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197
197
篷车中的林子汐突然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关切的声音随之而来。
长公主转过头看了看, 随即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拭。
林子汐看着那素色的帕子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而某人那伸在空中的手就是不收回。
顿时空气有些凝固, 气氛变得尴尬。
许是一瞬, 某人强笑着将手收回
就在长公主的手即将收回的片刻, 林子汐瞬间接过了帕子,说是接, 只怕不贴切,应该说是拽才对。
她心中暗道自己没出息, 看到美人一皱眉,那手就好像不听使唤一般,飞速的朝楚凝陌手中的帕子飞去。
林子汐装模作样地轻轻擦拭了几下,却又摆了摆手道:“多谢殿下,我没有着凉,殿下不必大惊小怪的。”
简直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心中明镜一般的楚凝陌自然了解这人的尿性, 也不反驳她的话,在她看来, 有人不好意思便是接受了这份熟稔与亲密,否则放在以往, 这人只怕连瞧都不会多瞧两眼。
但是即便如今亲近了又如何?
时间的沉淀后,楚凝陌早已没了当初那份炙热与迫切,她甚至想, 若是只做朋友或许就不会有远离吧
好端端的为何会打喷嚏?林子汐总觉得有人在打她的主意。
她摇了摇头,又偷偷看了看对面陷入沉思的某人, 感觉不像啊
这素白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红梅,像极了她后背那一朵,一瞬间, 东阁内的场景如影般闪现,烛火、床幔、还有她楚凝陌那眼角泛红的欲望
“今日的赏花宴可好玩?”楚凝陌没想到今日这众花宴林子汐如何来的兴致,从前某人可是最不喜这般争奇斗艳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将想入非非的某人瞬间拉回现实,眼前的人还是脑海中的人,模样却不一眼,清冷的模样丝毫没有脑海中的魅惑,让人一瞬间错觉,这两人当真是同一个吗?
林子汐为掩饰心中片刻的慌乱,伸手挑开挡风的锦帘。
晚风拂过,花香袭来。
“还行。”她扯出笑容回了两个字。
抬眼看一眼灰蒙蒙的天,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姑母似乎挺喜欢你的。”
喜欢我?难道荻阳公主是看上我了?
这种可能只是在林子汐心底一闪而过,就嗤笑着否定了。
一看荻阳公主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就是狠角色,她能喜欢我?这种鬼话她是不会信了,只怕她说出来都会让人笑掉大牙。
一想到荻阳公主,她就一阵头疼。
楚凝陌敏锐察觉到林子汐表情的变化。
林子汐担忧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长公主,心中暗暗担忧:长公主可知道荻阳公主并不支持她吗?林子汐算是比较了解楚凝陌的一个,观此人的所作所为,果决狠厉倒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她心比天高十分危险。
而这份危险正是与她想要自保的目的相冲突的,她助她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想要获得庇佑,同为女人至少还有一份怜悯与心疼,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生出与这人长相厮守的心思来,那太超出她的预想,而她并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她想说什么,却被长公主打探的目光弄得憋了回去。
林子汐垂下眼睑,微扬嘴唇,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荻阳公主?我对她不熟悉,但能得长辈青睐,我当然是欢喜的。”
也不知道这姑娘随了谁,半点忧患意识都没有!
楚凝陌腹诽着,就见这人将帕子还回了她手中。
楚凝陌皱眉,忍住丢掉的冲动,声音低沉道:“弄脏了,你就这么还给本宫?”
林子汐却不以为意,哪里脏了?不过就是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难道要我洗干净还给你?
她淡淡笑道:“可殿下的帕子我拿着不合适。”
看着眼前人那不甚在意的笑脸,楚凝陌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真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子汐一愣,没明白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长公主却是将那条略带嫌弃的帕子又收了起来。
还不待她再问,楚凝陌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她知道有些话能敷衍,有些话却要挑明了说。她挑明说过几次,可不知道怎的,命运就是喜欢将她俩牵扯上,好像怎么拉都拉不开似的。
其实她心里如何没点数,她就是仗着长公主对自己有点心思便不分轻重,按昕月说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篷车到将军府时,长公主也没睁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
后面的篷车上琉璃快步上前掀开了帘子,林子汐摇头,轻手轻脚的下了篷车。
她不愿打扰了某人刻意营造的疏离。
可下了车,直至篷车离去,林子汐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夕阳隐没了,满天星斗闪烁在无垠的夜空,一钩新月斜挂。
她抬眼看了看天,月光透过云层落下来,给屋顶绿瓦镀上一层银光。
暖风习习,虫鸣声声。
琉璃只听见小姐莫名叹息一声,便快步向小院走去。
晚间,昕月来唤小姐用饭,却见小姐坐在床榻边,边摆弄着纱帐上垂下的流苏边发呆。
一见小姐的样子,昕月心中一咯噔,小姐这是思春了?
