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 189 章
189
自上次夜探公主府的不欢而散后, 林子汐一时平静下来,也不去找难受,眨眼便是立夏。
林府中二小姐的院子里, 梨树下有一只死鸟,死鸟的伴侣在尸体旁跳来跳去,不时斜着眼看它一下, 小脑袋随着粉红的脚的每一次跳跃而抖动。
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发出轻柔的咕咕声。
林子汐就这么看着她们,心情无端低落下来。
真无聊,还不如出去透透风。
到了西街口, 下了篷车。
林子汐背着手,慢悠悠的走着,路上还买了个黄橙橙的大鸭梨,一边走一边啃, 不急不慢地闲逛。
不远处离衙门数丈的地方, 便见墙根下搭着一溜凉棚。
凉棚底下站着少说十来号人……男的女的夹杂其中。
“公子, 这是在衙门前排队等候的。”琉璃小声说道。
她点了点头。
在队伍末尾,一个粗衣老吏正与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争执,周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 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懒得理会。
林子汐倒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只是这进入六月天后, 曰头越来越毒辣辣的了, 她便往凉棚走下, 想要躲躲曰晒。
却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粗衣老吏拦住,从争执中抽身出来,转头对林子汐道:“交钱了吗, 就往里闯?”
“交钱?”林子汐奇怪道:“交什么钱?”
“长眼睛是喘气的吗?”那老吏用脚踢一踢地上的牌子,林子汐才看到几行字道:‘五十文入棚,加五十文看座,加五十文供凉茶,加一百文喝酸梅汤。’
看完后,林子汐问那老吏道:“衙门门前做生意?”
“怎么着?”老吏根本不怕他反问道。
这些人见过的官儿多了,对着路人那是眼睛都长头顶上的。
老吏瞪着一对老鼠眼对林子汐道:“官府的生意你想管?”
林子汐自然不会跟这种看门狗一般见识,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既然是官府的生意当然没意见了。”
“没意见就好,”老吏不耐烦道:“到底进不进去?嫌贵就说声,太阳底下站着去。”
“不贵,价钱公道着呢。”林子汐呵呵一笑,却想起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就连方才买鸭梨,都是琉璃掏的钱。
那老吏却以为林子汐兜里没钱,死要面子,便冷笑道:“没有钱就早说声,去太阳底下站着也不丢人。”
说着对林子汐和那青年男子,说了一个字道:“滚……”
林子汐的脸登时拉下来,她虽然不想多事,却不代表好欺负,此时竟被一个小吏给如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看了琉璃一眼,准备收拾一下的。
突然,那个被一起‘滚’的男子先爆发了,猛地飞起一脚,一招传说中的‘撩阴腿’,正中那老吏肚脐下方,只听‘嗷’得一声,那老吏就捧着小腹跪在地上了。
那男子却浑不解气,揪住那老吏的头发,便大耳光子左右招呼,一边打还一边骂。
林子汐见那男子虽干瘦无肉,劲道却足得很,两巴掌就把那老吏的后槽牙给打掉了,登时披头散发、满口是血,没人声的狼嚎起来。
周围那些排队的人就那么看着,看来这老吏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也没个上去拉一拉的,都恨不得上来揍他几下才过瘾。
最后还是林子汐看不过去,走过去小心戳一下那青年男子道:“这位兄台,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那男人闻言又狠狠踹了烂泥似的老吏两脚,这才回头看一眼林子汐……他是一个颇为清秀的青年男子,只是面有菜色,目光桀骜,一看就是那种又穷又硬的不怕死。
声音很快把衙门口的官差给招来了,一见自己人被打了,官差们登时火冒三丈,大叫道:“大胆!快住手!”
