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房姨娘身着宫缎素雪绢裙, 身子都僵了僵,清丽的眸子里一闪。她非常难堪的低下了眼眸。
——她虽只是个贵妾,但几位少爷从来都是尊敬她的。她好歹是顾明澜和顾慎瑜的生母, 是他们的长辈!
可如今大少爷是什么态度?她还什么都没说,是已经将她当成了罪人……
自从顾瑾棠最近回来, 顾予寒对她们的态度就变了。还没有细想, 房姨娘的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
而旁人也氏觉得惊奇,顾大少爷从来都是清贵、喜怒不言于色。对待姨娘庶出的什么也从未有过欺凌。但今日对房姨娘的态度实在是太冷酷了些。
房姨娘这副模样如同江南飘零的荷叶, 实在是可怜巴巴, 美人我见犹怜,忍不住叫人心疼。老太太顿时眉心一挑, 有点看不过,手心里的茶盏叶捏紧了:“——寒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你姨娘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 惹得你这样对她!”
再大的错,也没有犯过七出之条吧!
叶氏只觉得最近几个嫡子脑子都不对劲,眸色也沉了几分,“房氏是你父亲的人,侍奉了十几年。寒哥儿, 就算是你再怎么生气,在事情没有差查清楚之前,也不该如此对你姨娘。”她一双美眸微抬,直勾勾看着长子。
顾予寒身披鹤氅, 浅色的瞳孔分毫情绪也看不到,却半点没将她们的话放在眼里。——若是连这点都不能替妹妹处理好,难怪棠棠两世都没有接纳他这个哥哥。
顾予寒清冷的目光落在房姨娘身上, 房姨娘都觉得这目光像是凌迟的刀子一样。
而在堂内所有人眼中,大少爷虽然面上这样端方、清冷。但骨子里一直自带着上位者的冷戾。
房姨娘掐了掐帕子,最终还是屈膝,跪下了。——这个时候,大少爷早就是府里的实权掌管者,她自然知道是需要自己软一些的。
更何况,眼下弄得越卑微,对自己翻盘才越有利。“大少爷如此说,妾身哪有不跪的道理?”房姨娘垂泪道。
在场的还有一些庶子庶女,和低阶的妾室。她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发话——房姨娘好歹是贵妾,如今在大少爷的手下,却像是苟且偷生一般!
更不必说她们了,原本就身份卑微。可该如何自处??
“说罢。”老太太眼皮一翻,长叹道:“——寒哥儿,房姨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定要弄得这样家宅不宁?”
房姨娘纤细的腰肢匍匐在地上,低着头垂泪:“妾身、妾身当初因被大少爷责罚禁足,心中不痛快,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给五小姐制造了麻烦……”
“妾身当真是一时糊涂了,才敢想着对五小姐不利!”她柔声陈情道,说着说着就边流着眼泪边磕头,“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但凭老太太和夫人处置……”
老太太和叶氏顿时同时心情复杂的眉心微挑。
“只是对棠棠制造点麻烦么。”顾予寒冷淡的眸子微敛:“——姨娘可否具体说说,是具体怎么做的?”薄唇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房姨娘惶恐的瞧了顾予寒一眼。
“五小姐的贴身丫鬟来找妾身借钱,妾身就借着这个机会……让她盯着棠姐儿……”房姨娘死死盯着地面,神色有些局促。
顾予寒挑眉:“仅此而已?”
“还是让我来替姨娘回答这个问题吧。”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娇糯的嗓音,打断了他。
只见顾瑾棠穿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披着大红斗篷,大长腿。发髻上插着一根精致的玫瑰金簪,金灿灿的让人晃了神。
五小姐正是长开的年纪,浑身肌肤雪白,下巴的轮廓圆润又精巧,但凡勾勾唇笑起来犹如绽开的牡丹。——若是长成了,恐怕真的能让男人疯狂,女人嫉妒!
