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太子妃(十三)
“令狐羽!”林半见欣喜地跑到他旁边。
令狐羽还在监视着琉璃的一举一动,但是慢慢把长生木收了回去,他也同样换了一身打扮,穿的是墨蓝色的衣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和版型,总之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些贵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提前过来了,里面只有我自己,所以出来透透气。”林半见道。
令狐羽的眼睛转了半圈,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飞速瞪了琉璃一眼,搂过林半见的肩膀,“没事,我来了,我们一块进去。”
两个人并肩绕过琉璃,进到了房间当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空气仿佛也被凝固了,少了人交谈,变得更加沉寂。琉璃在雪中站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抬脚进了房间。
这个宴会之所以举办的隆重,就是为了表达整个皇族对令狐羽归来的重视,屠天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壮大自己的势力,而与此同时,妖王却因为到了年纪,体力越来越跟不上,不仅需要找到合适的继承者,同时还要应对屠天把他击垮,篡取王位。
整个皇族此刻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令狐羽的归来虽然不能立刻解决所有问题,但是能缓解燃眉之急。
宴会上,妖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度,向众妖重新介绍令狐羽,话里话外都是他此刻的身份和地位有多么重要,让大家绝对不能因为过去的那些事对他有所看轻。
林半见觉得妖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很真诚的,但是她悄悄观察,令狐羽全程都是一张半死不活的脸,仿佛说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
回去之后,林半见问令狐羽:“打赢屠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令狐羽正在帮林半见解身上的衣带,实在是没见过的装扮,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和你长相厮守了。”
林半见浅浅地笑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好像并没打算一直做太子。”
“对。”
“可是你现在已经答应下来了,到时候反悔,会不会很难?要是他们还像今天在宴会上时那样对你无微不至,你会不会就转变心意了?”
令狐羽半天没说话,仿佛正专心致志在替林半见解衣裳,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他扬起手,猛地将一根绸带从她的腰间抽出来,抬眼看她,“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令狐羽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令狐羽就被叫走了,因为要准备册立大典的事情,原本他是不想管的,奈何妖王说还要商量对付屠天的办法,提前认识他要管理的手下,这些都是要紧事,令狐羽不得不去,天刚亮就走了。
林半见和巫启寒他们在附近逛了逛,到了傍晚令狐羽才回来。
其实令狐羽要带林半见去的地方也没多远,他搂着她的腰,飞了一会儿就到了山顶附近,哪里不是一个很直观就能看到的地方,成片的枯木败枝,白雪皑皑的山石,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想带我来的就是这里?”林半见的鼻头冻得通红,看了周围一圈,感觉就是一个累死荒郊野外的地方,只不过这里距离宫殿群比较近,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荒郊野外。
“要跨过结界。”令狐羽平静地说。他的手在空气中摸索一阵,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似的,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闭上眼睛,再一用力。
林半见听到一阵类似水波荡漾的奇怪声音,就看到近在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漩涡一般拧起来,最后撕开一道口子,令狐羽像是凭空扯下了一张幕布,那些枯枝和乱石成了假象,后面赫然又是一片建筑群,规模之大,令人忍不住震惊。
只不过震惊于它的规模还是一方面,林半见最受震撼的,还是它颓败的程度,眼前所见,尽是一片灰黑,烧焦的、崩塌的断壁颓垣,还有像是被某个巨人生生扯断的大树,仅凭剩下的树桩也能看出来应该是活了许多许多年,却遭受了腰斩的命运。
因为受结界保护,雪没有在这里肆虐,只有寒冷在当中弥漫。
林半见不由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曾经的家。”令狐羽说这话时,语气就像这里的寒风那般冷漠,“没想到我走以后,他们竟然用结界封起来了,果然是见不得人的。”
林半见没想到令狐羽竟然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这里应该是他内心伤痕的最深处吧?林半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来到妖界之后,她就没有一天没体会过尴尬。
