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开始
楼道里散发着熟悉的那种沤烂而潮湿的气味，徐念小心地避开台阶上不知名的连片污渍，低着头经过发霉墙壁，余光里那只蚰蜒还在老地方盘踞，她指甲尖轻轻够着锈迹斑斑的扶手跳上最后一级来到五楼。
家门口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纸箱子，还有一个崭新的单人沙发大剌剌的立在她家门边上，她忽然想起来在楼下的时候看见一辆单排小货车好像装着很多箱子，一边打量着一边侧着身子从狭窄的空隙里挤到门口，掏出钥匙送进锁眼转了两下把门打开一条缝，她钻了进去。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徐念在玄关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客厅把书包放在书桌上，脱下校服外套，洗手后按往常一样淘了米把饭煮上，随后乖乖坐到书桌那翻出作业本写作业。约莫半个钟头后，门外响起谈话声，徐念听出那是她妈妈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她妈跟那女人抱怨东西太多挡道。
她坐着没动，晃着笔杆子继续写题。
门开了，刘文君拉着儿子徐子杰在门口换鞋。徐念这才拉开凳子站起来走过去喊了一声：“妈妈。”
刘文君应了一声，把挎包挂在了门口，又把儿子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拿进儿子的房间里，还在念叨刚才的事：“对门那家新搬来的也太没规矩了，东西就那么摆着挡着别人家门了不知道么！”
徐子杰手里拿着玩具枪朝着他姐姐徐念嘴里不断地发出模拟开枪的声音，“biubiubiu！打死你打死你！”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身不想理他，而徐子杰还不依不饶，挥起拳头没轻没重地砸了徐念的小臂，吃痛的徐念刚想伸手推他，他就一溜烟地跑到刘文君身边去告状：“妈妈，姐姐要打我！”
刘文君正忙着洗菜，没空陪他闹，甩了甩手上的水说：“去去去，上你屋里写作业，写完了作业再玩。”
见徐子杰做了个鬼脸钻进了房间，徐念默默地坐回到客厅角落的那张书桌，埋头做完了剩下的作业，便翻动吱嘎响的抽屉里拿出课外书看。
不远处厨房叮叮当当的做饭声不绝于耳，刘文君起锅烧油做好了三菜一汤，解开围裙的时候，徐锋拎着公文包进了家门。
晚上七点，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围坐在饭桌，闻着从饭碗里冒出的香味、热气，身体放松了下来。
刘文君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肉，低声向徐锋说：“听楼下她们说，对门新搬来的是个寡妇，还带个儿子。”
“哦。”徐锋眼皮也不动一下，应了一声。
“但是我看还有一个男的跟着忙前忙后的搬东西，听那女的语气，关系应该不一般。”
妈妈的眼神闪着一些徐念看不懂的光。
“我领着小杰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也领她儿子要下来，她儿子长得随她，像洋娃娃一样。”
随后她又感慨：“唉，这女人长得漂亮就是香饽饽呀，寡妇也有人抢着要。”
徐锋随意地点点头，他自顾盛了一碗汤，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见他敷衍，刘文君顿时觉得嘴里饭菜嚼得是这般没味，也不再提这事，转头督促儿子吃青菜。
徐子杰想了想，把青菜咽下去，突然笑嘻嘻地说：“爸爸，我想要买新的球鞋。”
“行啊，过两天休假让你妈妈带着你去商场买。”徐锋放下汤碗说道。
“我想要的是那个aj的球鞋！我同学都有，可帅了，李佳昊说穿上特别舒服。”
刘文君皱着眉头看了看徐锋，又盯着儿子的脸：“那你说那个鞋，得多少钱呢？”
此时徐子杰就像轻飘飘地放了一个屁一样说道：“我看上的那双，两千多吧。”
两千块。
徐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刘文君瞪大眼睛惊呼道：“这么贵！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和我一个月才开多少钱啊？这鞋是镶了金子银子吗？”
徐念舔掉筷子头粘上来的碗里最后一粒米，悄悄把筷子放下，静静地看着他们。徐锋在民政局上班，一个月四千块，刘文君在超市做理货员的小时工，月薪也才不过一千五左右，徐子杰那一双鞋就要吃掉他们家近半个月的收入，夫妻俩虽然平时宠着儿子，总是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但这确实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能力。
“不行！不买！”刘文君斩钉截铁道。
徐锋摸了摸儿子的头，跟着唱白脸：“乖儿子，那鞋也就是贵在一个牌子，咱们平常穿的那些三四百块的也不差呀，周末妈妈给你再买双新的球鞋，领你吃肯德基，好不好？”