顾瑾棠真心觉得房姨娘段位挺高,和湘云那小丫头相比,懂得避重就轻,惹得众人怜惜。——虽然她从前自然也这么觉得的,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感受到。
她身边的马嬷嬷是个身强力壮的,正提着二等丫鬟湘云。湘云显然是吃过苦头的,头发披散,手上的白玉手镯也不见了踪影。
雪白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
而房氏一看到湘云就坐不住了,娇媚的脸颊逐渐变得惨白。别说房氏,就是一直端庄温婉的顾瑾沁,也有点发抖。她还不如房氏坐得住。
惹得大太太周氏都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沁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顾瑾沁则死死的掐住了手里的帕子:“……无事呢,母亲。”她咬着牙,颤颤巍巍道了句。
“棠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叶氏不免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房里的丫鬟湘云么。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惹得你这样打骂。”
棠姐儿到底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嫡女,却都这样打打杀杀,说出去实在是叫人笑话。
顾瑾棠垂了垂眼帘红唇勾唇一笑:“湘云,你自己来说吧。”
湘云跪在地上爬到老太太和夫人跟前去,流泪道:“老太太,夫人……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奴婢、奴婢是当时缺银子,就被房姨娘收买了!这才做了许多对小姐不利的事儿……求夫人看在奴婢主认错的份上,不要打断奴婢的腿……”
云枝冷冰冰的打断了她,道:“到底房姨娘指使你做了哪些事儿,你自己说出来!”
湘云就开始回想起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道:“……一则,房姨娘挑唆奴婢和锦瑟小姐联手,设计让五小姐在太后跟前错认玛瑙头面和红宝石头面。让小姐出丑……”
“二则,和顾瑾沁小姐联手,设计让五小姐在春日宴上脱掉鞋袜,衣冠不整,误、误闯入行云楼……并散播对小姐不利的,传言。”
“三则,房姨娘让奴婢时刻对顾瑾棠小姐的事儿通风报信,昨日五小姐在会见外男,就立即跟她通气儿……”
众人哗然。
边说着,湘云的腰肢就抖得越厉害。——而再看顾瑾沁和顾锦瑟,脸色可谓是十分精彩了。
顾锦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湘云竟然是房姨娘的人!所以,湘云当初主动依附自己,其实背后都是听了房姨娘的主意么?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房姨娘当枪使,来对付顾瑾棠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又怎么算计得过在后宅浮浮沉沉这么久的房氏?
而顾瑾沁就不同了,在众人眼中,她一直维持都是端方有礼、温婉大方的顾家嫡长女,却被房姨娘这样当成了枪出头,这下她的名声应该算是全完了。
果不其然,弟妹都向她投来了狐疑的表情。看得顾瑾沁脸上燥热。
她下意识就低吼:“——你这丫鬟胡说!我何曾与你设计过棠姐儿!她可是我嫡亲妹妹……”
老太太怔愣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混账!”她重重拍了下案几,将手里的茶盏摔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湘云的脸上。“一个奴婢,一个贵妾——也敢在国公府如此兴风作浪!”
这下整个葳蕤堂都安静了。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康王府的春日宴都是权贵,让棠姐儿在脱掉鞋袜,公然在权贵跟前出丑,这不就是在想彻底毁了棠姐儿!
上回顾予寒将顾锦瑟欺凌顾瑾棠的证据给她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自小在她跟前长大的顾锦瑟怎么会是这样欺凌姐妹的人?谁知道在背后,她们的手都伸得如此之长!
恨不得彻底毁了棠姐儿的名节!这对整个顾府女眷的声誉,又怎么会没有影响!
“湘云。你说这些,可有证据么?”叶氏脸色难看极了,这件事牵扯到了顾锦瑟和顾瑾棠两个人,两个都是她的女儿,所以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湘云流着眼泪磕头:“有的——有的——”说着望向了云枝。
云枝上前一步,抱着一团衣物,屈身道:“回夫人,奴婢手里的是湘云才换下的衣衫,上面的香料的香味,是房姨娘房间独有的。足以说明湘云和房姨娘私下往来,夫人可以派人去查。”
“——且前几日马嬷嬷亲眼瞧见,湘云去见了房姨娘娘家的管事。就在城西的酒楼之内。马嬷嬷可以说出房姨娘娘家管事的具体长相。”
叶氏疲倦的闭了闭眼,对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自然懂得,领着一对护院就出去查了。
“就算如此……”顾瑾沁紧紧掐着帕子,声音有点发颤,“你和本小姐又有什么关系?湘云。”顾瑾沁微挑的凤眼直勾勾盯着湘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使唤的你。难道不是棠姐儿故意挑唆你,这么说,来陷害我?”
她又转向了神色淡淡的顾瑾棠,见她神色虽平静,容颜却是光耀照人的。一颗心又沉了几分,“棠棠,我是你嫡亲姐姐,你又何必教她说这些?”
