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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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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 话是那么说,但牧场先招的, 肯定还是懂一些养殖的百姓。

    如今在凌县尉手下做事的捕快那轩, 他老爹,那老爹。

    就是第一个去应征的。

    这位那老爹听他的姓就知道,他其实是关外长大, 从小放牧。

    之后跟关内的那娘子成亲,这才搬到关内。

    可他放牧的技术是没丢的。

    他过来应征,纪炀自然点头。

    那老爹还有点感慨, 他原以为自己这放牧的手艺,这辈子都用不到了。

    剩下又招了两三个懂点放牧, 又懂点牲畜病症的。

    这牧场的初始人员也就配置齐了。

    至于剩下的人?那等等再说, 现在还用不了那么多。

    秋收之后, 牧场这边开始种秋季牧草的时候, 再继续招人。

    这消息一传出去。

    太新县既失望又高兴。

    失望的是百姓们。

    现在谁不想给知县大人做事。

    高兴的则是裴刘鲍三家, 纪炀终于暂时不抢人了?

    但他们三家也知道。

    如果他们三家今年秋收, 夏收的时候, 田租还要的很高, 税费也定得极高。

    那这些佃户们肯定会奔向纪炀那边。

    现在只是牧场可能招工的消息传出去,他们都要考虑今年的田租是不是要降一降, 至少让佃户们能留下。

    大概,这就是竞争的作用?

    纪炀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 所以牧场的事做得不急不缓。

    现在着急也没用。

    如今四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如此热的天气,不适合养羊,也不适合种牧草。

    牧场的事可以暂时交给赵大人, 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按不同需求,分好四个季节的牧场,每个季节的牧场位置不同,内里还要细分。

    这样才能让牧场的植被合理规划,更好保护草地资源。

    赵大人接到纪炀要求,以及带着那老爹等人规划牧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牧场的要求还有这么多?

    其实那老爹都觉得知县大人给的要求十分细致,不过仔细看看,其实很有道理。

    他这种从小放牧的人都觉得很对。

    放羊也没那么简单。

    现在地是有了,但还不能称为牧场。

    接近三千亩的草原,现在的草看着不错,实际养殖的时候其实并不好,所以牧草种植也必须跟上。

    牧草丰盛,再合理放羊,才能成为初级牧场。

    至于放牧,也是有很多要求的。

    科学的放牧能让更小的面积,养更多的羊群。

    总不能赶着上百头,上千头羊,就让他们随便吃,随便啃?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规划才行。

    而且羊吃草极为厉害,吃得也比马牛这样的牲畜粗糙,草根都能啃下来。

    所以养羊,必须要合理规划。

    春天在哪放羊,夏天在哪,秋天在哪,冬天在哪。

    都有不同的要求。

    比如说春天,春天的羊刚过了个冬,所以比较瘦,就要选比较嫩,容易采食的草,让它们恢复体力,而且要跟冬天的牧场挨着,容易赶过去。

    更要让羊循序渐进,不能直接从枯草过渡到青草,还容易让羊生病。

    夏天的要求又不同,主要是放牧的地方有要求,最好在凉爽干燥的地方,毕竟夏天太热,要让羊胃口好,否则不长膘。

    秋天,冬天,更是不一样。

    什么时候去放羊,什么时候赶回来,都有不同的要求。

    四个季节的牧场都要提前规划好。

    而且规划好牧场之后,这边吃着,那边长着,也能更大程度保持每个季节的牧草丰美。

    甚至要在四季牧场里面,再细分出几个区别。

    这半个月吃上半块,后一个月吃另一块,轮回利用牧场,能更好保护牧草资源。

    这就是前面说的,为什么叫初级牧场。

    真正的牧场,看着一大片,其实内里细致得很。

    牧场养得好,羊才吃得好,那肉质才会更鲜美,毛也会更柔软。

    至于为什么赵大人做?

