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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往事前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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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古虽未能多言, 但伏羲却从他的最后一眼中看到了请求。

    伏羲持续不断地为濒死的女娲输送着灵力,为她找遍灵药。

    他看这女娲灰白的脸,承诺道:“你放心, 以后有我。只有我在, 我绝不让她消逝在我前面。”

    许是伏羲不惜一切代价的施救有了效果, 又许是女娲的命数还未到断绝之时,在盘古消散在天地之间、天地不再变动之后, 她那几乎毁及神魂的伤也逐渐好了起来。

    此时的天地一片郁郁葱葱,和平安静,仿佛那一场浩劫只是他们的一场梦,只要等等, 他们的兄长就会带着新出世的族人来找他们。

    但他们知道这不是梦,盘古确实已经不在了。

    而后又一年,天地自然地孕育出了新的生灵,就像是曾经孕育神族一样。

    仙族、人族、妖族、精族, 四族先后从那些致命的巨石里跳出来,很快就跑满了山野。

    还小的女娲张牙舞爪地想要让他们把盘古还给她, 可他们看到伏羲和女娲, 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因为天生资质的不同, 有的朝生暮死、有的红颜如故。

    “这不怪他们。”伏羲安抚地摸了摸女娲的头, “兄长在时,石中尚且没有生灵。”

    就在他这句话出口时,十万山川在他肩膀上重重落下,天地责任正式从盘古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身形没有一丝动摇。

    经此一役,神族只剩下了他和女娲两个人, 盘古不在了,他就是神族的族长,需要兢兢业业地照顾好这个唯一的族人,也需要负起对才刚衍生出来的仙、人、妖、精四族开智的责任。

    伏羲和女娲跌跌撞撞、相依为命地长大了。

    五十年间,他学会了给她做衣服、扎辫子,她也从一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明理知事的大姑娘。

    在这五十年间,伏羲取天地间第一棵梧桐树,斫而为琴,将自己的一丝神魂融入其中,为其命名为伏羲琴,日日以其为四族弹奏,以开化四族。则而已经成了大姑娘的女娲持一卷天书,每十日开一次讲堂,辅佐伏羲开启四族神智。

    但她到底还保留着一丝少女心智,有一天,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领到伏羲面前,得意洋洋地说:“看,这孩子叫长山,以后就是我的小弟啦!”

    这孩子非仙非人、非妖非精,连伏羲也看不出来他是哪里来的新的一族。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次他们一同出去,她中途无端落后于他的原因竟然是他。

    但他那时还不知道,只莫名地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一刹那间同他交锋,他只觉得千万针尖同时刺上他的脊梁。

    他甚至来不急思考,就已经厉声命令女娲:“杀了他!”

    “什么?”女娲高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伏羲毫不留情地说:“杀了他。”

    许是他那时的语气太冷硬,以至于已经不像他了。女娲后退两步,脸上先是闪过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是犹豫,最终定格在了坚定上。

    她反问:“为什么?”

    伏羲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是说他有危险么?可是这也只不过是他方才一瞬间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

    女娲看他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兄长,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说罢,她拉着长山的手离开了大殿。

    长山就这样留在了女娲的身边,由女娲带着讲堂,同其他四族一起教养。

    伏羲没有理由,也就只能由着女娲收养了这孩子。

    二十年转眼而过,女娲和伏羲的样貌早就在长到二十岁时不再变化了,可长山却还一直在长,如今也不过才到少年模样。

    在女娲看来,已经长成少年的长山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伏羲要杀死他的言语,一直乖巧可爱地待在他们身边,甚至已经学会了帮他们教化四族,只是伏羲似乎还是不太喜欢他,对他一直冷冷淡淡的。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因为除了对她自己稍微有点温度外,伏羲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好像心里只有修炼一样。

    但伏羲知道长山没有忘。

    无数次在他回头时,他都正好撞上长山那双漆黑泛着点紫光的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被发现也一点都不惊慌,唇边绽开笑容,甜蜜得就像是毒花一样。

    而后,他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来:“兄长。”

    他不是没有警告过女娲,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动手让长山离开。可长山毕竟是跟在女娲身边的人,女娲又那么喜欢他,他不能如此直接。

    可这长山做事全然不像是一个少年,十分周全,他挑不出一丝错来。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长山没有作什么妖,伏羲也就把自己的心思默默埋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原本应该弹琴启蒙四族的伏羲临时改变行程,下临三界,正好抓到了在蛊惑人族的长山。