“我们顾府小姐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顾瑾沁贝齿都打着颤,但还是眸光定定落在顾瑾棠身上,“姐姐又怎么会,这样陷害你!”
顾瑾棠静默的撩起眼皮,极美的眸子清凌凌落在湘云身上。唇角绽开的那抹笑意就这么晃了人的眼睛。“湘云,你自己来说。”她轻轻启唇,柔声说道。
湘云赶紧磕头。
湘云其实都想清楚了!她现在自己暴露了,房姨娘,顾瑾沁,顾锦瑟,谁都不会放过她……所以她能倚仗的,只有顾瑾棠小姐了。
于是乎,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会将她们都吐干净!
只有将主子们全盘供出来,她才能将自己摘得越干净!
于是乎湘云看着地面道:“——大小姐何必这么诬陷五小姐?上回大小姐让奴婢将姑娘带到康王府有雪水的路上,又挑唆姐儿脱了鞋袜。逼得小姐不得不闯入行云楼里头。”
她怯怯看了顾瑾沁一眼,补充:“大小姐上回给奴婢的金子奴婢都还收着,上头还有顾府的标记。——这还不止,大小姐上回让奴婢去大小姐房中的内室里面谈,奴婢还记得大小姐内室摆着琉璃花樽……”
若不是真的和顾瑾沁有所勾结,她一个外院的二等丫鬟,又怎么会知道长房大小姐的内室里摆着什么?
“胡扯。”顾瑾沁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上,带着一丝冷意:“就算是我赏赐你金子,让你进过内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瑾棠进行云楼的事儿,是我挑唆你做的?”
其实顾瑾沁小姐并不是主谋,这个提议也是房姨娘提起的。但是湘云腿软,只能将所有过错推到主子身上。
湘云声音颤颤的道:“……那日,五小姐去康王府的具体时辰,我给您算过。为了遮人耳目,我用绢布递给过您。如果您没有烧毁,如今定然还在您的房间里。我上回去……也瞧见了。”
顾瑾沁微微怔愣,进而回过神来。这才绝望的闭了闭眼!
她当时一个大意,想到若是在内间贸然烧毁器物定然引来注意,这才没有立刻销毁。她想着……一个奴婢,一个乡下回来的顾瑾棠,能翻起什么天呢?
谁知道,这顾瑾棠当真翻了天!
这才是铁证,她又该怎么抵赖?
“大姐姐。”顾瑾棠玻璃般的眼眸转了转,红唇边含着笑唤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湘云说的也未必属实,要不让徐嬷嬷进去搜搜您的房间,也好还姐姐一个清白。”
顾瑾沁像是彻底泄了气,没有正面回应,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墨兰,去查。”老太太紧闭着眼睛,一脸淡漠:“——去大小姐房里查清楚,以后我看谁还敢在国公府的后院里兴风作浪!”
墨兰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也是最公正的。即使顾瑾棠才从乡下回来,府里的下人都低看一眼,捧高踩低,但是墨兰也没有为难过棠姐儿。
墨兰屈身应“是”,随即带着一队嬷嬷出去了。
顾瑾沁却流着眼泪,抓着老太太的手道:“——这都是房姨娘挑唆的!湘云让我做的!这都不是我设计的!祖母……您要相信我。我没有想害棠姐儿。”
她一个还没有出阁的闺阁大小姐,怎么会设计出,将顾瑾棠送入行云楼,撞见贵人,这样缜密的计划?
“糊涂!”见到女儿承认了,周氏也是脸色骤然变了变:“你一个还没有出阁的人,怎么能这样设计你妹妹!”她的语气实在是痛心到了极致。她就算是想保住女儿,又怎么能保得住?
“房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顾予寒的语气一点温度都没有,仿佛凝成了寒冰。
房姨娘跪在地上,低低的温婉笑了一下。
——如大家所见,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长房唯一的嫡女顾瑾沁,还有二夫人的心尖尖——四小姐顾锦瑟,而湘云方才的供词也都将她们拉下水了。
房氏其实是相信的,她们不会让这件事闹大,不管是周夫人,还是叶夫人,即使是为了保全几个小姐的名声,或者是整个顾家的名声。
所以,只要涉及到了顾瑾沁,顾锦瑟,整个顾家的名声。这件事就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没有对顾瑾棠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几位少爷也没有必要对她下狠手。
即使他们再疼惜顾瑾棠,难道就不顾忌整个顾家的名声了么。
“妾身当真只是一时糊涂……”房姨娘身量纤纤,显得更加我见犹怜:“老爷去了,妾身教养瑜哥儿和澜姐儿,实在不易。一时猪油蒙了心。竟敢对夫人的嫡小姐不利。”
房姨娘生的柔弱娇媚,现下更是如此,叫人怜惜得喘不过气来。
“妾身一人承担,和瑾沁大小姐,锦瑟四小姐都没什么关系……”房氏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求老太太看在妾身侍奉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妾身一个体面……”
“姨娘——”顾明澜顿时不明所以,哭着就扑了过去,扑进了房氏怀中。她也哭道:“——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姨娘你不要吓我!”