    纪炀要准备忙夏收秋收了,隔壁文饶县的赵大人不用啊!他在文饶县实在很闲。

    牧场的事,应该是他到灌江府之后,忙的第一件正经差事。

    所以赵大人直接道:“纪知县你尽管去忙,牧场就交给我们,等到你忙完秋收,这边绝对做好规划,按照你的要求一一划分。”

    被朝廷选来派到灌江府的,必定能做事,只是之前有所限制,没找到破局办法。

    现在说好要求,又无人阻拦。

    赵大人干劲十足。

    纪炀笑着点头,又在这三千亩的牧场里巡视几圈,这才回太新县。

    牧场这边刚开始建设,那边三家都在商议减少田租的事。

    明显已经感觉到压力。

    既然这样,那他这个牧场就没白建。

    纪炀他们在这边规划牧场,牧场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太新县跟文饶县。

    甚至连再往西的今安县也听说此事。

    徐铭在今安县刚松口气。

    有着纪大人给出主意,再有玉县丞过来帮忙,拿着他宗室的身份狐假虎威,总算争得一些权利。

    然后,然后就照葫芦画瓢!学着纪炀的手腕,他们那边怎么发展得太新县,自己就怎么发展今安县!

    好不容易弄回来一点官田,分给无地的百姓们,就发现纪炀白嫖了一个牧场?

    不对,就跟东边文饶县知县合作了个牧场?

    徐铭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有点酸。

    为什么啊,为什么纪炀不亲自到西边的今安县,而去东边文饶县。

    有纪炀在的话,他肯定会学得更快。

    虽然玉县丞已经很厉害了。

    但想着纪炀,说不定会更强?

    徐铭想归想,但之前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肯定勤勤恳恳学习。

    玉县丞又是个事无巨细的。

    衙门上下,从小事到大事,无一不精。

    有时候徐铭都觉得,玉县丞来做这个知县,估计都比他合格。

    至于那个什么县令,早就被护卫给扔一边了。

    而且还招了本地穷人家的秀才过来帮忙,这算是忠心的,更是向着百姓的。

    这两个秀才,还是韩潇韩先生推荐过来。

    其中一个叫邹骁更是厉害。

    今年秋闱他还要考举人。

    徐铭本身便是举人,干脆给他们两个复习,算是当做帮忙的酬劳。

    这两个秀才自然高兴,做事也更用心。

    有本地人帮忙,再让护卫招几个身强力壮的当捕快。

    一时间,他这衙门总算占住了。

    又因为他帮百姓要官田,要田地,百姓们也喜爱他。

    徐铭总算松口气。

    虽然还有很多麻烦,但总能给汴京那边交差?

    徐铭也没忘,如今的情况怎么来的,想了半天,还是如实写信告诉梁王。

    对了,他还写信联系凉西州的兵马。

    总算跟那边取上联系,虽然凉西州的指挥使不太想理他,可看在梁王面子上,到底回信。

    有军队做底气,再加上书信来往这事并未瞒着今安县其他人,他也算正式在今安县站稳。

    但是再站稳!

    他也是羡慕文饶县的。

    有纪炀亲自去!

    亲自去!

    他们还要一起养羊!

    虽然现在刚刚开始,但以纪炀的能力,这事多半是能成的。

    徐铭刚跟玉县丞说几句,只见玉县丞表情古怪,随后笑笑:“等知县大人腾出手,自然会来帮这边。”

    玉县丞口中的知县大人,自然只有纪炀。

    徐铭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争宠一样?

    这不对劲啊!

    好在这事很快揭过,今安县事情渐渐走上正轨。

    纪炀扶持的两个县,西边的今安县,东边的文饶县,一边是衙门走向正规,另一边是知县渐渐发挥作用。

    这些事情也让他在整个灌江府,乃至灌江城更有些名气。

    但纪炀并不关注这些虚的。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还是夏收的事。

    还有不到一个月,太新县大部分麦田都要收获。

    到时候田租,田税,乃至太新县惯有的苛捐杂税都要找上门。

    现在已经五月初了,等到六月便是大部分麦子收获的季节。

    纵然是种晚一点的官田麦子,他们在七月也会收获。

    这是他到太新县后,第一次经历收获季,肯定要格外重视。

    更别说,他最近那么多动作,裴刘鲍三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之前是用修桥跟裴家钳制住他们,如今修桥也进入正轨,大部分材料也已经购买齐全,自然能腾出手看看如今的太新县。

