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赵归明确实并不饥饿。
人类的食物非常美妙，经过名为烹饪的程序之后，每一个种类都有着轻飘飘的口感。虽然并不足以填饱肚子，但是吃起来就像由天边云朵掐下来而制成的棉花糖。
赵归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形容词。
如果新闻相关末日的报道没有出错的话，那么他在末世来临的第二日就失去了记忆。所面对的是一段延绵的废墟、凹陷的巨坑以及中间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对手尸体。
战斗的现场应该是他造成的，但是他记不清、摸不准此前在和谁战斗。
不过赵归明显而易见从这场战斗中获得了胜利，因为他感觉到他身体的状态在那一刻是少有的爽朗，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原本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杂乱无章。
一些仅剩的常识盘桓在他的认知里，走出废墟后，他尝试着和人类接触，试图和落单的人类建立友谊。
那是一位惊慌失措、逃亡在外的女性。
他救了她，并且邀请她去他那里弄一些吃的，但是那位人类女性在脱困以后，用她那像只兔子一样落荒而逃的矫健背影向赵归明上了一课：
——不会有人类能命令街头的直立生物主动避让，也没有人类会随便邀请陌生人来到自己的家里。
人类是胆子很小的生物，所以想和人类相处，那么就必须要注意礼仪。
末世来临的第二周，赵归明花了五天的时间宅在废弃的居所里学习人类世界的礼仪。
老实说，他所寻找的居所环境并不是很差，只是门不知何时被撬烂了，里面值钱的财物被一扫而空，居所的主人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好在其中的书橱并未被破坏，赵归明在里面找到了大量的杂志、少量的碟片，还有年代久远连纸页泛黄的《生活窍门一百招》。
影音是观察人类社会生活的好途径，寻找消遣的空档，赵归明还在壁橱中找了一桶爆米花，可能有些过期，但是对于赵归明来说没有关系。
不可否认这是美妙的人类社会产物，仅仅摄入少量的生物质，便能获得极大的快乐和满足。
赵归明趁着这么一点愉悦承认了自己此前的错误，换做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此前随意向一位女士搭讪的行为有着多么严重的不妥。
但是众所周知，人类不会食用长得像自己的东西，那位女士会如此慌乱地逃窜，也有一部分是她太过疑神疑鬼的问题。
现在让赵归明搭车的好心人就不具备这样的缺点，不过也可以归咎于他虚心学习礼仪的行为初有成效。
赵归明不打算吃金属罐头里的食物，实际上他刚刚才饱餐过一顿。
人迹稀少的乡野，构成部分是较少的不可食用的尸群，以及大量的漂亮的植物和生机勃勃的动物。
乡村就如同书上所说是一个热情好客的地方，源源不断的生物质，足够过路的行人填饱辘辘的饥肠。
他将八宝饭罐头捣碎捣烂，黑亮的红枣干被勺子从中间剖开，露出沙制的内瓤。整个罐头的内里都随着赵归明的动作搅和在一起，被捣成一团看不清颜色的褐色糯米。
这举动近乎于一种不爱吃饭的孩子气，柳停云认为赵归明在童年的时候肯定鲜少挨打。
在他年幼的那个时代，只有肆意生长的小孩才会在餐桌上做出这种对食物毫无敬意的举动，更遑论一个成年人目前正处于资源紧缺的末世之中。
赵归明带给他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一部分是这个青年所展现出来那种‘超乎常人’的友善，另外一部分是他全然不知世事、仿佛此前生活在象牙塔之中充满理想的气度和风貌。
柳停云的好友蔺元思是一个富二代，但是经历了末世的洗礼，也有着‘没有人从事生产的现在，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觉悟。
而赵归明的出现，就令人产生了一种仿佛这人从末世来临之前，一瞬间穿越到了今日的时空错乱联想。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等到赵归明讲这句话重复到第二遍的时候，柳停云这才意识到后排的年轻人正在和他说话。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电子导航早就没办法使用，他展开了从服务区拿来的地图，不太熟悉地找到了他们目前的位置：“前面有一个县城，我们打算去超市补充物资，然后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歇脚。”
说这话的时候，柳停云难免在心中一顿，并且又用余光偷偷观察赵归明的脸色——
青年在搭车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只要将他送到城里就好’。众所周知，城市是城，县城也是城。
尽管他的同伴嘴上嚷嚷着可以在后面将赵归明直接给捎回家，但是相信只要是个懂得什么叫做客套话的家伙，都是会明白人在表示热情的时候说的这种话都是做不了数的。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柳停云所愿，青年既没有主动提出他要在县城下车，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对接下来的目的已经知晓：“这样啊。”
他的目光在赵归明的脸上晃了一圈，只看到青年眼里澄澈的坦然。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是柳停云绝对不会如他所愿。
他知道自己的同伴目前都站在赵归明这一边，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在暗处默默地守卫队友们的安全。
一个劲地咄咄逼人容易引起众人的抗拒，柳停云巧妙地隐藏起面上的敌意。
他装作自己已经打消了对于整件事的疑虑，故意主动将话题延续了下去：“待会我们下车补充物资的时候，赵归明先生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一起吧，你们去我不太放心。”
昏暗的车内灯光下，柳停云的脸上带着微笑，他笑眯眯地将地图册合起来，又做出整理纸面的动作，悄悄抚平了刚才因为赵归明的话而捏出来的指印。
——究竟是谁该对谁不放心啊？
