样?”

    “就这样。”

    “……”

    【“把昭缙公主给孤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李云景还以为她会要些特别的东西,结果说的都是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玩意儿。而且,她不是不太喜欢太甜的东西么,糖粘、糖炒栗子,还有白兔糖画,都很甜。

    他觉着她更喜欢吃辣一些的食物。

    但如果她忽然很想吃甜的,那就代表……

    “最近喝了很多苦药么?”与萧慕岑一同前往糖粘铺子的路上,李云景出声询问。

    萧慕岑愣了下,而后礼貌应答:“不错。”

    每日的汤药喝的她时常干呕,那些加了黄连的苦涩药汁,不管喝多少次都不能习惯。还有龙戟带来的那些丹药,虽然每日只用服下一颗,可那一颗也够她受的。

    她基本上都是干吞,待缓一会儿后才喝水。一旦丹药和水混着吃……那种滋味,萧慕岑绝不想体验第二次。续命的丹药不可能是甜的。

    苦的要命。

    这些药吃得久了,都让原本不喜欢吃甜的萧慕岑想要吃甜食。多吃一些也没有关系,反正回去后还得喝药。

    李云景低头瞥了她一眼:“你的身体还好吗?”

    “多谢太子殿下挂念,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的。”

    “……说的什么晦气话?”李云景不由蹙眉,语气也严肃些许。

    萧慕岑轻轻笑了两声。

    糖粘铺子。

    他们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李云景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李云景顿住脚步,忽然不是很想进去。

    萧慕岑却在白影搀扶下踏进了糖粘铺子的大门。李云景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跟了过去。

    他所听见的熟悉声音来自三个人。李其希、李沁心,还有李静笙。

    李云景与萧慕岑进了糖粘铺子,迅速吸引了他们三个的注意。

    李其希见他们两个一同出现,有些诧异,看向他们的眼神不自觉带着些打量。似是想从他们身上找到某种关联。

    李沁心笑的温和,礼貌问候:“太子殿下,昭缙公主。好巧,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们。”

    李云景素来不吃甜食,而且从不会来糖粘铺子这种地方。

    至于萧慕岑,她不了解。

    李静笙见他们一道前来,略显不悦。她环抱胳膊在胸前,努了努嘴,见着李云景,她自然高兴,可她并不想要看见李云景和萧慕岑一起出现。她讨厌萧慕岑。

    要不是因为萧慕岑,她不可能被关在朝龙寺内反省一个多月!那种地方,除了和尚,就只有念经的和尚,也不能吃肉,天天吃素,简直无聊到了极点!

    她喊了句“太子哥哥”,然后无视了萧慕岑的存在。

    李云景道:“李静笙,没看见还有一个人么?平时宫里教你的规矩都抛在脑后了是不是?”

    “……”李静笙深吸口气,很不情愿喊了句:“昭缙公主。”

    萧慕岑笑而颔首:“十公主,好久不见。”

    李静笙忽然笑了一声:“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不过,你看见过我吗?”

    李云景一惊:“李静笙!”

    白影与赤雪随即蹙眉,面露不悦。

    “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李静笙耸肩、摊手,略显无辜:“她是个盲人,本来就没看见过我。”

    李其希跟李沁心对视一眼,对此时的场面有些疑惑。

    “李静笙,你再多说一句试试?”李云景嗓音冷冽,眼神亦是如此。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李静笙却固执着自己的脾气,始终没给萧慕岑一个好眼色。她道:“本来心情挺好的,但碰到了个扫把星,把我的好心情都扫光了!我看我还是走吧,多在这里待一会儿,我都觉得犯恶心!”

    她从糖粘铺子走出去的时候,还刻意去撞了下萧慕岑肩膀。

    萧慕岑不自觉往后瞥了眼。她看不见,但大概能猜到李静笙脸上是怎么样的得意表情。

    李云景脸色很难看。

    李沁心连忙开口:“昭缙公主,你别生气,静笙她年纪小,又是被父皇宠大的,难免有些任性。你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萧慕岑笑了笑,脸上笑容温和,只不过未曾言语。

    李沁心以为她不介意这些,便也朝她回以温柔笑意。

    李云景看向萧慕岑:“我们换一家糖粘铺子。”

    萧慕岑却道:“不必。来都来了,本宫闻着这些糖粘挺香的,买一些再走吧。”

    李云景蹙眉。

    萧慕岑抬眸顺着方才所听李云景的声音之处看去:“太子殿下?”

    李云景眯了下眼,转身,轻声缓了口气:“知道了,依你。”

    萧慕岑笑:“多谢太子殿下。”

    萧慕岑买了好几种糖粘,都是她试过后觉着味道不错的。

    李云景瞥了眼白影与赤雪手中分别提着的两个食盒,里面装着七、八种不同的糖粘,而后又看向用手绢包着一小堆糖粘拿在手里吃的萧慕岑,不由感慨了句:“你买这么多糖粘,怕是牙都要给你甜齁掉。”

    “本宫觉着还可以,不算很甜。”她拿过一颗糖粘,稍稍抬起胳膊往李云景那边递过去:“你尝尝。”

    李云景眯了下眼。

    李其希和李沁心觉得他不会吃。他不喜欢吃甜的。哪怕是宫中的例行餐点,也要避开甜口的那些。

    但出乎意料,李云景伸手拿过了萧慕岑递给他的那颗糖粘,而后放进了嘴里。他慢悠悠咀嚼了下,眉头轻挑。

    嗯,这就是萧慕岑说的“不算很甜”。

    他点了下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萧慕岑也笑:“好吃吗?”