可这思春也过了时节啊,如今可都夏季了
也不知道小姐又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昕月明显的感觉到最近小姐好像多了很多心事,时不时就是这般冥思苦想的模样。
问过几次还是没胃口,昕月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小姐若不是思春定然就是有心事了,这茶饭不思的样子莫不是又惦记上哪家的小姐了?
昕月越寻思越觉得像。
天色越发黑,昕月又添了一盏灯,屋内光线顿时亮堂起来。
林子汐沐浴更衣后,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边上,手边的书还是那本看了许久的故事书,讲得是小姐最看不上的男情女爱
这夏日的夜晚有些微风,洗过澡后周身暖和,吹一吹这夜风,倒是舒爽的很,靠在床边的林子汐,连脚趾尖都透着一股懒劲儿。
见林子汐昏昏欲睡,昕月轻声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歇着吧。”
“不急。”林子汐自迷蒙中清醒,不自觉瞟了窗外一眼。
“小姐?”昕月不解,也随着她的目光往窗台望去。
难道外面刮风了?
昕月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林子汐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对她来说,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思念长公主,是件太难得的事。
小姐莫不是中邪了?昕月担忧起来。
翌日,有官员进宫,对文帝禀报了一个秘密情报:乱党正在闽南河谷山林中部署兵马,意图难料!
文帝顿时起了疑心,闽南河谷多湖泊,历来是渔猎佳地,如今乱党在这里集结兵马,莫非要滋生事端?
沉吟之间,文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问道:“乱党想翻云覆雨?”
说得一句却又突然打住了。
闫琛小心翼翼道:“从既往看,乱党数年间被朝廷围杀,已是强弩之末,当不会有大规模的兵马。”
造反可不是想造就能造的,没有兵马,武器,那就是一团散沙。
他看着皇帝的怒气如风中火苗,时而窜得老高,时而落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文帝冷笑着甩下一句话:“近来,乱党四窜,不仅兴起刺杀组织猎鹰堂,且有日益壮大趋势,朝廷的剿杀就是个摆设!”
闫琛刚要回话,却见皇帝皱起了眉头,似乎火气又起,他赶紧收住了嘴,静候在殿中。
“严统领训练的锦衣卫已经初具雏形,日后剿灭乱党定然不在话下。”闫琛奉承道。
他可知道,严世明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对付乱党这种让皇帝忧心却又好出功劳的任务,向来是轮不到外人插手的,当然出了事,那也是他严世明的责任了。
文帝知道这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而笑道:“那以闫卿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闫琛当然不客气,直言道:“以臣之见,陛下当有所防备。可派出人员,秘密探察乱党的真实图谋,而后再做决断?”
“你的意思是打入乱动内部?”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闫琛拱手道:“派出密探,不仅能提前获取乱党计划,更是能将计就计将其一网打尽。”
文帝点头:“另外,要立即向闽南地区秘密增兵,以防不测,而这兵力不能从中央军中出,人员混杂,动静太大,从你羽林卫调动。”
中央军被秘密调出五万巡防北方,无论如何不能再有调动,否则人心思变,那些世家族人多在中央军中任职,消息走漏风险太大。
分到一杯羹,闫琛连连点头称是,便要出宫部署调兵去了。
“慢着,你不能亲自去,派个能相信的下属去,你必须留在京城。”文帝突然叫住了闫琛,严世明目下离京,若再让闫琛出去,京城安危他交给谁都不放心,那岂不是日夜得提心吊胆的坐在这龙椅之上了?