“别让他跑了!”便抽出兵刃冲过来,想要阻止那人继续殴打。
林子汐递个眼色,琉璃和她一档,那个青年男子就唰的跑没影了。
在官府门口看一场戏,林子汐这原本打算报官的心也没了,于是干脆转道往欲隆街走去。
却不料她俩一个转角却被刚才的青年男子挡住了去处。
“刚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文宾在此谢过兄台。”青年男子客气道。
“不过举手之劳,若不是兄台动手早了,我也是要出手海揍一顿的。”
“若兄台不嫌,文宾想请兄台喝杯酒以表谢意。”
林子汐推脱不过,也就与青年男子一同走了。
康建城是京都,王公贵族满地走,官僚政客满地跑。这些人来钱易,好享受,餐饮娱乐业的发达也就更为高涨。在康建城中,全国各地的花样菜系,只要你能想到的,就一定能找得到。
但找得到不一定能吃得到,因为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城市里,饭馆酒楼也是看人下菜的。目前最高档的是她之前去过的镶金的望江楼,其次就是这种开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的大院子。
内里高大宽阔,装修考究奢华,餐桌餐椅最次也得是红木的,墙上挂的字画最差也得是古画的。甚至小到碗盘勺筷也都是美观精致,一整套一整套的。
宽敞的庭院中,还扎有戏台,除了大日子摆堂会之外,平时也有戏班常驻,让贵客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这都是些挥金如土的地方,事实上,你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因为人家专以达官贵人为顾客群体,俗称为‘伺候大宅门的’,就连寻常官员,普通商人,想去他们那吃顿饭,得到的也永远是一句彬彬有礼却拒人之外的答复:‘对不起,本店客满。’
你要是不服气,说‘明明看着那么多空座呢,怎么就不招待了?’
答案一定会是:‘那是给某某大人留的位。’摆明了不赚你这份钱。
这些大庄院傻吗?才不是呢。人家摸准了上层人的心理,真正的贵人不一定非得用金碗银筷,吃龙髓凤脑,但吃饭的一定得够意思……人家就不愿意跟那些‘俗人’搅和到一起……说白了,上层人吃饭,吃得那叫‘特权’,就为这俩字,掏多少钱都不带眨眼的。
其实吴王的望江楼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林子汐两次在那里用饭,第一次用的是大将军府的名义定的桌,第二次是着了安王的邀请才得以入内吃饭,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过那些被挡在外头的普通人。
现在他们要去这种档次的大庄院吃饭当然是不可能的,身份摆在那里,进不去。
除开这些牛皮哄哄的大院子,京城最多,叫得最响的,是遍布全城的酒楼。这些酒楼比大庄院低一个档次,一般开在普通四合院里,或是临街的铺面房,有单层的,也有两层的。没有十几、几十间的豪阔宴会厅,更没有大戏台子。一般是楼下散座、楼上单间,楼下适合随意小酌,楼上适合宴请宾朋。单间里也悬挂匾额字画什么的,不过都是从市场上几两银子买来的,餐具也没那么讲究了。
但是这种小酒楼反倒以菜肴味美取胜,目标客户就是普通官吏、商人,以及富裕市民,甚至那些达官贵人们,在不摆排场的时候,也喜欢来这些地方,因为这些酒楼才是康建城吃的精髓所在——菜品丰富,口味繁多,要比一味追求清淡高雅的大庄院,更适合大快朵颐,而且还便宜很多。
不过寻常老百姓,等闲也是入不起酒楼的,跟他们对应的,是不太起眼的饭馆,开在临街的巷子里,最多一两间房,店面十分的狭窄。也做不出整桌的宴席,只供应家常炒菜,口味也比较咸,为的是少吃菜多下饭,摆明了就是管饱的地方,对象就是普通老百姓,有钱人是不屑一顾的。
但这还不是最低一等,最便宜的是店铺都没有的路边摊,就在马路边上,搁一张长桌,摆两行条凳,顶多再用几根竹竿,撑起个草棚子,给客人遮雨挡太阳。卖得是水饺、包子、馅饼、馄饨、面条,再配点咸菜、小凉菜啥的,食客都是贫民,寻常市民是不屑一顾的。卫生条件很差,但胜在价钱便宜。
而推着挑着沿街串巷叫卖,招揽一些胡同里的居民,跟路边摊基本一个档次。
从一个吃饭上面就对应着京城的各个阶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找各的食儿,只是让人不禁感叹,对等级的遵守程度,谁也比不过京城的人们。
无疑,路边摊最符合青年男子的身份,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带林子汐下了馆子。
今年的万寿节跟去年一样办得低调与节约,说到底还是皇帝觉得缺钱,拿不出大钱来操办,否则那些言官们关门打狗一样弹劾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
白日文帝需在祖庙祭祀过祖先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黄昏时分,文帝一扫殿中等待开眼的百官与儿女们全都精神抖擞,连在病中的太子都强撑着身体出席了。
文帝悄悄问跟在身边的钱德海:“太子病情如何了?”