    李云景道:“孤觉得你的牙会掉。”

    萧慕岑一愣:“有那么甜吗?”

    李云景低头望着萧慕岑,嘴角勾起些许:“甜死了。”

    萧慕岑努了下嘴:“你不懂得欣赏美食,本宫自己吃。”

    她拿起一颗糖粘丢进嘴里,像是闹着小脾气似的使劲嚼着,腮帮子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戳一下。

    李云景负在伸手的双手紧了紧,忍住了那股冲动。他道:“走吧,去下个地方。”

    “糖炒栗子!”

    “好。”

    李云景和萧慕岑一同离开糖粘铺子。

    存在感并不高的李其希和李沁心眼神意味深长的对视了眼,而后露出个笑容来。

    李其希道:“你在想,我正在想的事情吗?”

    李沁心笑:“我想,我们俩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对街一侧,河岸边。

    李静笙正和一位蒙面女子说着些什么,起初还是平静谈话,后面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喊出一声,但很快就被蒙面女子给阻止。她表情带着些怒意,话语间的不耐烦很是明显,甚至动脚踹了两下岸边野草。

    但心中烦闷并未完全发泄而出。

    蒙面女子有些无奈:“静笙,真的要做这样吗?这是不是……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的话……”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有皇祖母撑腰,有什么好怕的!”李静笙冷冷睨了她一眼:“杜若棠,你该不会是害怕,想要临阵脱逃了吧?”

    杜若棠一惊,有些惶恐。

    李静笙伸手抓着她手腕,声音不大,可威胁性却十足:“杜若棠,你现在退出可来不及了,当初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说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现在我正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要是不帮……”

    李静笙冷笑一声:“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再说了,这可是皇祖母亲自交代的事,你这时候不帮我,你说,要是我回宫后在皇祖母面前说你几句坏话,她老人家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即便是你爹来了,应该也护不住你吧。”

    杜若棠瞬间惊慌,她连忙双手握住李静笙的手,紧蹙起眉头,放低姿态,匆忙解释:“静笙,我没有说不帮你,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冒险,那个昭缙公主毕竟是……”

    “既然愿意帮我,那就去做我刚刚跟你说的事。今日之后,我不想再在皇宫看见她!”

    “……”

    李静笙瞪大眼睛,紧紧抓着杜若棠的手,指甲透过袖口单薄的一层布料,硬生生的掐入她的皮肤。

    杜若棠觉着疼,却不敢喊出声来。

    她眼神微微闪烁,但还是认命般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这样才对,”李静笙松开手,继而抬起手抚摸了下杜若棠的脸:“你乖乖听话,我会在皇祖母面前替你美言的,等解决好了那个昭缙公主,你就不必再禁足丞相府了。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

    杜若棠点头:“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办好的,你放心。”

    “这还差不多。”李静笙随即收回手:“去吧。”

    “嗯。”

    杜若棠很快离去。

    隔着一条河,李静笙远远望着在对岸的萧慕岑,见她与李云景有说有笑,心情很是不好。不过是纭国送来的一个质子,凭什么能在熵国皇宫得到如此厚待?别国也有质子在皇宫,就不见得他们有这般好的待遇!

    片刻后,街口传来一声爆-炸。

    “砰——”

    四周人群一哄而散,如潮水般涌来。尖叫声随之而起,原本热闹的街道,不复存在。

    “砰——”又是一声爆-炸。

    声音强烈,街上所有人都在逃窜。

    李云景和萧慕岑很快被人群挤散,提着东西的白影和赤雪毫不犹豫丢下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去护萧慕岑。

    起初李云景还能看见萧慕岑,可往这边涌来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后面街上的爆-炸并未就此停止。很快便瞧不见了。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人群哄散的同时,有屋舍倒塌。耳边来自各种人的尖叫声自第一声爆-炸起便不曾间断。

    尖叫,嘈杂,惊慌,失控。

    爆-炸声还在持续,房屋连接倒塌,亦有人趁机哄抢物品,一时间,场面根本控制不住。

    整整十声爆-炸。

    爆-炸声结束后,人群已经逃窜离去,四周满地狼藉。

    李云景跑回和萧慕岑失散之处,四处找寻,却仍然不见她踪迹。地上,是散落后被人踩踏而烂的糖粘和糖炒栗子。

    他蹲下身,捡起一颗还算完好的糖粘,握在掌心。掉落在地翻滚了不知多少圈的糖粘,已然没了起初的香味,自然,也是脏兮兮的。

    掌心温度融化糖粘外表包裹的糖霜,握在手中,有些黏。

    他眼中寒意乍现,眼神凌冽。

    顾岳匆忙赶来,见他那般,面色惶恐:“殿下,您没事吧?”

    李云景站起身来:“派出东宫精锐,一定要把昭缙公主给孤完好无损的找回来!”

    “是!”

    “还有,把那个人,给孤找来。”

    顾岳一愣,随即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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