    所以,纪炀现在还是回到“主战场”比较好。

    稳定好太新县,他才能更好帮扶周边两个县,有徐知县跟赵大人做事,他其实还是放心的。

    特别是赵大人,看他对牧场的上心程度,也就明了了。

    纪炀回到衙门,韩潇颇为怨念地看着他。

    之前因为怀疑刘地送来的书生有异心,他干脆把四个秀才都给打发了。

    太新县的两个回太新县,还到衙门做事,裴地那个拿了他的信件去潞州扶江县。

    果然,最异常的刘地秀才,回到刘地之后悄无声息。

    看来果然是刘家派来的探子。

    但也因为这件事,纪炀干脆把玉县丞离开时放下的一些公务,全都分给他和裴县令。

    自己直接去西边收拾牧场!

    纪炀走了,他也没办法直接丢下公务。

    等于说四月底到五月初这七八日里,都是他在做事!

    做事他倒是不怕的。

    韩潇不是个懒惰的人。

    但明晃晃帮官府做事,实在不是韩家人的作风。

    以至于凌县尉跟卫捕头见了,都害怕韩先生直接哭出来?

    最后还是凌县尉大大咧咧道:“您一直在衙门住着,就算您觉得跟衙门无关,但别人不这么认为啊。”

    卫捕头还补刀:“就是,您就认了吧。要不然,您把事情交给裴县令?”

    裴县令算是三家在衙门的一根独苗。

    虽然身上差事也不少,但全交给他,那不是把半年来的努力全都给荒废了?

    韩潇自然不肯。

    他太知道,按照纪炀的想法,以后的太新县是什么光景,怎么会让家乡的努力功亏一篑。

    别说把差事让出去了,他还要帮不在衙门的纪炀守好此处。

    所以这会纪炀回来,面对的自然是韩潇的哀伤目光。

    纪炀轻咳:“衙门一切都好吧?”

    “还好。”

    “公务顺利?”

    韩潇看过来,让凌县尉跟卫蓝平安也忍不住笑。

    知县大人就是故意的!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

    等坐到厅堂上,纪炀看了这几日的文书,微微挑眉:“已经有百姓想要赎回自己田地,但是三家不允的事发生了?”

    韩潇对这事也很重视,点头道:“对,这几家百姓,皆是修桥的人户,修桥一天给两百文,从二月十五开始,到今日的五月初八,但凡有心的人户,已经存了不少银钱。”

    在有机械的年代,修桥都是个重体力的活,更不要说古代。

    按照官府的规定,修桥修路的官方劳工价格,一直很高。

    因为给低了没人愿意来,所以纸面上的价格居高不下,其中河工价格最高,基本都要官府出二百文,民间再补贴一百文,这才有人主动愿意去。

    但在古代,官方价格,跟民间价格,实际价格,都是有差别的。

    一层比一层的低。

    这才是常态,就算泉州那边,也是如此。

    可太新县这边,纪炀带着裴家有意坑那两家,价格自然直接按最高的官方价格。

    这就是刘家,鲍家肉疼的原因之一。

    至于一定要买最好的材料那种,都已经不想再提了。

    所以,一个劳役从二月十五开始做活,到五月初八,吃喝住全包,挣多少钱,就能存多少钱。

    约莫能有十六两银子,就算家里花销,也绝对不会超过五钱。

    等于大部分银钱都能用来赎回田地。

    而太新县田地常年被三家把持买走,所以价格一直很低,因为价格低了,他们才能找借口用低价收走。

    反正所谓的低价,穷苦百姓也买不起。

    如今三家田地价格,都在二两到四两不等,这说的还是上好田地。

    要是买他们手中把持的荒地,那价格更低。

    他们这些人,手里的地就算荒着,也不会白白给百姓们耕种,实在不是东西。

    当然,他们三家也不会轻易卖地。

    现在拿着契约找上来的,基本都是当时以抵押的形式买走田地的农户。

    买卖的意思不用说。

    抵押则不同,基本会以低于货物本身的价格出售,但手头有钱还能赎回来。

    前者的买卖是不能赎回的。

    当初这三家以为,如此穷酸百姓,怎么可能有钱赎回,所以大多威逼利诱,趁火打劫签署的田地契约,都不是买卖契约,而是抵押契约。

    纪炀在太新县走动期间了解到这点,自然会鼓励因为修桥手头有银钱的百姓,主动赎回自己的土地。

    有了自己的土地,以后只用交国家的田税,不再交主人家的田租。

    从别人的佃户,变成拥有土地的真正百姓,这中间差别自然不用讲。

    什么监工,什么主人家,那都不用管!

