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不是我要的
恢复的过程难受极了，差不多等于宿醉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五点被打雷叫醒再去蹦迪，开着大功率五彩灯音响轰鸣，没人愿意经历第二次。
上冬想起来许多事，比如他其实并不是打工人，开了家可丽饼店，有厨师证，大学专业却是金融。比如他曾经试图在金融从业，很快被压力弄垮了健康，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比如他并不认识林映雪，只是惊鸿一瞥，恋恋不忘而已。
有些事还是没搞明白。
比如前面的经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参与进去的？为了什么？太多疑问，他相信会有人来回答的。果然，很快林映雪来到了他的病床前，彼时阳光正好，他蜷缩在被子里缓解头疼，听见椅子响时探出头去，看见林映雪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林映雪的凝视持续了很长时间，没有挪开视线，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林映雪。”林映雪以这句话做了开场白。
上冬忍着反胃坐起来，感觉像有一千把锤子在钻脑袋，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你的名字还是林映雪？”上冬试探问道。
“是的。”林映雪稍微放松了些，“我确实叫林映雪。”
上冬沉默了会儿，疑惑地问：“我认识你吗？”
“真正的我？不，你应该不认识我。”林映雪重新进入了谨慎状态，“在梦境中，一切都是你的想像，那个林映雪是你所认为的，你觉得应该那样，实际上的我并不是。”
这一点上冬看出来了，童话中的林映雪更加轻佻和无所谓，经常微笑，做出让他血压爆表的事情来。这个林映雪更加平静——或者说冷静——就像无机质的什么东西，盯着人看时只是存在，甚至没有什么小动作，非人性的存在。
“你真的是人吗？”上冬忍不住问。
“是的，我是人，你觉得我不像人的唯一原因是我们接触得不够多，你不了解我。”林映雪解释道，“梦境中你发现有一些不真实的地方，按理说这种现象不应该存在的，你不应该‘发现’不真实的，因为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你设定的，简单来说你觉得‘应该如此’梦境才会呈现出那样，所以，这就是我们觉得奇怪的一件事，为什么你会觉得不真实？”
上冬被问得哑口无言，沉吟了下：“我就是觉得不对劲，难道不是你们这边出问题了吗？”
“不是。”林映雪肯定地否定了，“你梦境的崩溃来自于我，但是，我们不认识，你可能在进入梦境有那么一瞬间看见了我的脸，于是，你在梦境中虚构了一个我，你按照你认为的我创造了那个林映雪，按理说，那个林映雪应该完全符合你的想像，你不可能觉得不对劲，因为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如果你不想要，你就不会这么构筑，不是吗？”
这确实是个悖论。
上冬的大脑隐隐作痛，他用力摁着太阳穴，手很快被拉开了，林映雪轻轻揉着他的前额两侧，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更方便观察，有太多不同了。
真实的林映雪皮肤没那么好，有不均匀的颜色，有痘印的痕迹，能看得出毛孔，他的眼睛没那么亮，眉毛也时常皱着。
“你多大了？”上冬问。
“39。”
上冬震惊了下：“你39了？看不出来。”
“嗯，室内工作做得比较多，不晒太阳自然老化慢。”林映雪道，“好点了吗？”
“好点了。”上冬确实感觉钻头的节奏缓了点，他没办法把眼睛从林映雪的脸上挪开，似乎有什么魔力般，“那个梦境是什么？”
林映雪一瞬间就武装了自己，尽管表情没变——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是姿势变了，那是细微的、极小的变化。
“梦境是我们用来解决一些问题的系统。”他缓缓地说，“某些人能够适应这个系统，在里面解决问题，就像你。”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上冬没好气地道，“解决一些问题？什么问题？”
“你可以说死后的世界。”林映雪说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上冬无语了片刻：“死后的世界？”
“死后的世界和我们接触了。”林映雪道，“可以说我们的世界和死后的世界是相对的，我们是一体两面，科学上有个标准的解释，但是太复杂了我不想说，估计你也听不懂，所以，你可以直观地理解为我们是生的世界，对方是死的世界。死后的世界在崩溃，简单来说，无法让死人来到我们生的世界。”
“等一下。”上冬努力跟上节奏，奈何脑子有些木，“你的意思，生育率下降是因为死人没办法来生人的世界？”