柳停云在心里腹诽：哪怕你不愿意下车，我们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车上，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开车逃跑。
“是吗？可是……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武器了，”他接着说道，“我们这里用得最顺手的工具是我朋友在事先塞在后备箱里的工兵铲，然后是我们在服务区里找到的撬棍，因为多余的东西会占空间，所以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多准备武器。”
“你是男人，力气要比女性大，所以武器在你手上更能发挥作用，要不要梦怡她们让一件出来给你？”
柳停云不会做拿武器资敌这种自拆长城的蠢事。如果赵归明愿意接受武器，他接下来有好几种方法将话圆过来拒绝。
之所以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只不过是在直谏不管用的情况下，通过迂回的手段点醒自己的队友——
蔺梦怡是蔺元思最疼爱的妹妹，无论再强大的人武装起来承诺保护她，都不如让蔺梦怡自己武装起来，相信这一点作为兄长的好友比谁都要明白。
况且人的本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两个女孩突然要为陌生人让出武器，相信无论让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她都会心存不满。
只要有人对赵归明心中存在不满，那么接下来的事态就如同开卷考试的题目那样好令人发挥了。
可是在柳停云说完这句话后，车厢里的空气顿时安静得可怕。
好友一如之前那样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既没有表达同意或者拒绝，仿佛让出武器这件事跟他事不关己。两个女孩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偏过头去看旁边的青年。
汽车空调的制热功能正在忠实地运作着，而柳停云从心中生出一种如堕冰窟的寒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同伴们陌生极了，好似从赵归明上车开始，就变成了没有任何意志的傀儡木偶。
不过好在青年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为难的发言，他将八宝饭罐头放在膝上，然后双手交叉平和地回答说：“不了，撬棍就留给两个女士防身吧，我不用武器也行。”
赵归明的身量很高，仪态很好，即便是坐在车里，姿势也是肉眼可见地端正舒展，而他的发言也足以见得曾经受过良好的品德教育。
柳停云突然觉得这人没准是那种在末世后从没有接触过丧尸的理想人士。
他或许真是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从末世开始以后就被困在乡镇中，见到丧尸极少，因此并没有培养出对危险的警惕心。
虽然已经和周围断开联系，但是好在乡村的粮食非常充足，所以成为了气定神闲度过这几日的幸运儿。
就在柳停云对猜测将信将疑的关口，他听见好友的妹妹蔺梦怡询问赵归明：“赵哥，你怎么不吃东西呀？”
这声‘赵哥’非常令人耐人寻味，他瞧见原本一直事不关己专心开车的好友回过头去，本来以为蔺元思会因为妹妹亲近陌生人的行为感到不快。
谁知好友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另外的手在车门那里摸索了一下，便把一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抛向后排。
“所以我才会老是说你笨啊，八宝饭这么噎人，还不给人家弄点水喝。”
柳停云收回了原来的那些感想。
赵归明要是没有问题才怪。
——
等开到县城周边的超市以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原本滂沱的大雨也已经停止，柳停云一行人在末世之后第一次将车行使进入城市，因此分外小心谨慎。
一路上的路线是蔺元思事先规划好的，他早就知道失去工作人员维护的网络总有一日会断开，于是特地赶在失去信号之前，调查好了他们在返乡过程中沿途会经过的所有城市。
被他们所选中的是一间只有几百平方米的小型超市，落座在几个还未建成的楼盘之间。因为周围只有几个汽车经销品牌的专门门店，所以能从地图上肉眼可见地判断出来冷清寂寥。
柳停云还是第一次如此感谢前几年无脑投资起来的房地产热，让整个城市的房屋都面临着修建过度的现状。
想必超市的经营者也是怀揣着投资的打算才在这里提前开设，结果末世的意外到来，显然让老板的如意算盘竹篮打水一场空。
蔺元思在视野绝佳，具有掩体的地方停下了车，为了防止光亮吸引来丧尸或者变异生物，他们谨慎到连探照灯都不愿意打开。
超市之中静悄悄的，茫茫的货架和货架之间是肉眼不可探明的漆黑。
作为保证安全的最后措施，蔺元思屏息凝神探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夜晚是丧尸和变异生物活跃的时期，如果有生物在其中肯定能听见躁动的声响。
在暂时确定安全以后，他将几个容量极大的背包分配到了同伴们的手里。
“我们车上的物质大部分都还比较充裕，在服务站收集不到的东西，我们每人都负责几样，已经分别写在纸条上了。要是听见奇怪的动静，不要犹豫也不要慌乱，直接迅速撤退。大家各自分头行动，二十分钟后在车那里见面。梦怡，你跟着我就好，哥哥待会陪你一起去找卫生巾……”
蔺梦怡将背包背到身后，闻言点了点头。
即使在只有月光的黑夜之中，薛素玄也能窥见闺蜜红透了的耳朵根。
说完这些例行公事的话以后，蔺元思刚想扭头询问赵归明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行动。谁知原本站在柳停云身边的青年，不知何时起就没有了人影。
“赵归明先生呢？他是提前进超市了吗？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听见我们说二十分钟后碰头的话。”
相对于蔺元思的忧虑，柳停云却展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好了，不要管他了。时间不等人，超市里现在是安全的，等会可说不定。到时候他回不来，我们干脆就把他抛在这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