    他们要把自己的田地买回来!

    十六两银子,可以买好几亩土地了!

    就算二两一亩地,都能买七八亩,认真耕种,也够一家吃喝。

    反正手里有田,心里不慌。

    纪炀看着韩潇整理出来的百姓诉状,心里安定几分。

    好事,大家都开始要田地了。

    虽然现在只有十几户人家递了状子,但没关系,只要头一家做成,就会有前赴后继的百姓前来告状。

    民意不可违。

    纵然汴京皇上都要思索片刻,更不要说此地的豪强。

    但这些状子又没那么急,百姓也知道,他们至少要等夏收秋收过了再说。

    收获之后,又是新的一季,更是新的开始。

    纪炀笑:“不错,再收集一些,人越多,到时候越好办。”

    韩潇自然点头。

    他也没想到,纪炀竟然不是靠军队,也不靠上面权势,靠的竟然是当地百姓。

    那些,连韩家都忽视了的百姓。

    只等收获季节一过。

    有田地的百姓种田,没田地的百姓放牧。

    再加上官田的补充,三家恐怕会损失惨重,如果他们想挽回一部分百姓给他们种田。

    那条件必然不能像如今这般苛刻。

    甚至今年的田税田租,都要再想想。

    纪炀跟韩潇的猜测没错。

    现在裴家,刘家,鲍家,三家各自都在商量今年的田租的事。

    到收获的时候,不仅纪炀要把重心放到太新县,他们自然也如此。

    石桥那边已经修得差不多,不需要再去费工费。

    其实多往那边看几眼,那都在肉疼。

    不过石桥修好,以后也是美名,还方便他们运送货物,又能跟裴家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算是勉强认下。

    但要让他们看着纪炀真拿牧场的事,来跟他们抢佃户?

    这实在不能容忍。

    抢佃户就是抢收益,没有佃户,他们会有那么多粮食?

    都跟他们抢钱了,态度肯定要大变。

    此刻居中的裴家,裴家主都意识到这个问题,把裴县令喊回家商议。

    裴县令其实知道一些,也明白知县大人真正的意思,是把田地回归百姓,是让大家有个合理的种田收成。

    他不是为自己,只是为百姓。

    认识到这点之后,裴县令好几天没睡着,梦里都是以前受苦的百姓。

    以前还能装作视而不见,但跟着知县大人,才真正了解他们有多少疾苦。

    特别是知县夫人,她是汴京贵女,又是当地父母官的娘子,每日都去给百姓们看病,了解百姓们最真实的生活。

    那些东西都形成文字,在衙门里放着。

    知县他们并不阻拦他查看卷宗,越看下去,裴县令越愧疚。

    所以这会裴家主找他出主意,裴县令一时有些说不准。

    过了许久才道:“我在衙门,肯定不会让咱们裴家吃亏。”

    “到时候牧场招人,我多多选用刘地,鲍地的人,咱们这边不会有太大变化。”

    裴家主其实刚才想发火,因为有人私下跟他说,觉得裴县令要“叛变”,要倒向纪炀那边。

    可这会听裴县令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

    不错,不愧是裴家人。

    但裴家主还是道:“即便是如此,让纪炀这么一搅和,今年的田租还要减少点。”

    “否则这些人还真要跑了。”

    就连几个私兵都想去放羊,说潞州扶江县那边,但凡跟着纪炀搞事业的,全都发家了。

    不说扶江县的化肥作坊,就说那边香粉作坊。

    如今汴京扬州那边都喜爱他们那的花粉当香料。

    不就是跟着纪炀才发财的。

    如果牧场也能发财,他们真的想去。

    私兵都能动心,何况普通佃户。

    想要留住他们,肯定要减田租。

    想到这,裴家主还是肉疼。

    裴县令适时道:“家主,有些话我不知能不能说。”