林映雪似乎想张嘴来着，嘴唇有着小小的蠕动，不过，很快他就改变了策略，闭上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这其实和生育率没什么关系。”见上冬还要开口，他抢白道，“并不存在一个真实的死后世界，我的意思，没有和我们地球一样的、实质上的世界，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精神性的世界。梦境系统的搭建是让活人能够进入死后的世界，去解决问题。”
上冬挥了下手：“你说过那是梦境。”
“对。”
“是由我控制的，也就是说不管童话里还是童话外都是我控制的，对不对？”
“对。”
“但是真正解决问题是在童话里。”
“对。”
上冬深吸口气：“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进入童话里，还在构筑一个外面的梦境？”
“为了不让你精神崩溃。”林映雪道，“初期的梦境确实直接搭建在童话上，每次要解决问题都是直接进入童话里，解决后再回到现实世界，但是，我们发现次数多了后会让人精神崩溃，由于反复进入梦境，进入和离开都会损害大脑，就算一次的数量不足以引发问题，次数多了还是会引发严重的精神问题，比如精神分裂、情感障碍、抑郁症等等，所以我们改进了梦境。进入梦境的人生活在梦境这层安全的环境中，再进入童话来解决问题，以此来避免反复进入离开梦境引发的精神问题，不过，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在梦境中生活得太长久就会逐渐分不清真实世界和梦境世界。”
“就像盗梦空间？”
“有点差异，是真的分不清真实和梦境，而不是产生某种执念。”林映雪道，“那个时候不管离开还是进入梦境都是没有感觉的，本意是为了避免引发精神问题，但是，梦境中的导师是拥有控制梦境能力的，因为那本意是他的梦……不是字面意义上，是引申的，是一种代称，你懂的吧？”得到上冬的点头后林映雪才继续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我们改变了另一项控制，导师并不知道自己进入了梦境，但是离开梦境时会有明显的感觉，比如那种突然从空中落下然后醒来，心脏狂跳，这都是故意设置的，以此来让导师产生做梦的感觉，哪怕他记得梦境中的事，只要醒来时有这种感觉就会避免混淆梦境和现实，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听到这里，上冬已经隐约感觉出了问题所在。
果然，林映雪轻叹一声：“按理说，你不应该发觉那是梦的，所以，你醒来时也没有经过那一道保护机制，这个时候你可以引用盗梦空间了，你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这就是风险。”
上冬盯着林映雪的漂亮脸蛋片刻，道：“我没觉得分不清。”话音刚落，林映雪说出这句话时，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脸颊出现了拉扯，就像低象素图案般。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惊悚感令他心脏狂飚，瞬间让身边的心脏监控仪哔哔作响，幸好，很快消失了。
上冬看着林映雪在仪式上按着什么，突然意识到他手腕上还扎着点滴，胸口粘着贴片，手指还夹着好几个不认识的夹子。他就像个病人般被困在这张床上，尽管这是张舒服的床，比他在梦境中出租房的任何床都要舒服。
“我为什么要在梦境中把自己建立得那么惨？”上冬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说梦境由我控制，那我不是该把自己塑造成高富帅吗？”
“大多数导师都会让自己有钱好看魅力十足。”林映雪坐回凳子上，“我们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你确实是塑造梦境最成功的一个。目前为止你的梦境范围第一，差不多相当于一个s市，相当多的细节，比如基本没有重复的行人，许多路人甚至有着单独的背景故事，这是从未有过的。”
上冬皱起眉头：“这很难吗？”
“很难，人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不要相信什么人类大脑只开发了1，可能只是同时运行1，人类的大脑各有职责，构造太多无聊的细节并且维持是件不可能的事。”林映雪说，“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很佩服你。”
不知怎的，上冬的大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个梦境系统，消耗大脑吗？”
林映雪垂下了眼帘，再抬起来时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情绪：“是的，它消耗大脑，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