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48章博尔济吉特氏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回望来时的路,那些身着红顶青衣身姿卑微的男子,那些身着绫罗绸缎貌美如花的女子,这就是清宫吗?
跨过如意桥……
尽是离宫院中女,苑墙城外冢累累。
少年入内教歌舞,不识君王到老时。——杜牧《宫人冢》
“小姐姐?你怎么没跟着我走呢?”奕訢一个回头看到本来时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不知为何站在宫门出发愣。
“那宫门上有什么吗?小姐姐!”奕訢折回来也想要去看看,是什么让莉娜停下了脚步,这道宫门他每日进进出出至少四回,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啊!
“没,马上!”一语惊醒梦中人,回过神的莉娜提起裙摆向前跑去。
九州清晏东侧穿过天地一家春正门,粉墙露窗一番江南特色的堂屋游廊,可惜没有什么花草树木,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阿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阿秀,快那些茶水和糕点来!”半大不小的孩子奕訢倒也懂得怎么招呼客人,才跨进小院内见到一个大侍女就赶紧吩咐着,随后他就回头与身后那正东望西瞧的女子说道:“小姐姐,你先在这稍等片刻,我与母亲说上一声,马上出来接你。”
不知是怎样的女子,就能让个五岁的孩子这般知礼进退。本应该在大殿上与一班大臣沟通觐见之事的莉娜,偶然一晃眼见到在殿外鬼鬼祟祟的小阿哥后,把一摊子事情撩给了米撒和亚力他们去处理,有些事情她在现场双方碍于她都不好协商(偷懒的借口),于是她也就悄悄的在一干人眼皮之下和小阿哥溜走了。
据小阿哥说阿哥们读书的十三所就在正大光明的左侧,距离上离得也不是很远,今日刚巧先生下午有事给他们布置抄写的文章也就在晌午时放他们下学。
而他们现在来的后妃居住九州清晏也就与正大光明殿相距一水之隔,站在高处还能望着远远雄伟的正殿威仪!
想来带她来这应该是那屋子里女主人的意思吧!
“额娘,这就是前几日迷路时收留我的小姐姐!”或许是莉娜那一口流利的汉话,让小阿哥对她的身份并不太敏感。
坐在堂内手中盘弄着红珊瑚手串的那佳静静的观察着眼前夷人女子……那一日从接回奕訢的老奴口中,她早已猜到救了自家孩儿那人的身份。
从北国远道而来的女亲王,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帮助了她的孩子,她也不会在左右为难的万岁爷面前顺势推手,见于不见犹豫不决的万岁爷好歹颁下旨意在三日后接下俄罗斯来使。
此时的莉娜微垂着眼,也在悄悄的观察着这个从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族走出来的安静女子,她不似蒙古草原上女子面相上洒脱致意,反倒有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弱娇美的气质。博尔济吉特家族在清初风光一时,哲哲、孝庄、孟谷青均来至这个家族,可惜爱新觉罗坐稳了中原之主的宝座,满蒙一家的誓言放在现今早已没有当初还没进关时的坚定,康熙之后博尔济吉特家族再没有人登上过后座。
豆蔻年华少女初长成,一入宫廷深似海!
“俄罗斯亲王亚历山德拉尼古拉耶芙娜见过大清国静贵妃!”拉起裙摆微微下蹲,一个从一品的贵妃,她如果用鞠躬礼那显得对方和皇帝同品级了,事后传出去会叫人说闲话,对方是皇帝的老婆,那也当得起在西欧宫廷里面见皇妃的礼仪。
“……哎呀!你看我着念经都没听见跟前的动静,这几日我们六阿哥可时时念叨着那一日你们那的什么吃食了。”那佳彷如才从佛经大千世界中醒来似的,扬手让侍女们赐座添茶水。
“那日我也见小阿哥甚是喜欢,可那蛋糕作为甜食孩童不宜食用过多,且那糕饼现做现吃才好,临走时我也就没有给小阿哥捎带上。”莉娜知晓皇家的规矩,为了这些皇家子嗣的安危,他们是不能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如果那一日小阿哥从她那回去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事情也就不好收场。
她也是不忍心见到那小孩被困于河心,稍有不慎掉落河中,那可能就是一条命啊!
莉娜如此说道,倒也让静贵妃那佳满意,是个知进退的女子。“姑姑,你带着訢儿将那罐我亲手为万岁爷熬制的冰镇银耳莲子羹送去御书房,这些时日万岁爷被那那些渡海而来的夷人给心烦的,这天也怪闷热喝点莲子羹去去燥气。”说着这话的她显然并不是因为热,这间厢房内可是放在好大一坨冰,旁边还有水流带动的风扇不住的将凉风吹来。
心烦夷人,这不屋子里她跟前还站着一个不是吗?