他对太子的关爱少得可怜,明眼人都知道这位东宫太子不过是个摆设,早已有了其他打算,即便太子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泛起了些浪,在他们看来那也就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毕竟储位之争向来都是腥风血雨的,太子做那么多的目的除了满足报复吴王与陈王,打击长公主的目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让朝臣知道他还没死,还可以战斗!
虽然这样的行为引导了一些人错误投靠,但是多数清醒的朝臣还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早撇清关系,日后才不会被清算呀。
其实也是太子在其中一折腾,闹得吴王与陈王都视对方为生死大敌,明面上看是给了长公主渔翁得利的机会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两王确实在毫无察觉中中计了,但又凭借这皇帝的偏袒两相无事,就关了个禁足,而长公主更是凭着冷静和智慧,在两王被禁足,东宫病重的情况下,将手下蠢蠢欲动的苗头强行按了下去,解散重组了公主府属臣,并在第一时间用受伤当借口远离朝政,继而从容脱身,毫发无伤。
这结果叫太子如何不恨,是以他今日看向三人的目光更是凶恶,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楚凝陌是立刻察觉到了这道怨念颇深又饱含愤恨的目光,只是不甚在意了。
瞧着文帝好奇的眼神,钱德海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回禀皇上,太子的气色看着不错。”
气色不错?
文帝眯眼望去。
钱德海抽了抽嘴角,这话不得问太医吗?他只是个太监。
文帝看清了太子的脸,微微吃惊。
确实有些红润,难道是毒解了?可太医院回禀的消息没说啊。
“皇上——”
“嗯?”
“是不是该开宴了?”钱德海小声提醒。
“呃,开宴。”
钱德海立刻扬声道:“开宴——”
勋贵百官立刻起身谢恩。
文帝接过钱德海递过来的酒杯,依着往年惯例敬了皇天一杯,而这一次,他遥遥举杯,面朝的是东南角的方向。
上意难测,而人们最喜欢揣测的也是上意。
可文帝又怎会让他们轻易猜中自己的心思呢?
只见坐在东南方为的太子也是无动于衷的,勋贵百官可不会将这皇上的举动与太子联系起来。
很快乐舞丝竹响了起来,觥筹交错渐渐热闹。
文帝随意吃了几口菜,目光便在几位子女身上打量,过后才赏起歌舞来。
绵绵不绝的乐声,衣裳轻薄的宫女,熏人欲睡的暖意,都让楚凝陌感到十分无聊,可再无聊她也得在这里坐着。
楚凝陌往高位上看了一眼,被皇帝身边拥着的苏妃晃得眼花,这轻薄衣裳朦胧中还隐约露出点什么的,叫人简直不敢直视。
如何苏暮雪就好这身打扮了?
楚凝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再扫一眼苏暮雪笑意晏晏的脸,楚凝陌自嘲一笑。
管得那么宽,人家如何争宠关自己何事?
坐在楚凝陌旁边的七公主楚凝蕴拎起酒壶,替她和自己斟了一杯酒。
银制的酒壶,白玉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
“皇姐试试,这美酒可不醉人的。”七公主眉眼带笑轻声道。
楚凝陌看了她一眼,打量着杯中美酒,旋即端起酒杯放到鼻端轻嗅,轻抿一口。
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不用细听也知道是自己这位皇妹的笑声。
七公主兀自捂唇轻笑道:“真是不知道皇姐如何对这美酒喜欢不起来,想想那位林府二小姐,似乎很是好酒呢?”
“哦?永灵如何得知?”楚凝陌扬了扬眉,目光如电看了过去。
七公主却笑着红了脸,娇羞道,“皇姐这般看我,永灵都要害羞了呢。”
即便这位皇姐目光如盗走,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众多皇子皇女中生得最好看的,看人时还莫名让人心慌。
“是吗?”
楚凝陌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中玉杯。
“皇姐说呢,您总这般冷清清的,倒是阻了多少勋贵子弟投来的钦慕眼光啊。”
“本宫倒是听闻左相府的嫡女已经年满十八了吧,是不是到了该嫁人的年岁了?永灵这不时往左相府跑是在给她参谋?”
