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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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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下了小雨,甜水巷大柳树下,鹤梨撑了把油纸伞。

    江决准时而至,远远的便看见了那个撑伞的少年。鹤梨今日着一袭青衫,头发高束,立在伞下,腰间简单地系着一条深色腰带,浑身上下透着英挺秀拔之气。只是昨日初见时他穿着宽大,放浪形骸,今日再看,才发觉这少年其实很瘦,远远望去,能觉出一丝单薄。

    江决走近了,鹤梨满面堆笑地迎上来,“江少谷主今日风流潇洒,光彩照人,英姿飒爽,一表人才,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

    “鹤兄亦是风采不凡,请带路吧。”江决打断了鹤梨没完没了的马屁。

    鹤梨身子一弓,“请”。江决有些郁闷,他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怎么看出鹤梨英挺秀拔的?

    跟着鹤梨走了两步,便来到一户人家前,木门被雨水打湿,已经有些腐朽破败。鹤梨曲指扣了扣,门开了,迎出来一个老妇人,双鬓渐白,愁容满面,见鹤梨带了一个俊容玉貌的公子,隐隐期待地看向鹤梨,“这位是……是……?”

    鹤梨认真介绍,“他是江湖中神医圣手,玄医谷的少谷主江决。”大娘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还云里雾里,鹤梨干脆说了句,“韩大娘,你孙女的病能医了。”

    韩大娘这下听明白了,叫了一声“江神医”之后,就要跪下。

    江决赶忙上前一步,托住她,“大娘,不必。”

    “江神医能来,我孙儿就有救了,我老婆子磕一千个、一万个头都不足惜。”

    “先带我看看病人吧。”江决淡淡地说。

    韩大娘连连点头,暂时按压住自己的情绪,将江决和鹤梨带进屋内。

    屋内,瘦弱的小女孩躺在床上,容颜憔悴得让人怜惜。江决走近了些,看到小女孩嘴唇发青,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他又走了两步,坐在床边,托起小姑娘的一只手腕,想要搭脉查探,那手腕细得惊人,银光一闪,他看到了那条金尾藤丝编织的手环。顿了一下,才伸出修长的手指。

    只见江决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然后仔细看查了女孩的手指,还翻看了小女孩的耳后,半晌,站起身来,“拿盆水来,备一块干净的毛巾。”

    鹤梨默不出声地备好一切。

    只见江决将小女孩左臂的衣服卷起,用湿巾擦过一遍后,展开自己的针袋,开始施针,他手指骨节分明,拈针稳,下针准,从肩部直到小臂,一路扎在小女孩胳膊上的几处穴位,然后又微微运气,轻轻注向针内。初时还不见变化,可渐渐的,女孩指尖处开始滴血,暗红色的血珠一滴滴地向外渗,正滴在端来的清水中。直到清水颜色由淡红变成暗红,江决才停下来,他的额头也微微出了层薄汗。

    韩大娘在旁边立着,却不敢发问,鹤梨轻轻出声:“如何?”

    江决皱了皱眉,“她这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话音一落,众人瞠目。

    随后他解释道,“我刚刚探查了她的指尖和耳后,女孩的食指指尖处有一颗暗红色的点,像是一颗小痣,一般很难察觉,同时她的耳后发黑,这正是中毒的迹象。”

    “这……这……我老两口平日里待人和善,连同别人吵架拌嘴都没有过,何人竟会下毒给我这可怜的孙儿?”

    江决没说话。

    鹤梨上前,递给他一块手帕,江决看了一眼他,伸手接过,手指相触,只觉得鹤梨的手冰凉彻骨。

    还未及想,便听鹤梨问:“这是什么毒?可有的解?”

    “浮生若梦。”江决缓缓吐出四个字,“这毒很隐蔽,若不是我刚查看了她的手指和耳后,还有这用针逼出来的污血,恐怕很难发现,也难怪寻常郎中看不出来。”

    他没回答能不能解,鹤梨听出来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对韩大娘道,“大娘,江神医施针颇有些劳累,可否请您去买些吃食来?”