不情不愿的小奕訢被姑姑带着走了。如此一番打发下来,东厢房内就只剩下面对面相视风轻云淡的两名女子。
“今日我将亲王请来,主要是想要感谢那日亲王对我儿的帮助,二则是……万岁爷对于鸦片之事甚是烦扰,夜夜寝食难安让我们这些做妃子的担心万岁爷的身体。”她有阿哥,皇后也有阿哥,那皇后为了讨得万岁爷开心,让整个后宫节衣缩□□简各宫用度,她们苦,万岁爷更苦,一顿才五个菜,看到万岁爷消瘦的模样她看着心疼啊!
各地呈报的奏折中提到鸦片导致巨额白银流失,她还进宫前就随着母亲学习执掌家务,也知道铜贱银贵的道理,粮食欠收导致各地的税收是越来越无法如数交齐,如同一个家族要维持偌大一个国家也需要银两的维持,国库虚空内库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不久是进项除了问题吗?
前有夷人心烦,后有鸦片烦扰……这静妃明摆着不是找她来说什么感谢话的吧!
她是想讨个法子在皇上面前长长脸,压那皇后一头吧!
后宫中女子争与不争,都是为了活下去。
“咦?这大热天里,怎么还晒着小孩子的冬衣呢?”莉娜瞅着窗楞边的铺上摊着一大叠厚厚的冬衣……
看的她浑身发汗……就算冬天穿着都有些厚了吧!
她那两个小娃娃出生在深冬时节,彼得堡的冬天应该还是要比京城更冷上几分……
“……这些都是我先前早夭孩儿的,我留下来做个念想吧!每年夏季时我都会拿出来洗洗晒晒,看着它们就好像我的二阿哥、三阿哥还在一样。他们还那么小,都没来得及叫我一声额娘就走了!”
“贵妃娘娘,还请你节哀!现在你不是还有乖巧的小阿哥在身边陪着吗?才小小的他就如此聪慧,等长大了定能为你挣得一份荣冠!”奕訢聪明好学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天家无情,他却一生被情字所困!
温柔的折叠着那些皮毛做的冬衣,不适的用手抚平那看不见的褶皱,那佳温柔祥和的看着手中的衣物,有了大女儿温宜以后她才从那丧子之疼中慢慢走出,后来又有了乖巧聪慧的小奕訢,她在这深宫里的日子才有了一点点盼头。
家里没有办法将她送入宫中指望能用当差的银钱贴补弟弟妹妹们长大,初入宫闱单纯的她满心以为……只要安静老实的做事,等到25岁就能被打发出宫,再找一个可靠的良人为他相夫教子。
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造就了如今的静贵妃,她早已不是曾经单纯的那佳!
“娘娘……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为活着的人想想未来吧!”看着眼前周身散发着浓浓哀愁的女子,莉娜也不知如果去劝慰,她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两个孩子她宁愿辛苦一些带着身边,都不愿留在彼得堡也是那份做母亲的心在作祟,不是不放心,只有见到孩子们她才能安心去做其他的事!
“奕訢这孩子我听喜欢的!娘娘,要是你不嫌弃……还请将此物替奕訢收着,如果他以后遇到有什么难事,尽管让人拿着它到北馆去找主事之人!”北馆南馆在经过莉娜一番整顿之后,北馆初具后来使馆架势,而南馆的修士们以后更多会以救助传道为己任帮助那些贫苦流民。
握在手心里是一块精致的怀表,这是某人特意让人从瑞士定制回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制作好的表盖上又被他用一颗颗碎钻镶出了一只带着皇冠的双头鹰,用以显示俄罗斯土豪般亮闪闪皇室身份。
她记得史书上说恭亲王很喜欢钟表,甚至可以说痴迷于钟表,他并不是玩物丧志反而以为钟表能使人意识到时间,就能拥有最先进的文明!
现在那个孩子应该同样也会喜欢这份礼物吧!
……
随着抱着绫罗绸缎礼物的侍女往外走去的莉娜,掀开珠帘的那一刻她迟疑了,回头看向那恬静的女子以及那些厚厚的冬衣。
她心中有些隐约模糊的念头若隐若现,就在踏出房门那一刻,她还是认为自己不该去趟清宫中这浑水!
然而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想象失去孩子的疼苦。
“娘娘,才出生的婴儿包裹厚实被养寒冬之时的暖房中,幼儿脸色通红甚至高热不止呼吸微弱直至停止。”手持着珠帘,望着院外快要日落西山的夕阳,即便这黑夜还没有降临,但此刻她的心却犹如落入深渊般寒冷。
宫闱之事比那史书中的寥寥数语更为可怕,一句夭折就将女子辛苦怀胎十月诞下生命寥寥带去……那不只是一条生命,甚至于是一个做母亲唯一的念想!
什么……
静坐在那,脸色越渐发白……
那佳就这样直愣愣向着珠帘厢房门处,久久的就这般坐着想着……
泪水止不住从她的脸上滑过,颤抖的双手快速的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或许女子是希冀如此能平复心中纷杂的心绪,然而……
“砰~叮~叮~叮~叮~”经不住用力的拨动,那串华贵的珠玉四散掉落在屋内,惊得屋外的侍女慌忙询问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不,不要进来……谁都不许进来!”抑制着带着哭意的嗓音,她不能让外人知道今日情绪的失控。
她还是安静的静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