楚凝蕴一愣,险些掉落了手中玉杯。
她有点恨,自己这皇姐可是一点亏都不吃!
“皇姐。”楚天珩端着酒杯站在桌案前,含笑喊了一声。
不知是楚凝陌听错了还是楚天珩喊错了,那一声‘皇姐’中的熟稔感让她一阵诧异。
“臣弟敬你酒一杯。”
说完,楚天祁仰头饮尽。
楚凝陌看着空了的酒杯,再看看面前楚天珩张扬的脸,并不想同他喝这杯酒。
七公主却是个人精,见两人气氛不对,赶紧将楚凝陌空了的酒杯添满,也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起身道:“皇兄只与皇姐喝是见永灵还小,不让喝吗?”
楚天珩闻言哈哈大笑。
“皇妹已过十六,皇兄哪里还不让了,只是见皇姐满面愁容的模样,想来关心劝慰一二罢了。”
楚凝陌心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满面愁容了!’
“陈王想喝酒,与本宫有何关系?这殿中这么贵女对你翘首以盼的,你应当去关心关心她们。”
“哈哈,也是,还是皇姐想得周到,知道臣弟府中还缺一位王妃,刚才本王已向父皇请求解决终身大事了,臣弟属意林府二小姐,皇姐觉得如何?”
楚凝陌淡淡道:“陈王的终身大事是父皇该操心的事,你问本宫,怕是问错了人吧?”
她看向楚天珩的目光满是笑意,心中却一派平静。
而一旁看好像的七公主正兴致盎然。
“既然皇姐这么说,那本王就可以安心跟父皇奏禀了。”
楚凝陌看他一眼,轻轻摇头道:“显得诚心不够啊,这太子还在东宫住着,你就打上父皇曾经为他挑选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
陈王嘴角一阵抽动,朝太子坐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冷清清的,甚少有大臣上去攀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有什么厚道可言,讲这些,淑女可就被别人抱走了,本王可不拘泥于这些啊。”
楚天珩因着越国一事,险些要被这女人害死,实在是满腹怨气无处发泄,这才拉出林子汐来使,谁让他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呢。
或者别人都只知道长公主对林二小姐的与众不同,不知她们私下的密切联系,但是楚天珩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从林子汐给她汇报的桩桩事情中,他敏锐的分析出自己这位皇姐对林子汐可不是一般的放纵啊,再一联系这皇姐好女色的传闻,那不就是□□裸的欲求不得吗?
可他其实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子汐对他说的事情中刻意隐瞒了两人的真实关系,只讲得暧昧,反正这暧昧也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楚凝陌轻叹一声道:“陈王想抢太子的女人不是什么大事,以父皇对你的偏爱不过多磨一阵子的事,但是陈王的后续是不是想抢太子的位子呢?”
楚天珩脸色瞬间晦暗。
楚凝陌又道:“你有没有这个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你有,以陈王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这都想不到吧。”
一旁的七公主见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出声道:“永灵觉得吧,这皇姐说得也没错,皇兄这无心之举吧,到时候恐怕在父皇那里就成处心积虑了。”
楚天珩却老神在在的摇头笑笑,弯腰拿起桌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慢慢喝下去,才轻声道:“本王求个亲,二位公主想得倒是挺多的,不过啊,本王就是喜欢挑战,要不要来赌一赌,父皇会不会当真把林府二小姐指婚给陈王府?”
楚凝陌没在他脸上找到丝毫的惶恐,看样子一点不似开玩笑
说完,也不再执着楚凝陌到底喝不喝他敬的这杯酒,便自顾走开了。
一旁的七公主一脸尴尬,退后一步,减少存在感。
楚凝陌偏头看了看早已被群臣包围的皇帝,嘴角泛起冷笑,眼中却流露着不以为然的光,在这一点上她可是很相信皇帝的。
林子汐身后可是林大将军的二十万正北军呢,哪能轻易就给了谁?
转过头来,楚凝陌见自己这位皇妹已经对着殿中的歌舞表演陷入沉迷,出手将她肩上的一根落发摘去,轻声道:“永灵想步本宫的后尘,还是先看看身后有何资本吧。”
也不管她听没听见,楚凝陌便收回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谁说她不喜喝酒的?
待宴席散罢,已是繁星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