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那少年眸子虽然精致漂亮, 但是宛如一滩死水,早已没了半点生机。阴沉且阴郁。
少年哑声说:“走吧。”这几个字却像是耗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接着却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旁边的仆役忙将自家公子翻过来查看,却见公子的脸上、肩上、甚至腰上, 全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 或者像是被火烧过。更有血迹。
小厮也骤然吓得脸色苍白。忙扑上去护住了公子的身体!
旁边的路人纷纷过来围观,见这少年身穿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倒是穿得精致,却没想到单薄的身上全是伤痕。
“估计是哪个落魄的公子哥吧,这也太可怜了。”
“没想到高官门第,也会沦落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是高官门第的?”就立即有围观的人询问了。
却见那人冷哼一声,“你看看这穿着打扮,我看着, 倒像是之前在詹事府做事的。有些眼熟……”
当今景元朝中的势力分成三股,一股是寒门,一股是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世家贵族。
而如今的朝纲几乎都把控在世族之中。无论是。寒门常年活在世族的阴影下。毕竟世家的利益,而一旦寒门入场, 便是侵犯了世家的利益。
而陛下的态度不明。拿着寒门制衡世家。导致世家对寒门便是愈发的敌对。尤其是寒门的代表,詹事府詹事刺杀陛下失败后,如今寒门出身的人在朝中几乎是如同落水狗,人尽可欺的地步。
他身边的小厮顿时六神无主,“求各位!救救我家公子!求求各位了……”
很快,叶氏的生辰,四月初便快到了。
正是春和日丽的时节, 院子里草长莺飞, 春意融融。盛春之景色十分宜人。
池子里的水都融化掉了,化成咕咕的绿水,从上游蜿蜒而下。
顾府早早的摆好了席面, 四大贵族的人也都如约而至,盛装出席了。叶氏是顾家三位哥儿的生母,又是叶侯爷的亲姐姐。自然有不少贵妇捧场。
叶氏穿一身翠蓝宽拖遍地金裙,梳朝云近香髻,发髻上插着鎏金梅花簪子。一副雪肤花貌、容光照人的模样。她坐在大观园的亭子里,看着这个各府邸的奴仆们流水似的将各府的礼品给搬进来。叶氏深吸口气,唇边稍稍弯起一点,却低声问:“寒哥儿呢?”
崔嬷嬷皱眉道:“……大少爷好像前去调查五小姐中毒的事儿了。”
叶氏柳眉微蹙,十分不自在,就道:“那他也不应该挑选我生辰的时候去呀!也不知道棠姐儿的身子现在怎么样了?”
崔嬷嬷宽慰道:“有萧策先生妙手回春。又怎么会不好的?”
这时叶氏身边的一个丫鬟,名叫碧珍的,却一边捏着夫人的腿说:“夫人生辰,这些个小姐少爷却都不在,奴婢都为夫人鸣不平。”
崔嬷嬷立即白脸道:“胡说些什么!你是是什么身份,也敢编排小姐和少爷!”
碧珍一下子眼泪就涌了出来,立即准备跪下请罪。
“你让她说。”叶氏却淡淡说:“她说的也没错。这像什么话?”
碧珍又柔柔道:“奴婢也是心疼夫人。崔嬷嬷就算是责备奴婢,奴婢也要说。要是原先四小姐在的时候,又怎么会如此……四小姐可是日日都来陪着夫人的啊!”
崔嬷嬷脸彻底白了。
叶氏的一颗心也骤然沉了下去。
顾予寒才是顾家家主,这儿的大观园里头,今日是她的生辰。现在顾予桁去保定府处理瘟疫的事儿,顾予白也不会认她这个母亲。而差人去请顾瑾棠过来的时候,绣偃馆的人竟然说五小姐因为最近顾家风波多,特意去紫灵寺去给顾家祈福去了。
——就只有几个低阶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守着她的生辰家宴,落到外人眼里成什么样子?
叶氏只觉得面上挂不住,落到旁人眼中,岂不是说她身为母亲和这些个子女的关系处不好?
而顾予寒只是叫卫奴特意过来,送了对糯底阳绿白玉金佛和碧禧麒麟,就再也没别的和什么表示了。
碧珍那张嘴继续说个不停,“奴婢还听说,锦瑟小姐在庄子里过的可不好了,今儿上午大少爷差人过去,因为疑心锦瑟小姐给五小姐院子里留了什么东西,导致五小姐过敏。所以顾大少爷赏了四小姐十个鞭子,让四小姐现在人都昏迷着的。”
崔嬷嬷冷淡的扫过去,终于问:“你一个丫鬟,怎么会知晓这么多的事儿!是不是故意说给夫人听的!”