徐子杰急切地看着爸爸妈妈，红着脸大声说：“我都跟他们说了你们会买给我的，我下周一肯定要穿着去给他们看的！我不想丢脸！爸爸妈妈求求你们给我买吧，我别的什么都不要。”
你要的还少吗，徐念心中想着。
“你别太过分了啊，徐子杰。”徐锋把眉毛一竖，语气严厉几分。
“可以把姐姐的奖学金拿出来买啊，反正她也不用。”徐子杰神色狡黠地看向徐念，笑容十分不怀好意。
徐念冷冷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不可能。”
那是她从小学到初一以来攒下来的奖学金，是每次大型考试年级前三和参加各种竞赛获奖的荣誉，是她几年来辛辛苦苦用努力和汗水赚取的，她绝对不会把它随意地花掉，就连刘文君跟她要她也不给。
徐子杰扁了扁嘴，切了一声，别开头。刘文君又说了儿子几句，那小子丢下一句“我讨厌你们！”当即登登登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徐念低着头帮妈妈到厨房收拾碗筷，徐锋则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起身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
收拾好后，她迈着步子走向客厅，途中经过玄关鞋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向自己那双帆布鞋侧面绽开漏出的一条小缝，缝隙中是黑暗的，她看不清，但好几次幻想那里会有一条条小虫子钻出来在她的鞋面上爬来爬去。
由于没有交晚自习的补课费用，徐念只好在家学，她借着灯光继续做着额外的卷子，耳朵里是爸爸看的电视节目嘈杂的声音，一直等到电视关掉徐锋去睡觉，徐念才走进洗手间换睡衣洗漱。
家里只有两个卧室，本来她和徐子杰在一个屋里睡在一张上下铺的床上，但今年初徐子杰说自己要一个人一个房间，于是夫妻俩只好又买了个单人床，把女儿的书桌和床安排在客厅的一隅空地。
她讨厌总是在上面翻身磨牙的徐子杰，而且她就要发育了，心理生理上有很多事都不再方便，搬出来睡也挺好的，等考上了高中，她就去住宿。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迫的敲门声，门外还有人在喊开开门，徐念在客厅本就离门很近，她被吵得睁开了双眼，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下面，祈祷徐锋赶紧起床去应门。
从主卧室传来不耐烦的抱怨，紧接着响起一串脚步声到门口拧开门把手，徐念听到她爸说：“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传来女人焦急不安的声音：“哥，真的很对不起，我儿子突然发高烧想管你们借点退烧药，我刚搬家家里没有买药。”
她的嗓音细细的，又柔软，语气迫切而恳求，一下子就能引起人的同情心。
见是个这样弱柳扶风的女人，又是赶上急事，徐锋一下子火气消了不少，无奈地点了点头去柜子里翻出来一些退烧的胶囊药片和体温计什么的递给她：“再严重就马上去医院吧，孩子耽误不得。”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好人！”女人拿了药连连道谢，随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徐念听见徐锋回了屋后主卧室隐隐的低声私语，随后整个房子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她终于能安稳地入睡。
……
……
这天正好是周六，徐念搭了公交从补习班回来，在补习班自习的时候已经把周末作业都做完了，明天没有课，她满心想着周日去图书馆接着看她最喜欢的《简爱》，再加上今天晚上徐子杰要去学跆拳道，可以少看他几眼，徐念的心情更为雀跃，上楼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看见一个差不多和徐子杰一样大的男孩正坐在她家门口往楼上去的第三级台阶，他的手边是一袋药。
他漆黑透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像兜住了满天的星光，太阳花一般的浓密睫毛同嘴唇翕动，脸蛋看起来就像煮鸡蛋那样白嫩软弹。
虽然他只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背带裤和衬衫，但根本盖不住他的光芒。徐念不由得想到在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里，那种周身被鲜花装点的工艺精美的西式洋娃娃，对她来说昂贵而遥不可及。
徐念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扬起笑容突然唤了她一声：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