    韩大娘一心在孙女身上,听说中了毒,更是放心不下,正犹豫着,听鹤梨又说,“大娘请放心,江神医曾游历四方,救人无数、解毒无数,怎么会被这区区小毒难倒,只是刚刚确实施针确实耗神,待神医精神了,小姑娘便有的救了。”

    这话让韩大娘放下心了,她留恋地望了望床上的小孙女,便出门去了。

    此时房内只剩鹤梨与江决两人,一片安静中,鹤梨率先发问,“如何?”

    江决压低了声音,“在外人看来,仿佛得了伤寒,一病不起,而她自己,陷入梦境,余生只剩下短暂虚幻的梦。这毒已在她体内循环了数次,每循环一次都更接近心脉。待这毒在体内循环七七四十九周天,便是断魂之时。”

    “那离毒发身亡还剩多少日子?”

    “恐怕不到七天。”

    “可有的解?”

    “我如今用针逼出毒血,也只能延缓毒发的日子,可若要彻底解毒,却需要寻试毒的人。”

    “试毒?”

    “没错,”江决点点头,“‘浮生若梦’是一种特别的毒,它由七叶离心草、锁天葵、银钩吻和鸢尾青四种毒依次相融制成,解毒同样需要四味药。可特别之处在于,炼制过程中的那四种毒的添加顺序会影响解毒的顺序。也就是说,倘若炼毒时最先下的是七叶离心草,那么解毒的时候就要先用与之相克的锡兰草方可见效。”

    “这样一来,这下毒的顺序便有二十四种。”鹤梨沉吟。

    “正是。”

    “该如何试毒?”鹤梨又问。

    “很复杂。”江决皱了皱眉,“当务之急是找到试毒的人。”

    “对这试毒之人,可有什么要求?”

    “有内功。”

    “这个容易。”江湖上的人哪个没有一点内功。

    “曾经试过毒。”

    “……有点难办,但是医馆应该是有很多在江湖漂泊过的药人,可以去请。”

    江决点点头,“还有一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女人。”

    ——

    “江湖”二字,往小了说,不过是几大门派之间恩恩怨怨,交际往来。可往大了说,四海之内,有人的地方无不是江湖。

    江湖广袤,各种行当五花八门。只要站在街上向四周看一眼,锻剑打铁、炼丹制药、走镖运货各类营生风生水起,还有靠赏金过活的独行侠。而试药是江湖上的一种特殊行当。

    如果你没什么谋生手段,又不想当乞丐,可恰好是个身体健康的男人,那去医馆当药人就是最好的选择。医馆往往在想要推出新药时需要大批的药人来测试,毕竟是用人身体试药,稍有不慎可能危及生命,所以给的酬金很高。又因为测试时间长,需要药人能够长期住在医馆,既满足试药需求,也便于观察药人的身体状态,所以医馆还能提供餐宿。

    几大门派的人,也有那些碌碌半生毫无作为的人,最终不得不拜别师门,下山去了。人各有志,他们有些选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避世生活,有些决意投身庙堂,玩弄权谋,还有的,此生再无牵挂,就会来药馆做药人。

    看似不大出息,可药人的存在却十分重要。没有他们,百姓不知又要忍受多少疾病、痛楚。当然,不错的酬金也往往让很多人羡艳。

    可这种成为药人的路子,只有对男人来说,才是坦途。因为他们身体强健,能忍受更剧烈的药物反应,相比之下,女人的身体更娇弱,各大医馆都不用女人。当然,有些医馆需要研制针对女性的疾病的药,需要女药人,可女药人的地位就低得多,往往是从风尘之地买来的。酬金进了老鸨手里,女药人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关心。更有的黑药馆,一心制毒,便常买些青楼女子试毒,直到折磨得她们痛不欲生,奄奄一息时,再像抹布一样丢掉。

