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旧梦
一整月的国丧期, 皇亲宗室皆需服丧,禁宴乐嫁娶,太极宫, 乃至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哀恸的气氛中。
国不可一日无主,赵恒于赵义显驾崩后第五日,在太极殿举行登极大典,正式成为大魏天子。至于皇后的册封,则需等国丧之后, 再由礼部和宫中六局一同操办。
因新天子的身边只一位正妻,二人又素来恩爱和睦, 满朝皆知,因而此事毫无悬念, 甚至连历来的猜测各家娘子会得到何种晋封这一步都省去了。
这一场丧仪,显得格外平静肃穆。
赵恒和月芙二人每日白日须各自领朝臣、命妇在灵前哭祭,直到日落西山,众人都回去了,方得须臾空闲, 一家四口能坐在一处用夕食。
鲲儿和嘉鱼已满岁,个头虽仍旧圆圆小小的,却都已经能自己吃饭了。
只见他们两个分别在食案之后端端正正跪坐好, 挺着腰背,举着尚食局特意为他们制的小木箸,专心致志与碗中的馎饦作斗争。
孩子们的手小, 手指胖嘟嘟软绵绵的,不甚灵活,用箸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那碗里的馎饦更是滑溜溜如水中游鱼一般,越用力,逃脱得便越快。
月芙看着两张八分相似的小圆脸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正经的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小碗,只觉一整日下来的疲惫与沉重都被一扫而空,不禁与赵恒对视一眼,连忙掩住已到唇边的笑意。
孩子虽小,却都极有主见,在这个年纪,学着料理自己的事,便是他们的任务,做父母的可不能拿这些来取笑。
只是,到底还是被嘉鱼看见了。
小小的女郎停下手里的动作,顶着一头松散的长发,用一种又紧绷,又受伤的眼神看着母亲,紧紧抿着的小嘴蠕动两下,糯声道:“阿娘是不是在笑嘉鱼?”
坐在她身旁的鲲儿好不容易颤巍巍夹起一小块馎饦,正要送到口中,听到这话,一扭脸,小手一抖,那块馎饦立刻从箸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汤水,正砸在嘉鱼的脸颊上。
嘉鱼没等来母亲的回答,反而被溅了汤水,又扭头过去看鲲儿。
兄妹两个巴巴对望,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
嘉鱼脸蛋鼓鼓,气呼呼的,眼看就要哭出来,鲲儿赶紧伸手摸摸她的脸,认真道:“嘉鱼,对不起。”
已到嘴边的哭声忽然被忍住。
嘉鱼屏着呼吸,生怕自己真的哭出来。阿父和阿娘都说过,如果别人不是有意的,又真心道歉,就可以选择原谅。
月芙看着两个孩子,一颗心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恨不能立刻把这两个小疙瘩抱在怀里揉一揉。
她拿起帕子帮嘉鱼把脸上的那一点汤水擦去,又亲亲小脸蛋,柔声道:“擦净就好了,不脏啦。方才阿娘只是很高兴,没有笑嘉鱼。”
小娘子一听脸上干净了,立刻不想哭了,转头就冲阿兄露出笑容。
鲲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出一排可爱的乳牙。
赵恒心细,记得儿子方才已经成功夹起一块馎饦,不忘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一句:“鲲儿方才做得很好,慢慢来,一日日练着,再过不久就能像阿父和阿娘一样用木箸了。”
说罢,将守在外面的侍女唤进来,给两个孩子换回常用的银匙。
孩子们还不能熟练地用木箸进食,每日只在餐前练一练,练过一会儿,仍用银匙。
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和赵恒十分像,小小年纪就有专心致志、不畏失败与艰难的品格,一听说今日不必再练了,竟还都有些不情愿。要不是因为白日太累,这会儿已饿得腹中空空,只怕还要抗议一番呢。
两人一同拿着银匙,一口一口吃得不紧不慢,认真仔细,一点没有月芙印象里弟弟沈尚挑食难哄的样子,让她不禁感慨,不同的孩子,性情真是大不相同。
用过夕食,一家四口又一道在宫中散步。
起先,嘉鱼和鲲儿还一左一右地跟父母走在一起,高高兴兴说着天真的话,过了一会儿,不觉得腹胀,就忍不住跑前跑后,玩闹起来。
嘉鱼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扑倒在草地上,不哭不闹,立刻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继续朝前跑去。
赵恒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唇角含笑,冲月芙轻声道:“嘉鱼像你。有时,我看着她,就会想你幼年时,是不是也这样天真活泼。”
“我也记不清了。”月芙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我没有母亲,幼年时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她待我极好,只是到底年岁大了,后来又病了许久,日日静养,我想,我那时应该没有嘉鱼这般活泼。郎君呢?我猜,一定也没有鲲儿这样活泼吧?”
