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活着
骏马奋蹄嘶鸣,马车一阵颤动之后停了下来。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一身夜行衣,本是棱角分明的脸,左侧却是被一束散落的白发遮掩,多了几分神秘,也多了几分冰冷的孤独。
男人的背上背着一个长形物件,一个被灰色绸布包裹的长形物件。包裹虽然严实,可是在男人肩膀上方露出的那一点寒光,还是让人不难猜出,那是一柄枪,而且是一柄锋利异常的枪!
男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双眼死死的盯着马车,脸上的神色完全是杀手的冷酷本色。
从不曾遇到过打打杀杀的车夫,随着男人那死一般的眼神射来,浑身一阵颤抖,慌张的看了眼男人,想了想还是咽着唾沫狠心舍下了家当踉跄逃开。
因为车夫几乎和所有人一样,在他眼里,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秦奋紧紧的皱着眉头,看了眼同样是屏住呼吸的老乞丐,缓缓伸手掀起马车的前帘,抬头之际,视线与男人的眼神触碰的刹那,心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涌了上来。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杀气。
冰冷的杀气!
“你是什么人?”
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耳边吹过本是沁人心脾而此时却是异样渲染着宁静的秋风,秦奋和老乞丐一同走下马车,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没有理会秦奋的问话,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穿透力十足:“谁是秦奋?”
“我。”秦奋踏出一步挡在了老乞丐的面前,道:“我就是秦奋。”
话音刚落,男人骤然身形一动,眨眼间手中已经握住了那柄在月光下闪着炫目寒光的银枪,枪随身动,一道扫堂花,寒光飞驰,待男人定住身形,枪剑与秦奋的脸庞不过毫厘之差。
秦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微微眯起眼睛,身体却没有丝毫的退却。
“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说说你的遗愿。”
秦奋看着男人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遗愿。”
霎时间,男人眼神顿紧,随着手腕一震,寒光一闪而逝。
“等等!”
几乎是男人动作的同一时间,秦奋喊了出来。舔着瞬间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感受着喉咙有如沙粒的撕扯,秦奋静静的迎着男人的眼神,道:“我想知道,你是谁?”
“冷元。”
“谁派你来的?”
冷元冷冷的说道:“这是秘密。”
“我想死的明白。”秦奋看着冷元嘴角微微一笑,道:“这样不清不楚的丢掉性命,奈何桥上,我死不瞑目。”
冷元嘴角微翘,满是邪魅:“喝了孟婆汤,便瞑目了。”
“最后一个问题。”老乞丐走到了秦奋的身边,冲着秦奋淡淡一笑,望向冷元,道:“为什么杀我们?”
“不是你们,只是他。”
老乞丐看着冷元,片刻终究叹了口气,道:“我与秦奋虽相识不久,却情同父子。他死,我岂能生?”
“我只杀要杀之人,其他人,要死也行,自费酬劳。”
秦奋看了眼冷元,道:“你怎么才能不杀我?”
“必杀!”
秦奋皱了皱眉,想了想缓缓说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给人卖命吗?”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冷元死死的盯着秦奋,杀气腾然:“我只知道,我想杀之人,便杀,不想杀之人,便不杀!谁也不能左右!”
“我在为人卖命。”秦奋自顾自的笑了笑,道:“人固有一死,我想要一个公平的死法。”
冷元淡淡一笑,道:“你想和我比试?”
“对,惟一一个可以让我心服口服的死法。”
“没有人活着走出我的枪下。”冷元的骄傲源于他的自信,更是一种可以藐视一切的实力:“你!现在没有拥有公平的资格!至少,你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给你公平机会的理由。”
“我不想死。”秦奋怔怔的看着冷元,道:“我答应老乞丐帮他重振秦家酒坊,让他能够再次直面那个女人;我答应李锦瑟三个条件,让她扭转酒坊的生死局面;我答应我自己,要给一个丫头一片纯净,让她不再孤独。还有韩流,还有柳语尘。我承诺太多,不想让他们失望。”
冷元不为所动,道:“这个理由,并没有让我心动。”
“我想公平!我可以公平!”秦奋几乎呐喊着看着冷元,道:“虽然没有人活着走出你的枪下,但是只要你敢给我一个机会,我便一定能打败你!”
“敢?”
冷元眯着双眼盯着秦奋,嘴角的邪魅让他看起来有种自负般的轻狂。
他只要轻微的力气,便可以取了眼前这个男人那必死的,在他眼里如蝼蚁般的命。
可是,他终究没有。
“我等你!”