    所有人都明白,比□□更悲惨的是进了黑药馆的□□。

    如果说“有内功且试过毒”只是救小姑娘路上的一块巨石,那么“同时是女人”就是连绵山脉,直接拔高了救小姑娘的难度。

    用女药人的药馆本身就少,更别说是有内功的。即使有,找这样的人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无异于大海捞针,而现在小姑娘的身体,根本等不得。

    这件事,江决明白,鹤梨也明白。

    韩大娘回来时,带着热乎乎的茶点,平时她省吃俭用,根本不会买这样的东西,如今特意买来,就是感谢江决,甚至带着卑微的乞求,希望自己的小孙女能够得救。

    可当她看到江决和鹤梨皱着的眉头时,竟然有些脚软,不敢说话。她颤巍巍地把茶点递过来,含着笑小心翼翼地说,“江神医,鹤少侠,想必你们是累了吧,来,来做这里谢谢,吃吃茶点。”

    面对韩大娘盼望又担心的神情,鹤梨有些说不出话来。可能是想话题轻松一些,没有人提解毒的事,反而是江决问起了别的,“大娘,方才诊脉,看到小姑娘带着的手环颇有些特别,是您编给她的吗?”

    “手环?”大娘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摆手,“我哪会那些,是当年过路的江湖侠士送的。”

    “我竟不知,哪个江湖侠士竟有这般闲情逸致?”

    大娘笑了下,“鹤少侠也这样说。”

    江决听到这,看了鹤梨一眼,只见他面色与平日无异。

    听大娘接着说,“当年那个侠士受了很重的伤,我这孙女在外间玩耍,不知怎的撞见了,是她去喊的郎中。后来那侠士好了,便来了我家,送了这个手环给我孙女,那时我丈夫还在,他还送了我丈夫一壶好酒,之后就匆匆赶路了。”

    “大娘可记得,那侠士姓名?”江决坐起身来。

    “那侠士未透露过,只是我这孙女一直喊他俞哥哥,想来是姓俞。”

    江决陷入思考,韩大娘说到这,也终于忍不住了,她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江神医,我这孙女,可还有救?”

    江决还未答,鹤梨先接了话,声音笃定,“有。”

    ——

    是夜,月色朦胧。

    明邀客栈一间客房的灯还亮着,灯火摇曳,房间内忽明忽暗,江决负手站在窗边,月色下,他一身清冷,面如冠玉,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身后,闭着双眼,宛如神祗。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江决睁开眼,“你来了。”

    鹤梨手里拿着颗梨子,一脸诧异,“你知道我要来?”

    江决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表情像是在说,“废话。”

    鹤梨笑了笑,“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好像一座冰山。”

    江决继续盯着他看,半晌才说,“梨汁,不要滴在地板上。”

    鹤梨一愣,“江神医莫非还有些洁癖?”

    江决没回答,“说正事。”

    “真是没趣”,鹤梨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别的法子来救?我听说不是常有那种丹药吗,可解千百种毒。”

    “千万种毒,千万解法。这世间根本没有一劳永逸的事。”

    “那就只有你早上说的那种解法?非这样不可?”

    “非这样不可。”

    “唔……”鹤梨又啃了一口梨子。梨子丰富多汁,汁水顺着手指流向手腕,摇摇欲坠之时,鹤梨毫不在意地拿袖口擦了擦。

    “可我已经答应韩大娘了……”

    “你不是有办法了吗?”江决语气平静。当着韩大娘的面,鹤梨亲口说了“有”。

    “你怎知……”

    “深更半夜,你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办法的吗?”江决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哎,真聪明,没意思。连惊喜都没有了。”鹤梨嘟囔。

    “说吧。”江决一点也不想啰嗦。

    “我再确认一下,江神医,你说的试药之人,必须是有内功且曾经试过毒的女子,对吗?”

    江决看着他,颔了颔首。

    “那正好,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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