    彼时人族以血缘联合为一个个整体,已经识得了百草,懂了如何使用工具,明白了搭建房屋,也学会了一点狩猎的技巧,不再仅仅靠着采集维持生计,谁年长就听谁的,虽然过得清苦,但人人都自得其乐。

    长山化身为一个老者,同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你看,明明你是最年轻力壮的,打到的猎物也最多,为什么大家都不听你的,反而要去听他的,把你的猎物分最多给他呢?你完全可以带着大家把他杀了,那这样你就是所有人的统领。”

    在长山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伏羲分明看见了一条原本不存在的黑线从这年轻人身上向四面八方辐射,接着地底传来一阵轰鸣。

    那是因果落成的声音。

    伏羲震怒,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天命无情前行的声音,鼻尖嗅到了无端杀伐带来的血腥气。

    那是盘古曾经极力想要反抗、却最终失败的东西,也是神族几乎灭族的祸端之一。

    他近乎粗暴地将长山带到女娲面前,向她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长山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我们讲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如果我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话都已经被他说完了,伏羲沉下眉眼冷冷地看着他,女娲见状摆摆手,让他赶快出去。

    伏羲沉声道:“他这般心性,来日必成祸患。听兄长的,早日杀了他,若你下不手,就由我来。”

    女娲不赞同道:“兄长,他只是测试一下,你我不也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么?”

    伏羲说:“他说只是测试,你就真的这么相信?”

    女娲沉默片刻,最终说:“兄长,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要夺取他的性命。我们虽是神族,但也应该遵守天地秩序,端正天地正邪。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兄长,你放心,若他有一天当真出了界,我一定亲手惩治他。”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揭过去了,女娲以为是伏羲担心过头了,但伏羲知道不只是这样。

    在这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隐藏着一种他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心绪。

    那是嫉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女孩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不牵动着他的心绪。

    他不敢告诉她午夜梦回时,他脑中浮现的是谁的身影。

    情|欲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拔除就是天方夜谭。越是藏匿,越是猛烈,直至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他再一次从香|汗|淋|漓的旖|旎梦境中惊醒,厌恶感和罪恶感死死地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酝酿多年的邪恶终于在他心神俱乱时乘虚脱出。

    它顶着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终于道出了他心中的秘密:“你喜欢她,喜欢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左右神族只有你们两个,你为何不遵从你的心意呢?”

    伏羲深思恍惚,沉默不语,只闭上眼睛默默入定,像是根本没有它一样。

    可是心魔知道,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

    它在他耳边喃喃了四十八日,最后一日,它忽而变为女娲的模样,跪在他盘起的腿|间,一双玉臂还上他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体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细白的腿从衣物的间隙中露出。

    它道出他内心最深处的忧怖:“即使我喜欢的是那捡来的孩子又如何呢?去吧,告诉我,把我夺过来,亲吻我,就像四族那样。”

    “……不。”半晌,伏羲喃喃道,“不。”

    她看向他的只不过是孺慕之情,没有掺杂半点其他的情感。

    它贴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承认吧,我就是你的情劫。”

    一向定时奏乐启蒙的伏羲因为闭关修炼,几十年来第一次缺席。女娲担忧地询问他,然而他却避开了她的眼睛。

    直到神魔之战结束,他再也没看过她的眼睛。

    至此之后,女娲发现伏羲对自己也淡淡的了,即使是同堂讲授,他也不像以往那样等着她答疑解惑完一起离开了。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然而没等她找到机会好好地向伏羲说清楚,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晕头转向、身心俱疲,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了。

    最开始只是妖族想要人族的一捧稻谷,而后整个三界被彻底点爆,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地走向了无止境的斗争。

    就像是杀红了眼了一般,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土地、足够的粮食、足够多的清气,可他们还是不满足地杀。

    不仅是仙族、人族与妖族、精族相斗,仙族与人族间、妖族与精族间,甚至于四族内部也在互相斗争,势必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不可。

    女娲痛心地眼睁睁看着曾经她细心教诲的四族如不值钱的野草一般,一批一批地投入到无止境的战火之中。

    可她却无能为力。

    彼时她尚年幼,而时过境迁,她终于感受到了的几乎百年前盘古的无可奈何。

    而伏羲果然说对了,长山的确心术不正,必成祸患。他肆意妄为、滥杀无辜,只为了取其珍宝,为她建起一座宫殿。

    她看着少年用着那天真的面容说着残忍的话,极度震惊。

    是她教导无方,她也曾向伏羲承诺,若他有一天当真出了界,一定亲手惩治他。

    她自当履行诺言。

    然而看着朝夕相处的脸,她到底没下得了手,只是让他自生自灭。

    后来的无数次,她都在想,或许当是直接下手杀了他,或许你死我活的决战会来得更晚一点,甚至是不会再来。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天道早就已经预定好了她未来的路,不论是收养还是不舍,都不过是天道因果轨迹中小小的一段。