叶氏冷冷扫过去。她听出了崔嬷嬷话里的意思,深吸口气,这才有些听出了这碧珍有些挑拨的意思。就淡淡道:“是了,你也别胡说了。寒哥儿向来公正严明,若是他……说锦瑟着呢的做了什么,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碧珍脸色立即就不太好了。
崔嬷嬷点头,又轻轻提醒,“夫人,大少爷毕竟也说过了,眼下顾府再也没什么四小姐了……您说是不是?”这才将叶氏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这时,一向与叶氏较好的元三夫人和康王府赵五夫人走过来,元三夫人身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梳的是飞仙髻,都是端庄秀美。而赵夫人年轻些,穿一身粉紫色菊花刺绣粉色镶边襦裙,到底还是年轻好,容色不输于任何人。
元三夫人亲昵搂着叶夫人笑:“今日夫人生辰,只觉得夫人愈发年轻貌美了。遥叩芳辰、生辰吉乐啊。”
“权势养人,果不其然夫人的容颜是日益渐盛,真是叫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赵夫人也拿着团扇打趣叶氏。
叶氏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润之色,“这都是些什么话?各家关系都这么熟稔了,还这么说笑。”
元府和康王府的贺礼都送到了,只是赵夫人想到了康王妃的嘱托,都是康王世子的婚事,不免还是有些羞愧。“今日怎么不见寒哥儿,还有棠姐儿他们呢。”
她们一行人坐下喝茶。
她们都传遍了,如今顾锦瑟已经被送走,故而也就对顾锦瑟闭口不提了。
叶氏面色稍沉,抚了抚耳畔的白玉耳坠,“估计孩子们都忙吧。等会儿寒哥儿忙完公务,自然就会来了。”
“嗯嗯。”赵夫人道:“我都记得,寒哥儿从前是最孝顺的。你每年的芳辰可都是寒哥儿一手操办的。”
叶氏略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是啊,寒哥儿懂事的早,也从未叫我操心过。可能今年真的是太忙了吧。”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是五味杂陈。
……从前寒哥儿和桁哥儿多尊敬她啊,可是最近因为两个女儿的事情,她和孩子们的关系都闹僵了。
棠姐儿不亲近她,顾锦瑟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咳咳。”赵夫人轻笑道:“寒哥儿自然是懂事,可是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比如我房里那个柔姐儿。我都给她许配好人家了。”
叶氏的神情微微一滞。
“这话不错。”元夫人道:“我记得你们家的棠姐儿也快及笄了。怎么着,也得帮着孩子留意留意了。”
叶氏手里端着描梅紫砂茶盏,勾唇一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们不说,我都几乎是忘了棠姐儿的亲事。——我自会帮棠姐儿掌眼的。”
元夫人和赵夫人对视一眼,唇边含笑,几乎是心照不宣,心思各异的端起了茶盏喝茶。
——如今谁不知道,自从顾锦瑟正式被赶出顾家,顾五小姐顾瑾棠就成了整个京城的香饽饽。
若是谁真的捷足先登,娶到了顾瑾棠这样一个妙人儿,恐怕是一辈子的福气才是!
而与此同时,顾锦瑟正在前往紫灵寺的路上。
云枝将小姐扶上马车,道:“今儿是夫人生辰,大半个京中贵族都会来。小姐却挑这个时间去紫灵寺祈福,奴婢只是担心夫人会误会小姐!”
顾瑾棠垂了垂眸子。勾唇笑,复又敲了敲丫鬟的头,“有我担着,你担心什么?”
云枝羞红,“奴婢只是担心夫人又来找小姐麻烦,实在心疼小姐!”
顾瑾棠却是悠悠叹了一口气。
虽说……叶氏的确是她的生身母亲,但她却不会原谅母亲。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一直偏宠的就是顾锦瑟。若仅限于偏宠也就罢了。可前世顾府需要有一个人去安抚胤琛,母亲却毫不犹豫的将她送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宫中有多艰险,母亲自然是知道的。她自然也不需要自己这个女儿在她跟前叫她烦心。
因而这一辈子的母亲生辰,她自然没必要去惹人厌。
顾瑾棠心底密密麻麻的发疼,很快就抬起了眼睛。
“好了。”顾瑾棠抓着帘子娇娇道:“这有什么好忧虑的?我们走罢。”
华贵的马车在管道上行驶,临近紫光寺的跟前是八方胡同。只是到这儿的时候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顾瑾棠深吸一口气,撩起帘子问:“怎么了?”