    就见裴家主直接瞪过来。

    裴县令道:“朝廷派了许多知县来灌江府,看来肯定要让此地权利收到手中。就算没有纪炀,还有旁人,总会有厉害的人将此收回。”

    “一国之力,非我等可以抗衡。”

    “不如顺势为之,也好保全裴家。”

    这是裴县令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他读过书,在衙门真真正正做了半年的差,跟的还是纪炀。

    朝廷真想收拾他们,有的是法子。

    如今派来知县降服,其实已经给了面子。

    若跟隔壁今安县那样,直接派个皇亲国戚过来,还能调动隔壁的兵马。

    到时候裴家就算再抵抗,也是个死。

    那定江关的吴指挥使,别看平时还行,但真出事,裴家主都知道,吴指挥使不仅会看着他死,还会帮一把,让他快点死。

    当地百姓?

    当地百姓拥护知县还来不及,他那内里许多私兵也是百姓的儿子,不会真的帮他打。

    这种情况下,结局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裴家主虽然愚蠢,但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可听到裴县令这种丧气话,直接一脚踹到他的椅子上。

    裴县令直接从椅子摔下,左手咔吧一声,该是骨折了。

    裴家主也没想到自己这侄儿如此脆弱,赶紧扶了起来,让人去找大夫。

    这也让裴家主冷静下来,挥挥手:“让我再想想。”

    裴县令并未再说其他,脸上表情虽然痛苦,但也有点释怀,终于把该说的说出来了。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

    只是断了个手,这也不算什么。

    裴家陷入沉思。

    鲍家暂时没有大动作,但鲍主簿跟鲍家主商量之后,送了封信到灌江城,那边有他们的一个亲戚,鲍家每年都去孝敬。

    如今有事,肯定要跟那边联系。

    但鲍家主跟鲍主簿齐齐叹气。

    虽说他们没那么容易认输,可不知不觉中,真让纪炀找到命门。

    本以为看好土地就行了,现在还要看好人。

    但人怎么管?

    其他他们会管,用土地,用欠债,现在呢?

    在知县的鼓动下,似乎这些都会渐渐失效。

    拿着鞭子去抽打?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现在稍微动动鞭子,这些人便会一窝蜂去找那个叫卫蓝的捕头。

    那捕头带着汴京来的家丁,身强力壮的,又有点功夫,很难有人是对手。

    这些人还忠心耿耿,什么招数都没用。

    也是,人家伯爵府出来的人,怎么会看上他们这群边远之地的土财主。

    可之前兵祸的时候不来,天灾的时候不来,人祸的时候还不来。

    现在呢?

    现在鲍地好不容易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们来了?

    凭什么?

    他鲍家,也是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给上面多少官员送礼,打点多少匪贼,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让他们放手,怎么可能。

    再试试,就不信那么年轻的知县,还真能做成什么事。

    可今年田租的事,肯定不能跟往年那样,还是稍稍减少点,等跟裴家,刘家坐下来商议商议。

    要减租就一起减。

    但减租归减租,这次交田税,也没那样简单。

    好让纪炀知道,鲍刘裴这三地,他还不能完全说了算。

    刘家的想法比鲍家还要不同。

    刘家也没想到,纪炀会这么难缠,低调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怂恿抵押土地的百姓去赎回自己的田地?

    进了刘家口袋,就是刘家的。

    赎回等于割他们的肉。

    之前官田少,也就算了,如今民田可不少。

    这些田地被赎回,他们肯定也不再是佃户,那以后怎么让他们去帮忙运送货物,怎么给黑市做事?

    难不成还要雇佣他们?

    岂不是还要给钱?

    修桥的事够他们花多久了?

    刘家主的金牙闪着,他在上面的人点拨下,已经明白上次裴家要起兵,完全是纪炀一手造成。

    之后他再充当好人从中调和。

    但他得到什么?

    得到那破政绩?

    得到两座他自己都用不了几次的石桥?

    天下间真有为百姓做事的官员?

    他不信。

    这人肯定有弱点,要么就是想靠这些升官发财。

    可鲍家给的金子他也不收。

    难不成,色?

    听说他娘子貌美如花,普通颜色也入不了他的眼吧?