“要进去看看吗?”令狐羽轻声问。
“你不介意吗?”林半见的眼睛打量令狐羽的表情。
令狐羽没有看她,拉着她的手抬脚迈进进了院子,“是你的话就不介意。”他们进去的地方应该不是正门,不过是不是正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防护用的墙壁已经塌陷地比门槛高不了多少了,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能进去。
林半见跟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喘。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令狐羽看了看,似乎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就从这片小院说起吧,这里曾经住着许多狐族,都是来服侍我爹娘的,自打我有记忆起,这片院子就有很多人每天在这里来来回回走动,送食物、送器具,在我很小的时候,还会在这院子当中玩,放风筝、蹴鞠、爬树。”
令狐羽向林半见伸出手掌,完美无瑕的手,骨骼匀称修长,纹理清晰,没有一丝颤抖地线条,林半见看着他的手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令狐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的手掌当中忽然冒出来一个长着红狐狸耳朵的小男孩。
小男孩只有拇指那么高,追着一只蝴蝶在原地奔跑,小脸像分团子,眼睛黑漆漆的,像葡萄,他正在追一只蝴蝶,两条手臂高高举起,焦急地追逐,却怎么也追不到,最后一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哭丧着脸起来,转眼手里多了一只蹴鞠用的球,立刻又高兴了,踢球玩。
林半见看着令狐羽手掌当中的小男孩,咯咯笑了两声。
这也太可爱了吧。
令狐羽蜷起手,缩回到背后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续看向这片院子,“但是很快,因为我母亲还是想要逃跑,这里就就没那么多进进出出的狐妖了,更多的是站岗的守卫。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困住我母亲的工具,也是在这片院子,我母亲要走,我爹就让我哭,去抓着母亲的衣摆哭,求她不要走。可是我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深,甚至可以称得上生疏,我只知道我母亲讨厌我,面对她我怎么可能哭得出来呢?”
林半见紧紧抿住嘴唇,看着令狐羽在说这段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在她以为他陷入到回忆当中时,令狐羽画风一转,拉着她穿过院子,来到一座建筑前面。
那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建筑了,因为它只剩下一个墙角还是立起来的,其他地方全部塌陷,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什么样子。
“这里曾经是我的房间。”令狐羽拉着林半见的手,踏入到建筑当中,“我从小就是自己居住,我的出生应该对整个皇族来说都是耻辱,他们杀不了我爹,除不掉我娘,只好对着我下手,这里还没有被结界封起来的时候,无数个日夜我都能遇到刺杀我的狐族,他们可能是混进来服侍我爹娘的奴仆,也可能就是穿着黑衣从某个角落冒出来的杀手,有很多次,他们都要得手了,却被我爹发现,制止。想想还真是可惜,若是那时候我死了,我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林半见使劲捏了一把令狐羽,“你要是那时候就死了,哪里还能遇见我?”
令狐羽愣了一下,脸上的冰霜短暂地融化,额头轻轻在林半见的额头上贴了一下,拉着她从这里走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另一座建筑前,那里基本上就只能下一大堆的砖石,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里是我爹娘居住的地方。据说,我娘自从知道有了身孕,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经常好好地在做一件事,忽然就开始砸东西,大喊大叫,抓着我爹的衣领使劲摇晃,这个症状直到我出生,我终于不再和她共用一个身体才逐渐减弱。”
“令狐羽……”林半见无法想象,在不被祝福的情况下出生,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吧。
“其实也没什么,这件事是我听昨晚宴会当中的狐族说起的,以前我不知道,小时候我爹总告诉我,我是他的宝贝,有了我,这个家才算完整,我曾经也以为我娘是疼爱我的,只是身体不好,经常见不到。”令狐羽苍白着脸笑了一下。
他回想起那一幕,误闯进这间房间,珠帘摇晃,阳光像蜜一般透过窗子撒下来,一对男女在梳妆台前亲密的举动,他却入赘冰窟,只看到那个坐在梳妆台上,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的女人,仰着下巴朝他瞥过来的那一眼,那是无比厌恶的眼神,带着怨怼和深沉的恨意。
那一幕他记了很久很久,很深很深。
林半见大概懂了,这应该是永远都无法完全抹去的伤痕,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它甚至是显眼的,让人很难忽略掉,每当回首的时候,都能或多或少扫到一眼,然后痛一下。
没了结界的罩护,天上的雪花也飘落到这里,地上逐渐泛起一层洁白。
“令狐羽。”林半见轻声说,“打败屠天以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