马车夫就立即过来禀告顾瑾棠道:“五小姐,这儿路上似乎有个人晕倒了!”喧嚷的人群将顾府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顾瑾棠便下去看看。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人打得半死,如同一条将死的狗一样的人,是姬刑。
顾瑾棠一眼就看出来了。
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孱弱、唇色苍白、漂亮的少年。甚至孱弱得,那些报复他的人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这样的痕迹,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单独透过这些伤痕,就可以推断出地上的少年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按照时间推算,姬刑才通过举荐入朝为官,而保他的人,就是他的老师正三品詹事府詹事。自从上次哥哥们将他的老师在城墙上射死,姬刑在朝中就完全失去了倚仗。而现在,姬刑又还没有成长起来。
这也是以哥哥们为代表的世家大族完全掌控朝政的开始。
顾瑾棠说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感受。前一世若不是姬刑,顾府就不会遭受任何的灾祸。顾府会永远的如日中天,永远常青下去。
“小姐!”
姬刑身边的小厮却像是看见了救星,他看见顾瑾棠穿着娇艳华贵,便知道这位小姐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家公子!
他不断的流泪磕头道:“求求小姐大发慈悲,顺手救了我公子!小姐就是转世的菩萨!再世的观音!”
顾瑾棠唇瓣轻轻一抿,哼了一声。
救他?让他死了才好呢。
姬刑会在五年后成长为不可一世的大权臣。心狠手辣,手腕残酷。世家大族里没有哪一家中没有姬刑的暗桩。桩桩件件,没有哪一件是冤枉了姬刑。
如果她不救,姬刑也必定不会死在这条街上。
顾瑾棠就深吸口气冷漠道:“这旁边就是医馆,有什么救不了的?”
“小姐,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小厮磕头,头都流出了血来,“小的身上的银两全都被抢走,家中也被封了。我们公子体弱,刚刚又被贼人报复,全身都断了几根骨头。”
顾瑾棠听得胆战心惊,还是冷淡的道:“有没有办法,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如果是被人报复,那我还想问一问,为何单单会报复到你们身上?”
而这话说完以后,姬刑的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小厮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求小姐大发慈悲,从今往后小的愿意给小姐当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
白嫩的手指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顾瑾棠挑眉,“你当牛做马有什么用?可以叫你主子,给我当牛做马吗?”
小厮身子一抖,脸气得都有些红。
顾瑾棠轻嗤一声,“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叫我做什么?”她又懒懒道:“如果是奸佞,被人报复,也很正常吧。如果是我,我说不定还要上去补几刀!”
姬刑的手指又轻微的抖了一下。
小厮却哭喊,道:“不是,人人都是欺凌我家公子身份微贱!”
顾瑾棠深吸一口气,不想同他们废话了。若有人认出她来,到时候又是一场闲话。
她和姬刑之间隔着家仇,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人,顾瑾棠肯定早就出手相救了。可姬刑,不行。
顾瑾棠抬了抬玉白的下巴,对小厮说:“让开。”
小厮万般无奈,只好含泪退到了一边去。却没想到这时,从拐角处再度冲出来一群人。
他们都穿着蒙面的衣服,手提着木棍,指着地上的人就说:“给我套起来打!”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见那群人将地上的少年塞进了一个黑色的麻袋中,而少年毫无反抗之力,仿佛案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他们折磨。
姬刑连用胳膊护住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身子轻微的抽搐、颤抖。
血水汩汩的,从他苍白的唇瓣边上渗透出来。
姬刑在被装进麻袋前一刻,少年眼帘微微睁开,顾瑾棠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阴沉、冷郁。却没有一丝的恐慌。
他第一眼就直直的盯到了顾瑾棠。那样冷静的眸子,漂亮得让人怜惜。
叫顾瑾棠心头猛的一跳。
人群害怕的四散开来,云枝也赶紧抓着小姐的手道:“小姐,我们快些走吧!”
那些人将麻袋套好了,封得死死的。重重的棍棒重新落到了袋子上,发出一阵一阵残忍、沉闷的响声,很久都只有棍棒声。
——姬刑恐怕是终于忍不住了,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似是呻吟的闷哼。
不知道为什么,顾瑾棠怔怔的望着,心里忽然就有了些许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