    天地以清浊二气混合,不同于以清气为身的神族,生出了四族,就注定了不断膨胀的欲望不会消失,注定了三界会经历这场旷日持久的混战,注定了最终一战必将到来。

    一个初生的种族粉墨登场,他们以欲望为食,擅长以心中所想将各族玩弄于鼓掌之中,并受天命自命为魔族。

    几年间,即使伏羲和女娲有意识地带领着四族中尚存理智的队伍去剿灭魔族,但魔族依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无论如何都打不尽。

    魔族大军迅速壮大,他们由一个尊主带领,可那尊主来去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直到这一仗打到最后,神族和魔族终于在三界之上、层云之间的讲堂大殿相遇,魔族尊主才终于在世人之间露出了他的面貌。

    那时伏羲和女娲才意识到,世间所有事都如空穴自来风,一切早就生出了端倪。

    魔族并不是新生的,其实这一族早就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有欲自然生魔。

    彼时女娲才知道,她收养的孩子是天地间第一只魔。

    彼时伏羲才知道,他生出的东西,名叫心魔。

    长山站在魔族大军的最前面,他的身后,血气冲天而起。

    他从幼年长成少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而从少年长成青年也不过用了短短几年。

    到底是天魔,天地间失去控制的欲越多,他的成长就越快,力量也就越强。

    整整十日,魔族与神族相持不下,无论是神族大军还是魔族大军,死伤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少。

    第十日,女娲为减少神族大军的伤亡,同伏羲一起在大殿前结成了九十九层结界。

    长山长剑狠戾刺出,呼啸的魔气化为长蛇缠绕在剑上,咆哮着打碎九十九层结界,直取伏羲的心口。

    伏羲本就主战,越是战斗,越是领悟。他方才在电光石火之间领悟到了新的招式,手上八卦初初成型,根本无暇去躲过他这一击。

    他身形微动,本想避开要害,受了他这一击。然而八种卦象却忽然旋转起来,画地为牢,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里面!

    他分毫不能移动,长山冰冷的剑尖已经贴上了他被风扬起的衣物。

    “噗”的一声,金色的神血四溅,暴戾的魔气贪婪地迅速吞噬掉四周的血肉,女娲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切可谓是兔起鹘落,伏羲的瞳孔剧烈紧缩,他想要去接住女娲,看看女娲到底如何了,可天地规则将他紧紧地禁锢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娲忍痛抵着魔剑前进,用尽最后一丝灵力。

    他近乎疯狂地同这冷冰冰的天地规则斗争,唇齿间尽是血腥味。

    他打出的所有攻击被八卦阵以八倍的力量反噬回来,几乎眨眼之间,他遍体鳞伤,周身浴血。

    然而,他也只能看着女娲以同归于尽之势将天魔封印起来,打入极深之渊,目眦尽裂。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盘古对他说的话。

    他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女娲的劫。

    如同百年前盘古历劫时,他无能为力,只能不可奈何地旁观。

    即使天魔被封印,天下第一魔的魔气对神族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女娲的神血涌泉一样往外喷,根本停不下来,几乎要覆盖在大殿所有生灵的血上面。

    八卦阵在此时终于消散,伏羲眨眼间将女娲抱在怀里。

    她又一次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

    伏羲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如同暴怒的困兽,满身都是悲哀和疯狂。

    心魔在此时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的目光扫过满是疮痍的三界,扫过四处逃窜的魔族,扫过仍在混战的四族,扫过天上破开的黑洞,满是仇恨。

    如果这就是天道,如果天道就是永无止境的欲望、旷日持久的硝烟,如果天道就是冰冷的厮杀与被杀,如果天道就是无从反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的悲愤与忍受——

    神族的灵力轰然燃烧,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点燃大殿上神魔之战的残留,无数的尸体、兵器在灵火间化为灰烬。

    十万山川一同发出悲鸣,大火球烧破云层,当空落下,避无可避。

    首当其冲的仙界已将快要被点燃,四族哭号四起,数万万生灵跪地磕头,面对神族族长之怒,无从反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大火球骤然停在半空,跪伏着的生灵甚至能以背部感受的那炙热的温度。

    下一刻,灵火蓦然熄灭,大火球倏忽之间尽数消失。

    一口混杂着血块的神血喷出,强行收回的反噬使伏羲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

    可是这是她喜欢的天地。

    她是那么喜欢,甚至拼了命都要保护它。

    他怎么舍得毁去?