    上面的人说,让他找到纪炀的弱点,不能让他任意妄为下去。

    可哪有那样简单。

    算来算去,只能在今年交田税的时候动动手脚。

    到时候总要找到这个知县的错处。

    只是不管怎么算,今年的田地租金他们肯定要减免一些,让那些佃户们安心给自己种田。

    养什么羊,种什么牧草。

    还要自己的田地?

    没有他们这些大家族庇护,他们有今天的日子吗?有活头吗?

    世上总有这些不要脸的人,把别人的辛苦成就,归结于自己的能力。

    跟现代老板说,不是我给你提供工作,你能有工资,是一样耍流氓。

    完全忽视了,工人,农民,都是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根本不是所谓提供岗位那些歪理。

    刘家上面的人,不止跟灌江城有联系,还有些不好说的关系。

    他家搞黑市的,在边关搞黑市,自然还要跟塞外联系,几个部落,几个国家,都有他家黑市货物身影。

    动他家,那是做梦。

    看看前前后后,谁动他,那就是跟他所有客人过不去。

    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暴露太多。

    黑市已经够高调的了,那点田租的蝇头小利,上面的人也劝他该让还是让。

    不要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说到底,还是纪炀一来,直接破坏这边平衡。

    如果他再过分点,上面的,关外的,隔壁的,可都要出手了。

    裴,刘,鲍三家想法不同。

    各自都有应对的方法,但唯一相同的是,赶在夏收之前,把田租的事定下来,看看今年减免多少。

    佃户们种田。

    三成给官府,四成是田租,再有接近两成鼠耗,再加上还田租利息跟种子农具的利息。

    往年到手不到一成。

    等到来年再种田,说不定还要欠着债款,继续欠新一年的田租。

    直到全家卖田卖粮卖儿卖女也还不上的时候,你这一家人,就成了农奴。

    任打任骂,还要白白做劳工。

    往年一直这样,今年有些不同。

    今年人家佃户们有新出路了,一部分人去了官田当佃户,用农具免费,田租跟种子免利息。

    再有一部分人修桥去了。

    损失这两部分人,已经更让三家感到肉疼。

    如果等牧场建起来,让他们去放牧种牧草,加上田地赎回。

    那就不是肉疼的事。

    为了挽留这些佃户,他们现在坐在一起,商议同一件事。

    减租。

    主动减租。

    既是向知县“求饶”,也是让佃户们不要乱跑,好好种田。

    反正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就够他们吃喝的了。

    但减多少?

    这是个问题。

    减少了,佃户们不满意。

    减多了,他们肉疼。

    那些银子拿惯了的,早认为这些银子就是他们的,让他们还回去,就以为是在割肉。

    熟不知这些银子钱粮,是他们长长久久吸血而来。

    裴家主是个爱财的,鲍家主是个爱粮的。

    刘家主什么都爱,看他的大金牙就能明白。

    这三人坐着,旁边裴县令,鲍主簿,刘县丞,也在。

    放在之前,他们这群人在这,还用考虑这回事,那明摆着小衙门。

    如今是不成了。

    算下时间,这才过去多久?

    裴县令并不开口,他这会手心都是汗。

    方才从衙门出发的时候,纪知县喊着他说了几句话,问他对江南那边印象如何。

    江南?

    水墨迤逦之地,跟西北的孤烟雪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要说哪里好,分辨不出来。

    可裴县令对江南的印象自然不错。

    他自幼长在边关,自然对繁华之地有些向往。

    等他说完,纪知县喃喃几句:“我有个好友说,那边有个知县年迈,突然离世,正要找个年轻有为的接任。”

    “信件都写到我这了,看来确实很着急。”

    纪炀说罢,让裴县令自己去忙。

    可裴县令从县衙走到裴家。

    忽然顿住脚步。

    找个年轻有为的接任?

    多少人不能接任?

    为什么信件写到知县大人这,知县大人又是从不说废话的。

    裴县令意识到什么。

    心跳加速,充满不敢置信。

    不说什么江南不江南,便是换个地方,也会让他心跳快速。

    他在太新县当县令,说是县令,其实就给纪炀打杂,虽说这事他也办得开心。

    但跟去另一个地方,真正当知县比,那有可比性吗?