不同来时的鬼魅,冷元利落的收起银枪抗在肩上,大摇大摆,一抹回眸的自信,渐渐隐入夜色。
秦奋松了口气,颓然的身躯,狂跳的心,还有脊背那些已然浸润衣衫的冷汗,让他清晰的记得,刚刚面对冷元的时候,他的紧绷。
金陵。
繁华不似长安,却自有其魅力之处。
十里秦淮如同护城河牌子楼,虽然固色笙箫莺歌燕舞满是旖旎,可终究是胭脂味太浓,让人留恋,却少了几分静心。
闹中取静的琵琶坊虽然远离秦淮长河,可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不费力气便可俯瞰整片繁华。
月上眉梢,皎洁月光下的秦淮河粉波碧浪氤氲十里,宛似一条人间玉龙,遥相呼应着漫天银河。
琵琶坊二楼,方正八仙桌瓜果满目,可围坐三人却无人享用,似是皆沉浸于那一望无际的秦淮香风中。
韩流对于金陵没有太多的玩心,虽然董碧螺好生招待,却终究被心思所扰。
“三娘,这金陵的美味享尽,繁华看尽,终该说说那份心了。”
“心?”董碧螺一阵婉儿,看着韩流说道:“小女在长安受尽韩公子百般照顾,这地主之谊总该尽。”
“地主之谊已尽,真的该说心了。”
董碧螺轻轻笑了笑,道:“不得不说,我确实不明白韩公子所说的心是什么。”
“明人何必说暗话。”韩流微微看了眼董碧螺,道:“三娘一封信将我招来金陵,总该说说那封信中的那份心思。”
“韩公子前来金陵可是我招来的。”董碧螺看着韩流说道:“不瞒韩公子,我的心思,便是那封信的内容,别无他想。”
韩流盯着董碧螺,终于是轻生一笑,道:“那三娘是不是该说说,你是如何知道我要找那人,更应该说说,此时那人究竟在何处?”
“韩公子若想知道,我当然该说。”董碧螺笑了笑,道:“无论是韩公子的府第还是柳府,在长安也都是不多见的大户人家。韩公子应该知晓,这大户人家的事,总是会惹太多闲人的瞩目,哪怕只是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传满全城。”
韩流静静的看着董碧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候下文。
“说来也巧,我也是闲人。”董碧螺自顾自的笑着说道:“当年我也曾久待长安,听闻了一些柳家的事,起了兴致便深入了解了一番。”
“了解多少?”
“不多不少,刚好清楚来龙去脉,却不知细枝末节。”董碧螺缓了缓接着说道:“韩公子的表妹,也就柳家的二小姐,可谓是长安的一代佳人。有人,便就有故事。我知晓柳二小姐的心结,更知道柳家的心结,因此对那个人特别的铭记,铭记到成了习惯,铭记到不用知晓他的名字,便能知晓他的身份。”
韩流缓缓看向董碧螺,嘴角轻笑,道:“三娘倒真是有心!”
“有心无心,至少我帮韩公子找到了那人。”
韩流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道:“那三娘是不是该说出条件了?”
董碧螺很是无辜的看了眼韩流,道:“什么条件?”
韩流骤然一笑,道:“三娘帮我这么大的忙,总不至于是平白无故吧。”
“在商言商,平白无故倒不至于,不过,”董碧螺看着韩流微笑着说道:“我的条件,韩公子已经达成了。”
韩流一阵疑惑,道:“什么条件,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条件就是,韩公子离开长安。”
韩流缓缓皱起眉头,盯着董碧螺,道:“为什么?”
“因为,你若是在长安,可能我的愿望就达不成。”
韩流心中一沉,道:“我还是不明白三娘的意思。”
“秦奋和老酒怪想重振秦家酒坊,来势汹汹!”董碧螺摇头叹息,道:“我岂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想到秦奋,韩流的心更加沉重!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董碧螺的无辜总是信手拈来,“我只是让他们做个选择。”
“选择什么?”
“生或死。”
韩流腾然站起,吓得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谈徵羽一个激灵。
“喂!你干嘛?”
韩流微微看了眼谈徵羽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董碧螺,眼神满是怒火:“这就是你让我来金陵的原因?”
“当然不是!”董碧螺满眼真诚的看着韩流,道:“对我韩公子可是真心真意!让你来,真的只是想帮你,让你解决柳家的那个心结。”
秦奋冷笑一声,道:“可是你的真心真意,还是让我离开了金陵,离开了正需要我的秦奋!”
“这是必然!”董碧螺望着韩流说道:“虽然我刚刚说这是我帮你的条件,可是这真的只是你接受我的帮助的一个必然,不是吗?”
韩流死死的看着董碧螺,终于是松开紧握的拳头,自顾自的笑着说道:“好一个在商言商!好一个真心真意!”
“韩公子,何必动气?选择权可是在秦奋手里,如果他选择生,那不是皆大欢喜吗?”董碧螺看了眼正在生韩流闷气的谈徵羽,脸上换上了一副慈爱,道:“要知道,小女还要指望秦奋和老酒怪的指点,更要韩公子的照顾呢!”
“你还想让她去监视秦奋?”
“怎么能是监视?是磨练,是学习。”董碧螺陡然散去脸上的笑容,静静的盯着韩流,道:“她不仅要去,而且必须去!”
“只要她去,就别再想离开!”
韩流轻声一笑,冷冽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董碧螺,紧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
“她若是能活着离开长安,我韩流便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