    他漆黑的双眸一寸一寸地看过天地间一切山川草木、悲欢离合。扫过了青山绿水,扫过不假思索将孩子护在身下的母亲,扫过尚在吻别的恋人……

    若他毁去,对于他们来说,他和这无情的天道又有什么区别?

    灵火灭后,大殿上只剩伏羲和女娲二人,一切污秽都被灵火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是他们一人抚琴、一人持书,在这大殿上为四族开蒙解惑时一般。

    伏羲的指尖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娲被血染成一团的鬓发理顺,轻轻地别到耳后,轻声呢喃:“我说过,以后有我。只有我在,我绝不让你消逝在我前面。”

    灵火再度燃起,然而此时的温度却不再灼烈,如同情人的亲吻、母亲的抚摸,温温和和地将层云点燃。

    八种卦象依次排开,将他们围在其中。

    这在混乱战争里领悟的招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现世,为的是拯救。

    八卦翻转,金光在伏羲和女娲之间流转。

    女娲胸口狰狞的伤口逐渐愈合,她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与此同时,伏羲的气息却急速溃散下去。

    既然如此,那他便承了她的劫,总不算失信。

    他终究不服天道,决意逆天而行。

    女娲终于睁开双眼,看见萎顿在地的伏羲,慌乱地用手擦拭着他的脸,但血却止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沾上她的手,任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你怎么这么傻呢……这明明是我的劫呀……”

    怀中人的皮肤寸寸皲裂,金色血液从中他的身体中流出,顺着裂隙侵入到裂开的汉白玉之中,转眼间就覆盖了原来的那一层已经发暗的鲜血。

    金光从地上的血中慢慢溢出来,不住地飘向她,修补着她因为术法而崩裂的魂魄和身体,她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大片裂痕迅速爬上了他的魂魄。

    女娲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泪,她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什么。不知从何时生起的情愫化为悲哀,荆棘一般地缠绕上她。

    她喃喃道:“这明明是我的劫,兄长,你为何要替我?我不要你替我……”

    怀中之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傻姑娘,我怎么舍得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大股金光从他的身上落到她的眉间。他说:“对不住了,只是这满目疮痍的世间还需要你,此次便不带你了。”

    好好活着。

    恍惚之中,他看见心魔再次化为女娲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含着一丝怜悯:“我早说了,我就是你的情劫。”

    伏羲微微一笑。

    “不,她不是我的情劫。”

    “她是我一生欢喜之源。”

    他话音刚落,那心魔顿时裂痕四布,“哗啦”一声,碎成了片,消散在风中。

    泛着淡蓝光泽的魂魄飘出尚带余温的身体,周围转瞬变得模糊,一息之后,连都内核变得透明。

    神族族长伏羲,璀璨一生,终于也要因逆天而魂飞魄散,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茫茫天地之间。

    然而一双手去轻轻地拢住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女娲满目温柔地看着着团魂魄,满天星辰映在她的眼中,可是她却落不下泪了。

    她深深地再看了这三界一眼,下一刻神身顿时分崩离析,化为一串流光溢彩的石头,飞上天穹,堵住了那不住地向下倾泻大水灾的天洞,所有的魔族被一同镇压至黑渊,封印彻底落成,魑魅魍魉、禽兽蝮蛇皆匿。

    而她剩余的灵力自通向大殿的不周山辐射出去,浩荡如山风,抚平三界的满目疮痍。

    大功德如烈火般降下,却温柔地包裹住了她的魂魄。

    补天救世的大功德下,她终于有了成圣的资格。

    然而她拢着伏羲那尚未消散的魂魄,顺着二人之间尚未消散的聊系,将大功德尽数倾注给他,又分了自己的幽精,化为深深浅浅的金线,维系伏羲魂魄不散。

    她竟是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成圣的资格。

    然而大功德到底不曾亏待他们,女娲以成圣的资格换来了二人的魂魄不散,落入山川河泽之间,无需如四族一般化为天地之气而后重组,便可再次等待合适的时机,降临世间。

    女娲此生最后一个术法附着一个法阵化为不起眼的卷轴,同他们的魂魄一起落入三界,几经辗转,被人制成了《上古秘术录》。

    而此后千万年,世间分别生出了一个沈千山,一个岑轻衣。

    然后,曾经的伏羲与女娲的灵力相合,他们以极其苛刻的条件打开了这个卷轴,以魂魄之态被吸入法阵,将刻于两人魂魄之上的上古之时的所有一一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不论是他的视角,还是她的视角。