赵恒想着幼年时期的零碎画面,笑着摇头:“是啊,那时,我可是个药罐子,又病弱,又固执,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他们的过去,都有许多缺憾和伤痛,尽管随着岁月流逝,早已释怀,可留在心底的痕迹,大约这辈子都没法彻底抚平了。尤其随着赵义显的过世,他们生命中的一段往日时光,好似也被悄悄封印。
如今能看到孩子们这样无忧无虑地一天天长大,仿佛弥补了当年自己的遗憾一般,分外满足。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孩子们跑得有些累了,月芙便让他们跟着侍女回寝殿去,沐浴梳洗。
丧期未过,仪程繁杂,第二日一早,一家人仍得往停灵处领着众人参加哭祭。
孩子们几乎没见过祖父,又年纪幼小,不明白一个人的辞世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才能依旧无忧无虑。好在,他们两个十分聪明,尽管不明白,却能体察到其他人的庄严肃穆。
在那样的场合里,他们都尽力保持安静,不曾随意开口说话,让不少臣子们赞许不已。
这也是几日丧仪下来,唯一能赵恒与月芙二人稍感欣慰的事。
待孩子们出来,又带着一起背了一段千字文后,被领着到被窝中躺下,二人才回到自己的屋中。
月芙卸下满身疲惫,坐在铜镜取下发间素净的木钗,拿着木梳轻轻梳理。
赵恒换了身衣服后,也坐到她的身边,自然地接过木梳,捧着她的长发帮她梳理。
到这时,身边没有旁人,他才觉得真正安静下来。
丧事期间,不论与过去如何,他都渐渐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远离尘世,即将葬入皇陵,被一层层黄土掩埋,从此再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与当初对他有抚育之恩的苏仁方去世时难以克制的悲伤不同,这一次,有数年的时间,让他提早准备好,接受那一天的到来。
他的确准备好了,所以,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有种尘埃落定的释怀感觉。除此之外,便是悠长的惘然与哀戚。
他已经是个父母双亡之人了。
这种难以对外人言说的情绪,唯有面对月芙时,才能自然而然地流露。
他知道,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波动。就像现在,当他感到惆怅和孤寂时,她便轻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柔软的触感慢慢抚慰着他的内心,将卷起棱角的情绪一点点抚平。
“阿芙……”他放下木梳,回握住她,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哽咽一下,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月芙冲他温柔地笑,轻声道:“郎君,我都知道的。”
说着,用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将他抱住,仿佛在无声地安慰。
赵恒感受到她娇小温软的身躯正试图成为能让他依靠的地方,不禁轻叹一声,慢慢闭上双眼,将脑袋搁在她一侧肩上。
“阿芙,幸好有你在。”
有她在,还有她生养的一双儿女,方能将他牵绊住,至亲至爱,血脉相连,大约就是如此。
……
第二日,丧仪过半,稍加休息时,宗正寺的两名官员前来报信,称从晋州送来消息,废太子怀悯在听说先帝驾崩后,当夜便忽然跟着服毒自尽了。
其时,赵恒的身边还跟着好几名近臣,听到消息后,纷纷震惊不已。然而,只片刻后,又都恢复平静。
他们在朝为官多年,都知晓当初赵怀悯未被废时,先帝待其有多么爱重,比民间许多溺爱子孙的慈父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父子情深至此,情有可原。
赵恒却是摇头叹息。
别人不知,他如何能不知?
他的长兄赵怀悯,与阿父有着如出一辙的性情。对子女、亲人,再是爱重,都比不过对自己的爱惜。他也许会悲痛,也许会绝望,也许会消耗尽最后一丝奢望,却不论如何,都不会用服毒自尽这样的方式来终结自己的性命。
赵恒什么也没说,直等到白日的丧仪结束,方召来近身的侍卫,问清了晋州祖宅中发生的事。
这几年,守在晋州的侍卫每隔两月,便会传信入京城,交代赵怀悯的情况。
这一次的事,果然也不出他所料,与崔桐玉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知道崔桐玉想要什么,无非是为了她和玉辞二人下半辈子的安逸和富贵。
他的这位长嫂,一贯比长兄要有城府计谋得多,便是落到这样的境地,也仍旧记得还能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让他一时不知该佩服,还是该叹息。
事已至此,他本也从没有过赶尽杀绝的意思,隔日便着礼部与宗正寺以亲王礼操持赵怀悯的身后事。
出国丧期后,又下旨令崔桐玉为亲王妃,给玉辞郡主的封号。
这对母女,往后也算能与寻常宗室一样安稳度日了。
消息传出去后,宗室中的其他亲王、郡王、公主、郡主都无异议,民间亦有称赞之声,一切都看似平淡无奇。
唯有咸宜公主赵襄儿,听说消息后,郁郁不安,于一日夜里聚众宴饮时,借醉酒大放厥词,言辞之间,颇有对新帝的不满,甚至暗指废太子的死与新帝脱不了干系。
在座众人皆劝其谨言慎行,不可随意污蔑造谣。她却一字不听,说至情绪激动时,竟当众号哭,连声不绝。
最后,还是与她分两府而居的杜燕则被人唤来,匆忙捂住她的口,将她带回屋中。
过去,张扬的行事给她招来许多怨恨。这两年,她稍有收敛,可每每遇事,又忍不住脾气,当场发作。
毕竟是二十多年养成的性情,哪里是两年就能轻易改掉的?