她边抱着房姨娘的头哽咽:“姨娘,你不要离开女儿。”
这母女情深的场面简直叫人动容,顾瑾棠不经意的低了眸子,笑了笑。
“闭嘴!”周氏是个脑袋清醒的,将装满了热水的茶杯砸在了房氏额上,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挑唆,沁姐儿会被你带着,去构陷棠姐儿吗?”
“嫡庶不分!我们顾家的脸面,已经被你给丢尽了!”周氏的声音在发抖。
她早就看不惯房氏的妾室的做派,矫揉造作,一点上不得台面。却没想到,房氏这次为了害顾瑾棠,居然直接将她的沁姐儿给牵扯了进去。
她怎么能不痛心?怎么能不痛恨!
房氏柔弱道:“大夫人若是生气,就尽管惩罚妾身吧……只要能叫大夫人消气,妾身自当承担。”
这话倒是让周氏的气越来越不顺了!她恨不得将手里的东西又砸过去。
正在这时,去检查的墨兰和嬷嬷们却回来了,正是如湘云所说,顾瑾沁小姐的内室里有摆着琉璃花樽,且在梳妆盒子的下面,有湘云写的,算的顾瑾棠去康王府时辰的绢布。徐嬷嬷也回来说,确实是查到了马嬷嬷见过,湘云和房姨娘娘家的人在城西见面。
“老太太您看看,在大小姐房间里找到的。”
顾瑾沁顿时脑子一沉,差点向后倒了下去。
老太太脸色愈发难看,还瞪了顾瑾沁一眼。这个孙女向来是最知书达理、懂规矩的!……怎么如今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依我看,这个事儿毕竟是家丑。”长房的大老爷顾松堂喝了口茶,眸子里闪了闪,话锋一转,语气沉沉道:“母亲,不如就大事化小吧。”
“毕竟都牵扯到了三个孩子。对棠姐儿也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但事情如果传出去,总会影响顾家所有姑娘的声誉——。”顾松堂是在明里暗里的,也是在给自家女儿顾瑾沁说话。
老太太只是冷冷闭了闭眼,没有立即回应。
顾予寒却薄唇一扯,低低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音量虽然低,但却夹杂着几分的寒意。简直能叫这葳蕤堂里的所有人都生生冻住。毕竟顾予寒在整个顾家眼里,都是手握实权的上位者。
如果他要想插手后宅的事儿,即便氏老太太和夫人,也会听他的。
顾予寒舔了舔唇,他这个大伯父,在朝堂上庸懦无能。倒是能对后宅的事情指指点点。他勾唇微笑:“——伯父教养不善在先,顾瑾沁谋害嫡妹在后,伯父却想将这个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撩起眼皮抬了抬冰冷的眸子,冷冰冰道:“还是先问问侄儿答不答应。”
顾松堂一噎,直勾勾的盯着顾予寒,嘴唇气得发白,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说的话的那点分量,在这个侄儿跟前,是半点也不够看的。
“寒哥儿……你听我是说。”老太太喊住顾予寒,拄着拐杖起了身。她原本想跟顾予寒说几句话。
——却没想到老太太眼皮一翻,骤然晕了过去。
顿时葳蕤堂内就乱作了一团!
墨兰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前去扶住了老太太,并道:“老太太昏倒了,快去请郎中——!”
