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恶客
家仆引向大夫来到前堂客舍最里面、最大的那一间,敲门半响,只听到里面冒出了不耐烦的一句:“自己有手,推门便罢,叨扰吾美梦,真系无礼!”
家仆看向向大夫,请求是否直接推门而入,向大夫示意先不要推,且先以声音通报。
“阳虎先生,吾家家主向大夫系呢度,专程来见你一面,可否起身相见?”家仆还是听从指示,保持着礼数不失。
“向大夫啊!不见不见,吾来此非为见佢,冇嘢讲,莫阻着吾瞓觉,唉!”阳虎又嘟哝了一句,居然有脸拒绝家主的亲访。
碰到这样的“恶客”,可真是考验向大夫的定力。
只见向大夫并没有显出愤怒、焦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句,转身
便———走了!
这倒把家仆给弄蒙了,一边跟着主人走开,一边在心里琢磨:这算什么啊?堂堂家主,好吃好喝地待客,居然有这样的人,吃家的,用着人家的,还不给人家面子,这还能算得上是个正常的“客”吗?
向大夫并非不恼怒,只不过,人家的回话里,倒也并不是没有一分道理,人家要看的是儿子向重,而不是自己,这没错啊!虽然最终提供供养品的人是他,但毕竟是间接的关系,也没有任何契约有说,只要他供养这位“恶客”了,便有随意调用他举止言行的权力。
“解铃还需系铃人”,能对付这种“不善”之客的,只有向重了。
向大夫转身就往向重的屋子走去,希望这个天赋神奇的儿子,能拿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处理这位难搞的“不速之客”。
“此人名叫阳虎?来自鲁国?年岁几何?”向重见到这事,都惊动到父亲大人了,必须认真对待,就再次认真向家仆打听这个人的来历。
“系!佢话今年二十有三。”家仆回答道。
就这几个数据来说,向重心中已有主意:如果他就是历史中孔夫子的克星,从做季孔氏家臣起步,那个与孔子长得很像,却先是打压、侮辱;后是抬举、点醒,后世对他多有贬意的“阳虎”的话;是那个鲁国外臣执政、齐国受败,后晋国得意,辅赵主接近称霸的外臣“阳虎”的话;这个说出了“为富不仁”、“时不可追、逝不我与”很深哲理的名言的“阳虎”的话———那他的性格,恰在23岁,这个正年少、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应该会如此嚣张跋扈的。
只不过,目前这些富贵,还在远处。他象孔子一样,此时,还只是贵族身份的最低层,“士”。作为姬氏后人,他这个“阳货”,自然肚子里,是有一点货的,只不过有点可惜的是,他腹中所装之货,早已被向重全盘知晓。
“吾知顶算啦!父亲放心,重儿自有办法。”
向重想到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他不是“赖皮”嘛!我就找一个比他更“赖皮”的人来对付他。
“鲁国正卿之孙季孙如意,为人嚣张,与其父亲脾性迥异,爱好声色犬马,奢侈淫乱,极尽浪费之能,平素爱武力、博奕,爱招同类之后生为属,阳虎未来必为他用。可传此人来宋故事至如意处,略加渲染,如意自会来人请他回鲁,收为其门下,做得力家臣。”
向重自然知道,未来这个阳货,就是到季孙家,才有了欺负孔圣人的机会,何不就此替他们牵牵线,早点让他“上岗”,也省得祸害向大夫家,搞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的。
“未知父亲与鲁国季孙正卿可有交往?”向重觉得,这红娘要当,但也得备好红线吧!
“有!五年前,在筹措弭兵大会之时,吾去鲁国寻季孙宿结盟,与其孙季孙如意有过一面之缘,其人举止态度甚为傲慢,与其祖父季孙宿的端庄大气、从容转圜相比,真乃天差地别。经你一讲,此两子,还真有共性:都系目中无人之辈。”
向大夫想起了季孙如意的样子,上次去到鲁国找季孙宿时,季孙如意本为小辈,却觉得自己是大国重聊之后,屡屡不合礼仪、越俎代庖、出言不逊,令到谈话进程屡被打断,就特别难搞的经历,让他实在难忘。
“父亲,吾写一封书信,你请人传送给季孙宿,不日,鲁国自会来人,吾等即可举荐阳虎,随之返鲁。”向重给父亲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开始润笔,写道: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向大夫一看,这不就是季孙宿在五年前盟成之后的冬天,回访向府时,所念诵的《常棣》吗?没想到,重儿居然能一字不差地写出全部诗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向大夫该早已惊讶到跪拜到“此子”面前了。
“真系不可思议!其时,你仲未生,顶知此诗?”
这首充满“兄弟情谊”的诗,恰恰诉说了向大夫思念与季孙宿的“战斗友谊”,全诗奉上,即为聘请,希望能让鲁公孙正卿再访宋,这可以称得上是“情深意重”的郑重要约了。
信派专人快马送去鲁国,果然,没过多久,信使带回了季孙宿不日,即将来访宋的消息。
“重儿聪慧!未生先知,实乃为父不明,何其故也?”向大夫抱着向重,欣赏地左看右看,逗着他,半真半假地问道。
“见不远者,不可与言大;知不博者,不可与论志;至于神和,游于心手之间,放意写神,论爱而形于弦者,父不能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以父,此不传之道也。”向重挣开向大夫,走向几案,执笔稍顿,写下了这段话,然后让父亲来看。
“父不能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以父,此不传之道也。”
向大夫反复默念,琢磨着最后一句,手捋胡须,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不明所以,高深莫测,百思不得其解,又甚为欣赏、崇拜和得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