    政务这事,他已经很熟了。

    虽说换个地方,换个做法,可裴县令已经有些信心。

    最关键是,去了其他地方,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知县,而不是现在这种被推上来,名目跟由来都打个折扣的七品官。

    换个地方,这些尴尬身份都会不见,那就是重新开始。

    其实他一直在想,等纪炀真正掌握太新县,他这个尴尬的县令会怎么样。

    现在纪炀给出答案。

    跟着他,那就调到其他地方重新开始,而不是现在朝不保夕。

    不跟着他,下场如何?

    裴县令不敢想象。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以至于他在三家谈话里显得很呆,让裴家主瞪了他好几眼。

    刘金牙先说了自己的想法,上次裴家主喊过刘金牙之后,这个称呼已经伴随他很久了。

    “利息减半,这总不错了吧?已经够好的了。”

    “要知道灌江府其他地方,还在加利息呢。”

    “也就我们这样惨,欠账还钱加利息,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县丞自然附和。

    但说到最后,鲍家主动道:“官田那边,看样子应该是不要利息的,裴县令,你一直在府衙,有什么消息吗?”

    刘县丞看过来,阴阳怪气嗤笑:“县令大人早就被笼络了吧。”

    这话说中所有人想法,甚至裴家主都这么想。

    所以目光都到了裴县令裴宸身上,压力来到他这边。

    “我确实听了消息,他不止不要利息。”

    “连田税都要减半。”

    什么?!

    田税减半?!

    裴县令努力解释:“他说,汴京那边一早有令,但凡开荒之地,朝廷的田税都减半。”

    “不仅如此,官田的田租,他也准备减半,说这个是太新县衙门的决定。”

    “内部说了几次,估计很快就会宣布。”

    裴县令说完,几个家主全都不敢置信。

    纪炀官田那边,原本那就只要三成田税,两成田租。

    全都减半???

    岂不是只要两成半?

    而那些种田的,能得七成半???

    “你没阻止?!”鲍家主立刻道,“他这么做,那我们的佃户肯定会有意见。”

    肯定啊,三家的佃户,就算不加上苛捐杂税,也要交七成的,加上鼠耗利息,能到九成。

    佃户只得一成。

    一成跟七成半相比。

    这些百姓到底会怎么选,还用想?

    等着消息一出,别说太新县了,其他县城佃户都会蜂拥而来。

    少要点田地他们都干的!

    纪炀疯了吧!

    他不赚钱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赚钱?

    众人咬牙,刘金牙也重复鲍家主那句话:“裴宸,你没阻止?”

    “我怎么阻止得了,我到底是外人。他们很多事都防备着我,这事还是我偷偷打听到的。”裴县令张口便来,丝毫不怕他们发现真相。

    毕竟如今的太新县衙门,已经密不透风。

    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

    扯到纪炀那,知县大人也会帮他圆谎。

    但他这样讲,明显是已经站队。

    一句让三家减租的事都没提,但句句都在讲,你们必须减租。

    不然跟官田那边对比太过明显。

    裴县令已然发现,知县大人教的招数真的很好用。

    在这三位当中,都是好用的。

    裴县令又想到知县大人说,若你们家主不信你,就故意动一动被他推断的左手。

    果然,裴县令喝茶的时候,右手拿杯子,左手却动不了杯盖。

    让裴家主看了,瞪眼道:“我家侄儿的为人你们还不信?他姓裴!他可是这里的人,靠近那边能有什么好处?”

    “谁不知道,等他站稳了,第一个踢走的就是裴县令。我家侄儿会真心对他?”

    这个倒是真的。

    大家心里想法差不多,等到纪炀站稳,裴宸的下场不会比刘县丞跟鲍主簿好。

    众人对裴宸的消息多了几分信任。

    可一个只收两成半的田税田租。

    一个要收将近九成。

    这对比太明显了。

    一定要在纪炀公布决定之前,把他们这边田租再减免一些。

    好让两者对比不是太过明显。

    否则今天的冬麦,只怕没什么人种了!

    纪炀啊纪炀。

    他这人就是来毁他们三家的!