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老太太身上。有人跑去叫郎中,有人跑去将老太太搀扶回房去。
叶氏皱了皱眉,道:“先将房姨娘关押起来。等老太太身子好了,再看看怎么处置她。”
下头人赶紧照办,将房姨娘给带下去了。
叶氏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顾予寒身上,“寒哥儿,母亲有话跟你说,你过来一趟吧。”
顾予寒眸光一闪,薄唇微抿,正好他也有话要同母亲说。他吩咐人去照看老太太以后,就跟着叶氏去了。
潇湘馆中。这里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就是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
叶氏坐在暖阁内喝茶。她之所以找顾予寒,是因为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也牵扯到了顾锦瑟。
顾锦瑟这孩子最近从永安院搬出来,搬到了宜雨阁的西跨院。那个地方偏僻狭小,可是给通房和庶女住的!她已经是心疼得不得了……
而她上次之所以纵容了长子,让顾锦瑟搬走,也是为了让顾予寒消气。
——可她这一次,她实在是不能看着锦瑟受苦了……
锦瑟到底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身为一个母亲,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虽说棠姐儿也是她的亲女,可终究比不上锦瑟的十年陪伴啊。更何况——棠姐儿有了她几个天之骄子的哥哥撑腰。
可锦瑟只有她一个母亲了。
“寒哥儿,你也知道。”叶氏垂了垂眸,温柔道:“此事牵涉到了锦瑟,母亲不能不管不问了。你可以跟母亲说说么,预备怎么处置锦瑟么?”
长子的冷酷手腕,她还是清楚的。
顾予寒眼皮都没抬,冷淡的道:“按照家规。一个养女,陷害嫡女,三十杖。”
“杖三十——?”叶氏眉心一挑,声音都扬高了些:“锦瑟可是你妹妹。你又怎么能这么对她!更何况,她和棠姐儿的龃龉,不过是姐妹间的争执罢了。又何来陷害之说?”
叶氏的宝石耳坠前后摇动,有些晃眼。整张脸显得颇为美艳凌厉。
顾予寒直视着母亲的双眸,温声道:“母亲,子不教,父之过。既然顾锦瑟从小在您房中长大,我还想问问母亲,那您到时候,是否也可以来观刑?”
因为震惊,叶氏嘴都长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顾予寒在她跟前总有淡淡的压迫感。
“寒哥儿,你原来可是最疼爱锦瑟的!”叶氏忍不住推了一把顾予寒,“你最近怎么可以对你妹妹这样……”叶氏声音哽咽了下去,“还有,你对母亲也是……”
顾予寒瞟了一眼母亲,冷冰冰的道:“——我可没有这个妹妹。”
叶氏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叫顾予寒对锦瑟的态度变成了这样。
“另外,”顾予寒清凌凌的眼眸直直撞进了叶氏眼底,“不久之后,便是棠棠的生辰。我在想,要给棠棠备一份礼物。特意来给母亲说一声。”
顾锦瑟和顾瑾棠的生辰是同一天。之前的生辰,府里自然都会为两位小姐置办。
但他们兄弟几个都忙于公务,或是朝政,至于家中内宅的人都是会看脸色的,所以只给顾锦瑟大办,什么好的回忆都是顾锦瑟的。完全不顾棠棠的想法。
所有人都在冷落棠棠。
但凡想到这里,顾予寒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顾予寒薄唇微动,一字一字道:“我会把顾府我自己名下的资产逐步交给棠棠打理。还会教会她如果打理生意。包括我自己名下的酒庄、铺子、庄子的收成。”
顾府富庶,顾府名下的资产包括庄子、酒楼,绸缎铺子,运河上的货船……但老国公爷却没有将这些交给叶氏,而是交给了一个顾予寒,一个三子顾予白。
至于顾予桁,主要掌管军务。而且性子也是散漫桀骜不驯的,父亲放心不下,就没有留多少给他。
顾予寒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棠棠的心思,大概也是如此。
棠棠这一世不会入宫,那么棠棠就会嫁人。到时候嫁人是需要嫁妆的,若是女孩子没有钱傍身。那他不在的时候,棠棠受欺负了怎么办呢?
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要给棠棠大量的钱。
叶氏不可置信的瞧着这个嫡长子,抑制不住的嘴唇微颤,顾予寒这是在和她商议吗?这分明只是通知啊……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打理这些做什么?”叶氏疑问。
顾予寒就垂眸道:“棠棠想用来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成嫁妆的添箱,或是享乐花销的玩意,都可。”
虽然父亲对他们子女的态度从来都是要求严苛,但对于棠棠,他就想富养。顾予寒弯了弯唇。
叶氏垂了垂眸子,有些疲倦:“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不必来同我说。”她眉心轻微向上一挑,“便是和母亲说了,我阻止,就有用了吗?”