好几次,都有人将她的行径一一记下来,在朝中和宗亲之间到处流传,逼得赵恒一再削去她的食邑,到如今,已与其余公主相差无几。
到这一回,再被人传至宫中,俨然又引起轩然大波。
赵恒无可奈何,干脆将她公主的爵位降下一等,变作亲王女该封的郡主,又命她出城,在皇陵中守足年。
姊弟之间的情分,在这一年也算彻底到头了。
兄弟姊妹之间,没了父母的维系,便仿佛断了韦编的书简,轻轻一碰,就四散开来,掉落一地。
只是,日升月落,不曾为任何人改变。
赵襄儿离去不过几日,她那些充满怨气与悲痛的话语好像还在众人耳边回响,转眼长安城便恢复了过往的繁华似锦。
到第二年五月,赵义显的灵柩在太极宫停放满整整七月,终于在文武百官与皇亲宗室的陪同下,由赵恒领着,送往郊外皇陵入葬。
棺椁入土,仿佛将一个时代也从人世间带走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当了四年尚书令的老臣邱思邝,也将早已写好的奏疏上呈朝廷,请求致仕。
当初,王玄治愧而请辞时,他不过是临危受命,暂担起大任,只等着朝局稳固后,便要退而致仕。
可是,年复一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上至赵恒,下至其他同僚,都极力挽留,使他不得不一次次多留。
到如今,皇位的交接已顺利过去,眼看新皇踌躇满志,从最初为太子时的需要从旁辅佐,到如今羽翼丰满,独掌大权也游刃有余,前有近几年新提拔的忠臣良将开疆拓土、安定社稷,后有年幼聪颖的小皇子茁壮成长,他再没有后顾之忧,终于能下定决心,放下一切。
君臣相对,赵恒难免百感交集。
邱思邝是苏仁方当年的故交,几乎算是看着他从少年时期一点点长大的。两人的性情虽相去甚远,却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大气在。
赵恒看到他,时常会想起苏仁方。
苏仁方已逝,他没法如养子一般好好尽孝,对邱思邝便更有一种尊敬在,对其致仕的请求,稍加挽留不成后,便遗憾答应了。
邱思邝最后一次到大明宫参加朝会的那日,赵恒请他留在宫中,一道用饭。
月芙则亲自出宫,将邱思邝的夫人陈氏也接进来。
夫妇两个带着一双儿女,如寻常晚辈一般,陪着老人们用了一餐夕食。
席间,两个孩子乖乖地一口一个“大相公”、“夫人”地喊着,将老人家哄得合不拢嘴。
邱思邝更是特意备下了一份礼。
那是他花费整整两年的时间,精心择选出的古今闻名遐迩的名人轶事、传说趣闻,以粗浅的言辞记述,再配以栩栩如生的插图,亲手绘制编纂成册,给两个即将四岁的孩子作开蒙用。
其中笔墨,俱是心血。
鲲儿和嘉鱼不明就里,只是对其中精致的图画爱不释手,月芙与赵恒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用心,不禁一同站起来,带着两个孩子郑重地行叉手礼,以表敬意。
待一餐饭用尽,他们又带着孩子们亲自相送,直将人送到丹凤门处,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仍旧是两个孩子在前面蹦蹦跳跳,赵恒则带着月芙走在后面。
不知怎的,月芙想起当年在凉州时,他们一道骑着马出城,到郊外看天梯山石窟的那天。
她不禁叹一声:“也不知如今小宽儿长成什么样了,算起来,应当已十几岁了。”
赵恒一听,便知她想起了凉州的岁月。
那时,他们两个还是新婚夫妻。他看着她拉着六岁的小宽儿走在一起时,便在心里偷偷地想,将来他们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如今,一切都有了,他感到无比满足。
“是啊,鲲儿和嘉鱼已要四岁了,宽儿应当十二了吧。去岁,郑承瑜送来的信里还说起过呢,这孩子如今的骑术,可比军中不少将领都精湛了。”
月芙的脑中尽力想象着小宽儿已长大许多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能笑着说:“当初,他还悄悄对我说,以后咱们生了小郎君和小娘子,他要来教他们骑马呢,可见,他的确练得极好。”
“明年,郑承瑜会带着几名将领一道来长安,到时,让宽儿也跟着来就好了。”赵恒知道她想起了当年的人和事,安慰一般提议。
月芙点头说“好”。
这时,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忽然一同笑起来,蹦蹦跳跳朝前跑了一大截。有两个内侍跟着,他们也不必担心。
赵恒一时冲动,让身边的侍女退下,自己则站到她的面前,微微弯下腰,将宽阔结实的后背展露出来。
“上来,我背你回去。”
月芙登时愣住了,站在他身后不敢动。
“郎君方才可还与邱相公喝了两杯酒呢,这会儿天又黑,看不清脚下,若跌了可怎么好?”
