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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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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搞砸了?”

    舞台上的半夏这样想。

    她手中拉着琴, 却几乎可以感觉到身后小莲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在舞台上那一道通往后台的门缝里,小莲想必很担心自己吧?

    半夏的琴声还在继续,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了。

    真是狼狈啊, 她想, 昨天还大言不惭地在心上人面前说, 绝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影响到自己的比赛。

    到了今天, 正式蹬上初试舞台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童年时期留在心底那点印记给自己带来影响,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一切自以为早就淡忘, 不再介怀的回忆,

    突然在看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在这样重要的舞台上膨胀繁衍,冲破了束缚,把自己的意志淹没。

    自从走上舞台,她一眼都没有看向评委席。

    但那个自己永远不想见到的人,还是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舞台下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个位置上,童年时期想象中的人影, 和真实的血肉之躯重合了。

    他就坐在那里, 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就是所谓的父亲。

    无数回忆的画面, 在半夏脑海中无法遏制地轮番滚动,

    童年时期所听过的恶毒言语。

    自己和那些嘲笑母亲的人扭打进泥潭里的画面

    小小的自己攥着紧有的一点钱忐忑地爬上通往城镇的大巴。

    失望而归的她蹲在病房的门外,又累又饿地偷偷哭鼻子。

    临终前的母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的模样。

    半夏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这些, 但人的大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越不愿意回忆, 越是纷纷扰扰地涌现。

    你不是挺厉害地吗?半夏自嘲地想着,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 能把日子过得幸幸福福的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没用的可怜虫。

    舞台下,观众席上,张琴韵身边的朋友用手肘捅了捅他,露出一点询问的眼神。

    张琴韵回了他一个放松的神色。

    台上这位半夏刚上场,台下的张琴韵便坐直身躯,端肃神色,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听到这里,他却松懈了紧绷的肩膀,在椅子上调整了自己的坐姿。

    很一般,感觉还不如昨天在湖面听到得好。张琴韵在心底松了口气,

    开始嘲笑自己的多度紧张。怀疑昨天那令人心头颤抖的琴声,是否只是因为景色宜人带来的错觉。

    评委席上的老艺术傅正奇手中持笔,轻点着摆在桌上的报名表。

    说的就是这个孩子了,半夏,预赛时一曲《流浪之歌》技惊全场。

    当时她演奏中那种超越了年纪的成熟表达,甚至让自己感觉看见了新一代演奏家的希望。

    傅正奇甚至在看了她登台后,发觉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孩子。

    不久之前,自己出差榕城,在街头偶遇一个拉小提琴的小姑娘街头卖艺。

    那小姑娘站在路灯下,演奏一首广为流传的《野蜂飞舞》,虽然拉得很随意,但曲风自成一格,带着生机勃勃的野趣,令自己为之侧目。

    还为了鼓励她,给她的琴箱里丢了一张百元钞票。

    到了比赛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个小姑娘就是代表榕城音乐学院的参赛选手。

    只是眼下这一场初赛,却让人有些失望。魏正奇皱起了花白的眉头。

    舞台上女孩的演奏显得中规中矩,虽然技巧依旧高超,但刻意中失了那股情绪饱满的灵气,流于平凡,远远不如预赛时那般惊艳了。

    在魏正奇的眼中,甚至比不上她那天夜里,在街边即兴演奏的曲目。

    在他身边不远处,坐着昨天才刚刚抵达的姜临。

    一位评委正看手中比赛选手的资料,“半……夏,这个字是念半吗?”那人喃喃自语。

    “不,这个姓氏读米。”姜临出声告知。

    “哦哦,原来是米夏。还是姜临老师渊博啊。”

    倒也不是渊博,姜临浅浅一笑,回想起了年轻时期的一件往事。他曾经认识过的一个女孩,也姓这个姓。

    那是自己的初恋。

    或许对每一个男人来说,初恋都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他也确实为那位米姓女孩倾倒过。她眸色浅淡,身材纤细,天生带一种张扬自信的傲气,那种独特的魅力,曾经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自己。

    当时年少,两人你侬我侬,哄她初尝禁果,也在她耳边反复发过誓言,许下共渡一生的诺言。

    终究还是怪那时太年轻不懂事了。

    当年自己甚至还短暂地产生过为了她放弃出国,留在国内的愚昧想法。

    直到走出国门,见识到世界之广阔,才想明白男人的目光该放在更广阔的天地,不应困于小情小爱之中。

    她当年,好像还怀了身孕?只是后来自己狠心和大洋彼岸的她断了联系,那个倔强的女孩也不曾对自己过多纠缠,就这样退出了他的世界。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再浓的青春,也在记忆中稀薄了。如果不是今日见到这个相似的姓名。他甚至都已经淡忘了这段年轻时不小心犯下的错。

    初赛对演奏者的要求,是演奏一首完整的协奏曲。

    一般来说,协奏曲时长更长,技巧展现得更为全面,能更好地表现出一位演奏者的水平。

    半夏所演奏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分为三个乐章。

    第一乐章演奏到尾声,半夏心底涌起了想要逃走的挫败感。

    虽然依靠着身体的熟练度,技巧上没有出现错漏。但她深知自己被杂念所恼,远远没有在旋律中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情感。

    穿着女王一般的裙摆,拿着传世的名琴,肩负大言不惭的承诺,

    却就这样胡乱地演奏到结束,狼狈地从舞台上逃走吗?