顾予寒静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叶氏蓦然就心里一痛,脸色都泛白了。——她和她的寒哥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分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从前寒哥儿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冷眼的!
可现在的顾予寒,站在她跟前,总能给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就像她不是他的母亲一样!
叶氏捂了捂胸口。
徐子玉将今日四书部分的注解讲述给顾瑾棠听,并问顾瑾棠是否理解。
顾瑾棠觉得自己重生以后理解能力就提升了,自然是理解的。徐子玉又细心的问夫人考校起来,二小姐是否能应付。
忽然顾予桁身边的大丫鬟便过来说,二少爷伤口疼的厉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来五小姐是个能当家作主的,特地来求五姑娘过去看一眼。
……伤口?顾瑾棠让云枝去看下二哥什么情况。
结果云枝回来说,“二少爷身上有伤。这次二少爷从军营回来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只是之前一直没发作,所以忍着。”
徐子玉见顾瑾棠又走神,摇摇头,道:“若是小姐有事,就先走吧。”
顾瑾棠叹口气,心想,二哥有伤还这样。她想起前世二哥在牢狱中重伤的模样,有点不忍心,就说:“走吧,我们去看看二哥。”
云枝提醒道:“小姐,二少爷就是不想让您看见这幅模样。所以才没叫您呢。”
顾瑾棠沉吟半晌,弯唇一笑,“二哥待我好,处处护着我,难道我不能还他这个人情?走吧。”
正好今日徐子玉国子监有事,就先回去了。云枝去取了上好的伤药来。五小姐皮肤细腻娇嫩,一掐就会留下红印,所以郎中留了很多这样的药物。
走到二哥院子中的时候,顾瑾棠正好听到二哥低沉、咬牙启齿的一声“滚出去——”。屋子里的太医和丫头们瞬间跪了下去。
顾瑾棠走过去躲在窗棂后面一看,顾予桁背上有一条伤痕,裸露在肌肤上。而二哥是趴在软榻上的,面容冷白,下颌紧紧绷住。苍白的脸上隐隐带着冷汗。
谁能想到呢,未来政坛上手腕残酷的顾二少爷也会有这么虚弱的一面。
大丫鬟出来换水时看见五小姐,连忙屈身行了个礼,“——五小姐。”
顾瑾棠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多礼。又问:“二哥这样多久了?”
大丫鬟苦着脸,“自从二少爷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有好过,一直拿药敷着,十几日了。一直这样,该多疼啊。”
“滚——”屋子里又传来了顾予桁咬牙启齿的低吼。
她又咬着唇道:“要不……小姐进去试试吧。二少爷发作时从来不让我们碰他。”
现在谁都知道,二少爷没有妻室,现在却只捧着这位五妹妹了。
顾瑾棠就说:“把药和盆给我吧。”她说:“我记得可以做一种清凉膏,将薄荷加在药物里。”她转向云枝道:“你要不快去试试。”
她前世在宫里的时候做过。
云枝很快就取来了薄荷,捣碎了添加在药膏里面。远远的就能闻到一丝凉意,顾瑾棠拿着药膏走进去。
顾予桁正是阴沉的时候,不让任何人接近。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顾瑾棠喊:“二哥——。”
顾予桁骤然一愣,迷茫间先看到了她发上金灿灿的玫瑰金簪,还有脖子一圈狐狸毛,衬托得小脸出尘又娇媚到了极致。
他瞬间就一股脑清醒过来了。
顾予桁其实不想顾瑾棠看见他这幅模样,所以心下有些恼火。目光冷冷的落到了她身上。
顾瑾棠没有理会,抚了点药膏在手上,又帮二哥涂抹到伤口处。
但是药物又浸润进了伤口,顾予桁眼睫都抖了几下。
他眼里还是冷冷的,“你怎么来了?”
“不准看。”
“吓人。”顾予桁的语气凉凉的。
顾瑾棠就摇摇头没说话,她觉得顾予桁真是傲娇。
顾予桁面黑,心底其实是喜滋滋的,莫名就想到了那句。——双向奔赴,才是最幸福的。亲情也是这样。
那边老太太也醒了,老太太身边的墨兰专门来请五小姐,说是对房姨娘的最终惩罚结果要提上台面了。请五小姐过去听听。
“我就不去了。”顾予桁眼眸沉沉的,握紧拳头,语气里却有一丝狠戾:“——但反正我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