    那一世他隐而不说,她懵懵懂懂,最终再也没有明白彼此心意的一天。

    若是他愿意直视她的眼睛,若是她早一日明白心中的情愫到底为何……

    但往事之所以叫做往事,就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任人再如何不甘,也再难回到那一刻了。

    如同水滴落下,阵法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完成了它的使命,便消散在世间,将目睹一切的沈千山和岑轻衣送了回去。

    与此同时,岑轻衣识海深处那一点被封存的记忆也彻底放开,上古之世的擦肩而过、前一世的相爱相杀、这一世的戏剧相遇、他碎金丹、裂魂魄……一点一滴,全部呈现在她的脑中。

    岑轻衣和沈千山同时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们还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沈千山撑在她耳边的手臂线条瞬间绷紧,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要从床上起来。

    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岑轻衣伸手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死死按住不让他起身。

    她自己明白,这一世所做的那些攻略不仅是为了任务,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心意。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就噗噗地冒出欢喜,花团锦簇,好像世间一切都达到了圆满,原来竟然从那么久那么久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羁绊。

    如今三世记忆俱在,她哪里还不知道沈千山的心思。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和他说,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让他离开。

    但她重伤初愈,身上灵力还一丝没有恢复。即使沈千山也没有灵力,身为男子天生的气力也让岑轻衣几乎要抓不住他。

    婚服上的龙被他们撕扯得几乎要裂开,岑轻衣怒喝:“沈千山,你这个懦夫!”

    沈千山后退的身形忽然顿住。

    趁他不备,岑轻衣手上青筋毕露,身形暴起,竟然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将沈千山压了下去。

    大红的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她跪坐在沈千山身上,双手紧紧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龙尾和凤羽交织在一起,红纱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

    沈千山失神地看着女孩。

    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显得她的眼睛格外地亮。

    她气喘吁吁地低下头来,咬牙切齿道:“你还不敢亲口告诉我么?”

    她死死地盯着他,身体几乎都压了上来:“沈千山,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她身上的花香铺天盖地袭来,大面积的接触使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然而岑轻衣的衣服本来就在方才的亲吻中乱了,此时又经过一番激烈的动作,大红绣金线的婚服滑下肩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他呼吸一滞,有些僵硬地闭上眼睛。

    岑轻衣却一点都不在意衣服。她右手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左手却捏住了沈千山的下巴,强行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扭过来,命令道:“看着我。”

    沈千山睁开眼睛,眼神幽深,唇角绷得死紧,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断开一样。

    岑轻衣的力气竟然出奇地大,就像是要捏碎他肩膀上的骨头,把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男人的心掏出来,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一样:“你喜欢我,是不是?”

    她急促地呼吸两次,半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千山的眼睛,逼问道:“从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沈千山的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倾尽四海之水也浇不灭,摧枯拉朽地点燃他的神识、魂魄,他的所有。

    他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一般地喟然道:“是。”

    “你以为你是谁?沈千山,你以为你是英雄么?”岑轻衣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冷笑道:“我喜欢谁,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自以为是地把我推开。还有我自己的劫,你自作主张地替我受了。碎金丹、裂魂魄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你怎么这么自大呢?凭什么替我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她的力度几乎要将他的下巴捏碎,沈千山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岑轻衣放开手握成拳,气势汹汹地砸了下去。

    沈千山一躲没躲,然而这拳来势惊人,却只有拳风擦过他的头发,“噗”地一声将枕头砸出了一个大坑。

    她气得脸色发白:“沈千山,我把大功德给你,费尽心机不让你魂飞魄散,你就是这样珍惜的?”

    后怕顺着她的脊背针|刺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全麻了,冷汗湿透衣衫,手脚冰凉。

    如果说她今次再次把天魔压下黑渊时受不住地裂过的魂魄之伤是一,那他的魂魄之伤就是百。

    大功德到底是她的,尚能勉强维持住她的生机,而沈千山不一样,他曾经逆天而行,是被天道所排斥的,若不是他魂魄中有她的气息,他不会安安稳稳地再生、早就被天道撕了个粉碎。

    而那时她对沈千山急切的渴求就来自于他魂魄中她自己的气息。她的魂魄受伤,自然本能地渴求完整,渴求从他身上拿走自己的幽精。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潜意识里知道,所以她才会那么拼了命地想要离开他,甚至身体下意识地以最疼痛的、被他亲手杀死的记忆去警示她。

    可他不仅没有让她走,还强行施展禁术将她留下。

    她创此术时尚且有大功德傍身,可他有什么?