闫琛明白皇帝的顾虑,将跟了自己快十年的副将推了出去。
皇帝略一思忖,同意了。
暮色降临,副将便带上了精通剑术的左竖和数十精兵出了皇城,月色下直向青州飞驰而去。
要说这左竖本来只是中央军中一个小小的西门守城校尉,由于人机灵又会来事,加之家中在金钱上有所帮衬,竟然在小半年内混到了羽林卫先锋将。
要说中央军不是不行,但是比之羽林卫的待遇那就差得远了,毕竟是皇帝的直属军队,当然什么好的都要先紧着他们了。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
深树胡同的荻阳公主府邸没有一点声息。
荻阳公主赤着脚,仅穿一身中衣,披头散发的枯坐在西跨院的一间房中。
房中空空,房门紧闭,仅有一张小床,一方小桌。
仅墙壁上挂着两幅画像,一幅年代久远,画轴被触摸得都旧了,领一幅却很新,明显是近年的作品。
画像上的女子乍一看好似林府二小姐,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像。
小桌上孤灯如豆,荻阳公主就坐在那小床上,对着面前的画像,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已经如此两个昼夜了。
期间下人进来过,给她送水送饭灯里添油,但除了灯油消耗之外,水和饭都是丝毫未动,但她呼吸细而悠长,显然没有什么危险,仿佛进入佛教的禅定一般。
三日之后,闫琛进宫向文帝禀报进展,呈递了一封来自闽南的尚未开启的机密情报。
而此密报正是于闽南做生意的商人,向官署发出的;这些商人既不是官派秘使,也不是军中斥候,本无探事职责,但因是皇商,故而领了这么份任务,监视本地异动,这也是皇帝偌大情报网中的其中一个环节。
文帝接过密报便启开观看,看着看着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将秘报丢在了书案:“岂有此理!你看看,乱党在青州做的好事。”
闫琛拿过密报浏览了一番,便是一声惊叹:“按理说乱党不该这么有组织,整齐划一啊,以往都是东戳一下,西打一下,零碎作乱,如何就跟有个领头人一般了?”
文帝敲着书案道:“身为前朝皇族,若堂堂正正的凭实力对抗于朕,尚可对天下说话,使出这般阴狠手段,不是自绝于天下么?”
闫琛赶忙附和道:“陛下说得是。”
文帝冷笑了几声,竟是不再恼怒。
文帝毕竟不是颟顸之辈,听闫琛一番见地,心中已是沉甸甸的。
长公主府中,楚凝陌将事情的进展对林子汐说了一遍。
“青州那边,本宫已经派出探子,过些日子,各种消息便都会聚到太极殿中,其实拥护前朝的人早被数十年的扫荡剿灭得所剩无几了,新起的乱党却有组织有计划,人数还尤未庞大,或许是这些年新出的势力。”
“殿下觉得此乱党非彼乱党?”林子汐若有所思地问。
楚凝陌慎重的点点头。
她总感觉这次乱党的行为太有组织计划,打了数年的交道,她多少还是对这些反抗份子有些了解的。
林子汐声道:“皇上最痛恨乱党,自会重视起来,殿下要硬说强谏,陛下反倒可能不听。这君王之心可与寻常人不同,若不揣摩透皇帝这人处事的好恶,许多事可能适得其反,就比如近些年陈王殿下与皇上的渐行渐远。”
楚凝陌喟然一叹:“你倒是看得通透。”看向林子汐的目光带着审视,是她从前没发现?这人动起脑子玩起心思来竟也如此滑溜。
“哪有什么通透不通透,自古帝王多猜忌,直白说与他的反倒无用,隐秘透漏让他自己发现的他才相信,这就是帝王的通病而已。”林子汐笑道。
楚凝陌但笑不语,打量她片刻后幽幽道了句:“那你看本宫呢?”
“我看殿下这张脸真是百媚生娇,简直令人不敢直视。”她说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像一点不似玩笑话。
不知何时起,楚凝陌已很少与她调笑了,刚刚自己明明问得很是正经,却被这人回答得毫不正经。
“所以,二小姐对着这么一张绝色生香的脸竟然没打主意?”楚凝陌面上浮起笑意,心中却一片平静。
林子汐还真左右打量起来,不时还点点头,最后遗憾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对我的口味。”
楚凝陌也不甚在意,若是真从这儿嘴里说出些不一样的话,她反倒要奇怪了,只能说一个人若心中有了人,其他人再好也不过是陪衬。
楚凝陌在初次动心却求而不得的痛苦中悟出这个道理,现下反倒能接受这些话了,好像就是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林子汐微微诧异这人不急不躁的态度。
相处这么久,若她还不能感受到长公主的真心,那她也是太迟钝了,以往只是不在乎,不去在乎,刻意忽略,如今将那份刻意收起后,她是感受强烈的,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前说的喜欢并没有藏多少功利,是她自己将人往坏处想得多了些。
楚凝陌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话,笑道:“子汐的口味本宫着实不清楚,但子汐的才智本宫却看得分明,或许林府在你手上能有新气象。”
如今她已经和楚凝陌绑在了一起,那便是长公主府与林府捆绑在了一起,利益盘根错节,一方但有大乱,另方必不能安稳。
若没有长公主在这后头帮衬,这所谓的新气象,哪里是她就能带出来的。
可长公主难道不该跟自己暧昧、骚聊一番吗?