    不能的,不甘心。

    乐章演奏到华彩部分,绷紧的琴弦,飞快跃动的手指,来回飞扬的琴弓……炫技将乐曲推至高|潮,琴弦窒息般地发出高亢尖锐的音符。

    在那一切绷到极致之时,小提琴的E弦嘣地一声断了,

    细细的琴弦抽到了半夏的脸颊,在白皙的脸颊流下一小点血痕。

    狠狠地让她浮躁的心头痛了一下。

    大厅内顿时静了下来,演奏的时候断弦是不常见的事,观众席上大家面面相觑。

    舞台上的琴声也停顿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半夏脑海里响起小莲昨夜和自己缠绵时说得那句话,

    “我不怕疼,疼痛有时候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对了,小莲。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在断弦带来的疼痛中突然清醒过来。

    从前,拉不好柴小协的时候。那只小小的蜥蜴羞涩地告诉自己,可以试着用初尝情爱的心情,来表达这首曲子。

    于是自己尝了情,识了爱。把他翻来覆去地欺负,从头到尾细细品尝。

    将两人从初识到相恋,一份缠绵之情,点滴搓磨爱欲,全都融在这首曲调之中。这般几经雕琢方才成就了一首自己满意的协奏曲。

    这首曲子,代表得是自己和小莲之间的爱,却竟然被自己这样在舞台上无端辜负了。

    就因为一个重不曾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八百年前就该被丢进垃圾桶忘掉的所谓父亲?

    这样的琴声,听在此刻小莲的耳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半夏断了一根琴弦,只是一瞬间的事。

    台下的观众只看见聚光灯下,身着黑色裙摆的演奏者微微愣了愣,并未有所停顿。

    那激越飞扬的琴声便再一次响起。

    “天呐,E弦断了,她是还想要继续吗?”

    “虽然理论上可行,但这也太疯狂了。”

    台下的观众忍不住开始悄声议论。

    小提琴由四根弦组成,如果演奏时断了一根,理论上是有可能由剩下的三根弦补上。

    只是要在演奏现场临时更换指法,还要兼顾演奏的表演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魏正奇不断点着纸面的笔尖顿住了,白花花的眉毛抬了起来。

    断了弦算不了什么大事,断了弦之后反倒拉得好多了,就可真是有意思了。

    张琴韵的朋友付在他耳边轻声道,

    “演奏现场,临时变换指法,真的做得到吗?即便能勉强做到,也难以完美诠释吧?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人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但他心目中的那位提琴王子,却在琴声中慢慢皱起双眉,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上的演奏者。

    第一乐章结束,舞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种掌声大多是出于对表演者勇气的鼓励。

    鼓励这位演奏者敢在断了一根琴弦的时候,还勇于站在台上继续演奏。

    半夏在掌声中转身进了后台,放下手里的阿狄丽娜,取出自己的那把旧琴。

    她提着琴从新上场的时候,抓住了待在门边的小莲,狠狠地按着他吻了一下。

    第二乐章的音符响起,听众很明显地察觉到,舞台上这位演奏者新换的备用琴,音色远远不如原来那一把幽远透彻。

    但舞台中心的她却稳稳地站在灯光中,似乎自己手中不论是廉价的练习琴,还是精心制作的古琴,都对她来说毫无区别。

    她只沉醉于自己的音乐之中,丝毫不被这样的意外所影响。

    旋律缓缓响起,带着点淡淡的忧伤,勾得人心头微微一颤。

    那曲调如歌,仿佛让人看见了清新的树林。林中,带着一身芳草甜香的情人从浓雾中走来。

    欲近又不得,欲疏却不舍,宛转反复,几番折磨着人心。

    终究有人一把扯下这朦胧面纱,强势逼近。

    音乐的节奏骤然欢快,既激烈又甜蜜。饱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张力。

    台上钢琴伴奏的老师看了身前的演奏者一眼,心底暗自骂了一声,认命地追赶起这台风突变的小提琴声。

    有如在荒野之间,捕猎者捉住了美丽的驯鹿。

    咬住它的脖颈,将它细细舔砥,百般玩弄。看着它在自己爪下挣扎唔咽,欢喜雀跃地将它慢慢品尝。

    听众的心被前期的柔情似水吊得高高地,又伴随着终章冲上云端的欢欣快乐起来。

    原来柴小协还可以这样诠释吗?不少人在心底这样想。

    年轻的听众因为音乐引起的共鸣感到兴奋。

    几位保守的评委却皱起眉头,在心底琢磨怎么给分,始终拿不定笔下的分数。

    昨天在湖过听过这首曲目的几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吃惊。

    这曲子确实和昨天听得大不相同,难不成是一夜之间,临上场前,才做了新的诠释?

    年迈的魏正奇扣住双手十指,眼中亮起了兴奋的光,几乎想要击掌赞叹。

    哈哈,果然没有看错。金子一般的琴声,宝石一样的心。多少年不曾在舞台上见过的天才,今日竟然被我看见了。

    就连到场之后,一直听得很随意的姜临,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开始认真正视台上那位年轻的演奏者。

    那人站在舞台之上,像是立于雪峰之巅的捕猎者,

    露出了她尚且年轻的爪牙,浅淡的双眸中不见初登舞台的羞怯懦弱,反而饱含着兴奋,自信和一种野望。

    姜临愣了愣,莫名觉得那张年轻的面孔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想了又想,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姓半?二十岁?这样惊才绝艳的天赋,隐隐约约和自己记忆中淡淡的面貌重复的模样。

    应该只是一场巧合吧?

    为了保险起见,他转身对坐在身后的助理道;“有这位选手的详细资料吗?帮我去向主办方要一份。特别是看一看她的籍贯在哪里,父母都是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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