    若是施术过程中有一丝差错,若是他给她的不是他自己的幽精,而是她的,那她还来得及再补一次他的魂魄么?

    她还能在这茫茫天地之间找到他么?

    沈千山这才感觉到岑轻衣浑身都在颤抖。

    他也不再避开她,骨节分明的手覆盖上她的拳头,眼神幽深如深渊,声音喑哑:“……抱歉。”

    他轻轻拍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重复道:“抱歉。”

    岑轻衣听了他的这一声道歉,眼眶骤然变得通红,可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你就是个混蛋!”

    “是。”

    “大混蛋!”

    “是。”

    “天地间最大最大地混蛋!”

    “是。”

    她的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像是怒到了极点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向清澈的嗓音竟然低到有些嘶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果你不在了,把那满是窟窿的天地托付给我,我就只记得天地,神族的生命那么长,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你这个兄长?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用那个禁术与我成亲,建立起联系,然后把一魂补给我,以后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

    沈千山默然不语。

    岑轻衣的眉眼里充斥着狠戾,她拽着沈千山的前襟,指骨“嘎吱”作响,一把拉起他,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我不答应。”她凶狠地咬着他的唇,毫无章法地从下巴吻到喉结,尖锐的牙齿一口叼了上去,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

    她气息急促,拽着他衣服的指骨近乎折断。他的前襟也终于散开,婚服间露出一大片胸口。

    她放开喉结,咬上他最靠近心脏的那一块皮肉:“我告诉你,我……绝不答应!”

    那时岑轻衣危在旦夕,沈千山决定以禁术相救。然而他没看见,《上古秘术录》被灵火点燃时,一段手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此术未知何人所创,虽可救人性命,然千古以来无人成功,吾也不例外。盖真心向来不可算计,能成此术者必为两情相悦之人,方可结得真契,以魂补魂。然以一人之命换一人之命,千山暮雪,犹为只影,故列为禁术,以死生不强求耳。”

    相触的地方被大片大片点燃,花香浓郁似烈酒,让人忍不住醉在里面,一切午夜梦回间旖|旎至不可言说的梦境都化作现实,如同一场颠沛流离的寻找终于到了尽头。

    她温度略高的气息打在他的胸口,她柔软滑腻的肌|肤因为靠近而带上他的体温,她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隐秘千万年的心思终于破土而出,他翻身而上,反客为主,那经年的妄想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叮——叮当——叮叮当当——”

    那一室深深浅浅的红摇晃着,腕子上挂着的铃铛滑至小臂,又被推回手腕。

    小臂内侧的红痣被呼吸的温度灼热,她手猛地一动,随后又被强硬地压了回去。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急,满室雪松与花香。

    岑轻衣如同一叶海上孤舟,神智全然被击散,不知今夕何夕。

    沈千山指尖微微颤抖,抚上她的脸颊:“疼不疼?”

    他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

    将附着于身的大功德和一缕魂魄生生从己身剥离,他只是试过后者,就已经痛到失神,她又怎么会不痛?

    温热的体温隔着千万年的时光终于再次交融,好像一个迷茫的孩子,咬着牙跌跌撞撞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岑轻衣鼻尖一酸,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疼,我要疼死了。”她带着哭腔问,“你疼不疼?”

    沈千山说:“不疼,我不疼。”

    又急又快的泪水从她嫣红的眼角滑落,沈千山轻轻地吻去,连着她眼角的那颗同样嫣红的痣一同含入。

    “乖,别哭,我不会让你疼了。有我呢。”

    她的神智再度沉沦,嘴里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气息急促,凑在她耳边轻问:“你叫我什么?”

    “千山……”

    颤栗如同细小的电流钻入她的四肢,她终于松口:“……师兄……兄长……”

    下一刻,便被带入更深的深渊。

    红妆未卸,热汗初收,贴在眼角的金箔已经被吻落,岑轻衣有些难受地动了动,沈千山替她掖好被子,然而她的眉头还是轻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抹平她的眉间。

    半梦半醒间,她喃喃道:“师兄……兄长……千山……我有办法的,我们能把天魔封印第一次,就能封印第二次……我有办法的……”

    天命改过第一次,就能改第二次。

    我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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