这个念头一起,连林子汐自己都觉得荒谬,人家这谈正事呢?哪得空搞那些无聊把戏?
“主子。”房门开着,玄殇敲了敲便快步冲了进来。
“何事?”
玄殇大喘着气:“青州,青州出事了!”
楚凝陌腾的站起来,朝林子汐道:“二小姐自便,本宫先去处理点事情。”
说完就大步往外走去。
林子汐皱着眉沉吟一瞬,刚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了回去。
白瞎她也跟着着急了!
旬日之后,青州密报接踵而至。
探子的快马急报竟是一连几日,均印证了商人义报密报中说的事实!最重要的,是探子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乱党打着的旗号竟不是以往的反晋,而是反昏君!这其中的意思可是大不相同的,这摆明了反的就是文帝。
凡是涉及乱党一事,他从来都是亲掌机密,亲自调遣,事事查实的,如今竟平白无故的冒出一方乱党要反自己?那还能行?此时他立即嗅到了一股异常的气息。
文帝正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的时候,探子急报又到:青州太守满门被屠杀!
文帝一言不发,脸色仿佛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低沉得可怕。
皇帝不知道的是夺位在兵,兴望在财。大晋在他手上日益凋零,民不果腹,二十二年的大水,二十四年的地震都使数万农名被迫成了流民,强逼之下成了叛民,若非每地都有守军强压,这叛乱会来得更早更快。
安王入到太极宫时,正见到偏殿之内,皇帝与闫统领好似在议论着什么,眉眼之间似乎又透着一种神秘。
近几日,浔阳居的几条街市更是热闹,酒肆、店铺与街边,尤其是那闹哄哄的南城商市,人们都在聚相交头接耳,说得一阵笑得一阵,好似有了难以言传的喜事一般。
他国商人们碰头,更是惊诧摇头,啧啧称奇,连呼“了不得!了不得!乱党大神气了!”
安王很是疑惑,目下这般街头景象,平日是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一定是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情!
待到将宫外见闻与此番情景一合计,安王顿感异常,收回了欲往前迈的脚,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外候着。在这种奇异氛围背后,事情的真面目上不清晰,他是不会挺身而出的。
毕竟,权力场角逐,重的是权力得失,血缘亲情并非万无一失的纽带,何况他这个才得势的儿子,要知道皇帝的儿子可是不少的。
可惜他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了钱德海的一句,‘皇上累了,不见人。’
安王也不表露任何不满,只恭敬朝着殿中一拜:“儿臣告退。”
殿中空无声响。
而此刻,太极宫天辰殿的炼丹房中烟火缭绕,那是从一个七尺高的紫铜吞兽炼丹炉里发出来的,四个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按照太极八卦阵在阴阳两阵眼处围炉而坐。
头戴紫金冠、身着明黄袍的文帝,站在阵外紧张的注视着熊熊的火苗。
皇帝自打对长生生出兴趣后对道家也剖有诚心地研究起来,他知道陶天师虽然道行高深,可他一月一次的送丹哪能满足皇帝的需求,于是这不就有了皇帝钦点的炼丹房。
当初,这位上青山的大师只一句话就让皇帝彻底来了兴趣,只因他预言中了宫中的一场火灾。
文帝大喜过望,直接封了他个‘通真上人’,命其常驻皇宫,炼制丹药。
当然这位通真上人也并不傻,对于皇帝的炼丹要求积极响应,但就是产量不高,一个月也顶多能练好两三颗,多数都要丢弃,其实哪里是丢掉的那些不好,其实就是个物以稀为贵的心理,他摸透了皇帝的心理,若是大产量的炼制,那他的作用可就大大减小了,他可是打算绑着皇帝这棵大树到皇帝归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