赵恒却仍弯着腰,一动不动半蹲在她面前,等她说完了,耐心道:“没事,我走慢些,不会摔着。”
月芙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依言趴到他背上,牢牢圈住他的脖颈。
“我站起来了。”他起身时不忘提醒一句,随后稳稳当当站好,弯着腰低着头,沿路一步步往前走去。
月芙原本的顾虑,在他令人心安的稳健步伐下逐渐被抚平。她将脸靠在他的肩上,感受他的呼吸与身上的温度,只觉一切无比熟悉。
当年,在天梯山上,他也是这样,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一路背着走不动的她下山。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好像都回到了那时候。
“郎君还是与那时一样。”月芙在他脸颊上亲一下,一只手细细摩挲他的鬓角。
两人都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种已历遍沧桑的淡然与温柔。
“那时,我背着你下山,心里就想过,以后,不论到什么年纪,只要我还有力气,就会继续背着你走的。”
赵恒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随着行走时的呼吸,让人倍感安心。
“如今十年还不到,我还有满身的力气。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再回一次凉州,那时,我定还要背着你下山。”
月芙在他背上笑得眉眼弯弯,却仍旧不错眼地帮他看着脚下,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一声:“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有的。”赵恒说得十分笃定,“十年,二十年,十年,我们慢慢等就是了。孩子们都有长大的那一天。”
月芙愣了愣,慢慢明白他的意思,只感到满心柔情皆如蜜一般甜。
她的郎君啊,多年过去,还是当初那个满心赤诚的少年郎。
“好,我等着那一日。不过,也不必郎君背着了。那时,咱们老了,就互相搀扶着,慢慢走。”
“听你的。”
……
这个夜晚,赵恒在梦里重回少年时代。
骏马带着他从西北的旷野奔驰而过。
他看见散发披毡的羌民,看见戴帽衣裘的吐蕃人,看见赶着耕牛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汉民。
干燥的空气里,有鲜花的芬芳,有五谷的香甜,肉脂的浓郁。
人们跨过山川,纵马行猎,围着篝火跳舞,枕着天地日月,无忧无虑。
他笑得开怀,想要回头看看月芙。
可一转眼,骏马带着他继续飞驰,于星河变幻中,来到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宴。
宴席上,他见到祖母的身边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脑袋上梳着两只圆圆的羊角髻,温温柔柔地冲他笑。
那是他的阿芙啊。
他想要开口唤她,想要牵住她的手,更想告诉她,没能早些认识她,有些遗憾。
可周围的一切,又如走马灯一般变幻起来。
七八岁的小娘子转眼长成亭亭玉立的娇娘,在朱雀大街上,在慈恩寺里,在太极宫中,一次次落下眼泪,用饱含希冀的目光望向他。
他说:“我会帮你。”
可最后,一朝离去,再归来时,她仍是被逼着跳进这辈子再也出不来的火坑。
他与父亲争吵,与兄姊争吵,他们却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一切,也是因果循环,怨不得别人,若他仍旧如此一味偏帮,只会适得其反。
父亲怨他与沈家人亲近,兄长疑他有心争权,阿姊说他不分亲疏……
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好坚持提起当年祖母与沈家定下的婚约,同沈二娘成婚,给她楚王妃的身份,让崔家人看在他的面上,对阿芙好些。
最后,他也没能等来再回长安的那一天……
一切的一切,与现世有相同的开端,却没有相同的结局。
幸好,现世的她,在那一日求他去了崔家。
而现在,他们两个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耳鬓厮磨。
“怎么了?”黑暗中,月芙悠悠转醒,语调柔软而模糊。
“阿芙,”他紧紧抱着她,如同失而复得,“我梦见你了,梦见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月芙仿佛感应到什么,一瞬间顿住,本还盛满睡意的眼眸渐渐染上朦胧的湿意。
她轻轻回抱住他,柔软的掌心拍着他的后背,喃喃低语。
“没关系,只是个梦,不曾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