    等三家口水纷飞商量结束。

    纪炀当天便知道他们的打算。

    在他这边的挤压之下,三家终于松口田租的事。

    首先田税他们碰不得,他们又不是官府,种的田地也不是荒地,这点要照常交。

    只能从租金那边下手。

    田租跟种子利息全都免了,农具耕牛的费用今年一笔勾销。

    再把田租减一成。

    但前提是,明年必须租种他们三家的土地,数量也根据各家人数有底线,继续当他们家的佃户。

    只要同意,那上述所有减免,全都生效。

    不继续租种,或者租种的亩数不多的话,减免就没了,还要按照去年的交法。

    这一条条定下来,简直让三家心在滴血。

    当初以为纪炀索要官田,只是要官田而已,那么点田地好干什么?

    现在知道了,人家拿着官田在要挟人!

    如果只有官田也就算了,现在一边怂恿大家买回抵押的田产,一边让隔壁文饶县赵大人开辟牧场。

    几招下来,看似没有关联,实际招招都在逼着他们减租。

    纪炀听到他们的附加条件之后,笑着挑眉:“倒是有应对的方法了。”

    裴县令想到知县大人说过的调令,再想到如今的情况,低声道:“有了这一条,很多农户都会续租吧。”

    毕竟九成的支出变成六成,之前欠的利息,用的农具耕牛也不要钱。

    这已经足够诱惑那些欠债过多的佃户了。

    纪炀笑:“我本就没指望一劳永逸。”

    “牧场,官田,即将买回来的农田,毕竟数量有限。”

    “不少百姓确实要继续种三家的田地。”

    “但今年能减,明年就不能减了?”

    纪炀把越来越多乡亲递上来,请求买回田地文书放在自己眼前。

    等裴县令离开,纪炀才笑眯眯道:“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知道,对方并非磐石。”

    “只要松松土,都是能动摇的。”

    减租这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团结的百姓越多,这事就越好办。

    等到某一天,说不定不用他出面,就会有百姓自己推举出来的人跟三家谈判。

    纪炀把写好的信件交给卫捕头,信件分别寄到西边今安县,跟东边文饶县。

    这种减租免息的好消息,当然要让附近所有百姓全都知晓。

    至于太新县百姓。

    在第二日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已经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

    官田田租种子全部免息!

    田税田租还要减半!

    一亩地的粮食,由原来要交五成,直接变为两成半了!

    民田的田租种子也跟着不要利息,农具使用费一笔勾销!

    田税不变,田租减一成!

    太新县百姓听着两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特别是官田的佃户们。

    要知道往年一亩地,要交九成的粮食啊。

    今年?

    今年两成半?

    不是在做梦吧!

    而那三家的佃户们,虽然心里对官田佃户们泛酸,可到底跟之前不同,到底减免了那么多东西。

    身上的担子,好像忽然没那么重了?

    在即将迎来丰收的时候,这样的好消息,让整个太新县喜气洋洋。

    今年大家的粮仓里,总要有粮食了吧?

    不少人喜极而泣,为即将的收获哭泣,也为能得到自己应有麦子哭泣。

    这像是来之不易的胜利。

    太新县衙门此刻挤满前来庆贺的百姓。

    大家少见不干农活,也不去修桥,都想亲自感谢知县大人。

    就算读书不多,就算没什么见识。

    这群淳朴的百姓,心里也跟明镜一般。

    纪炀并未出现,只让凌县尉跟卫捕头出去,笑着告诉大家:“知县大人说,等夏收秋收结束。想要买回抵押官田的,记得要递文书,到时候统一到衙门来,争取三天之内全都处理完。”

    “对了,不会写文书的,就到衙门侧门,那边有个田秀才,说明情况后,他那边会帮忙写文书的。”

    “田租是少了些,但大家本来是有土地的,还是快快赎回土地,以后给自己种田吧。”

    三家派来的探子听到此话,也一时愣怔。

    大家本来是有土地的。

    其实他们这些所谓爪牙,难道没有吗?

    可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大家大户买走。

    原本最忠心的爪牙,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松动,即使只有一瞬,那也是胜利。

    随着田租减免的消息传到各地,同时也掀起赎回田地的风潮。

    三家只觉得眼前一黑。

    怎么一件接着一件,桩桩件件都在挖墙脚。

    纪炀都不会累的吗?都不松口气的吗?

    纪炀累吗?不累啊,这会正喝茶看文书。

    他还乐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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