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099
珥灵宫内, 气氛凝滞。
病痛缠身的皇帝陛下斜倚在床榻上，一双浑浊的眼在下首两位重臣身上来回。
皇帝的指间捻着一枚血红色的药丸，随着捻动, 那枚药丸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沉默在蔓延, 唯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良久, 皇帝捻动的手指一顿, 他喘息着痛心疾首道：“大长老你这么做不是在救我, 是在害我啊！”
大长老闻言猝然抬头, 对上皇帝眼中的谴责和失望, 他整个人不禁打了个晃，险些站不住。
站在他旁边的大主教兰德·菲斯特及时伸手搀了他一把, 这才让年迈的大长老稳住了身形。
大长老没有看身边人, 他挣开了兰德·菲斯特的搀扶的手，直接跪了下去，长声喊道：“陛下……杀伤人类的罪名由我一人承担, 还望您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在贝斯特，长老院的大长老和教廷的大主教都是身份尊贵之人。
一般情况下，他们无须向贝斯特皇行跪拜大礼, 甚至年轻的皇族反而需要向他们行躬身礼, 以示对二人的尊敬。
皇帝听到大长老的话，气得咳嗽连连。
他指着跪地的大长老，“你……”气得嘴唇都在抽动。
兰德·菲斯特似是看不过去，走上前轻拍皇帝的后辈帮他顺气，“陛下息怒。”
皇帝看了眼仿佛无时无刻都沐浴在圣光中的大主教, 叹息道：“大长老糊涂，怎么连兰德你也……”
若非他最近服药量越来越大，神智清醒时察觉到了口中异样, 遂差人去查，这二人恐怕要将此事瞒他到底。
兰德·菲斯特神情不变，一边帮皇帝陛下顺气，一边替大长老解释道：“大长老此举也是全心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且大长老并未害及那些人类性命，即便有罪也非大罪。他救治陛下的功劳足以抵消他的罪过。”
说着，兰德·菲斯特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大长老。
大长老抬起头来，眼神略带犹疑，仿佛欲言又止。
皇帝将手中药丸放到一边，正声问：“那些人类都还活着？是这样吗，大长老？”
大长老垂下头，答：“是，他们都还活着……”
原本确实都还苟延残喘着，但是近来那药丸对皇帝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差，他不得不加大药丸用量……于是，一个不慎，其中几个相对体弱的人类便因失血过多，休克死了。
大长老并不想隐瞒此事，对贝斯特皇扯谎。
错了就是错了。
从来，对皇忠诚且坦诚都是他的准则。
但是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大长老接受到兰德·菲斯特的眼神示意，他明白，以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宜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得了大长老肯定答复的皇帝略略安心，“起来吧。”
大长老站起身，他状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被皇帝扔在一边的血红药丸，又看向皇帝那被病痛折磨的消瘦苍白的脸。
往后该怎么才能让皇帝顺利服药，这个问题无声地盘旋在大长老脑内。
这药丸的疗效虽说每况愈下，但是除了这药丸，他和兰德·菲斯特也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手能稳住皇帝病情的手段了。
“陛下，二皇子殿下归来，现已到外殿。”紧闭的内殿大门外传来皇庭护卫的奏报声，声音里能听得出明显的喜气。
皇帝恍惚了一下，确认般看向下首两人，“尤金？是尤金回来了？”
大长老满脸喜色，肯定道：“陛下您没有听错，是尤金二殿下回来了，现正在外殿。”
“快，快让他进来！”
彼时，在外殿等候的尤金，环顾着周遭熟悉的景象满眼感慨。
他，回来了。
护卫匆匆折返，道：“二殿下，陛下召您进内殿。”
尤金向身旁的牟颔首示意后便大步往里走。
护卫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失踪许久的二殿下，视线最终落在被二殿下小心提着的箱子上。
——一个白色的箱子。
内殿大门开启又闭合，二殿下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父皇。”
甫一进内殿，尤金没有顾得上去管站在两旁的大长老和大主教，他直接走到床边，单膝屈地向父亲行礼。
目光浑浊的皇帝欣慰地看着平安归来的儿子，叠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尤金眉头拧起。
父皇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的差。
尤金不敢耽搁，将一直提着的白色箱子放到自己身前，随后简单说明道：“父皇，我在赶赴前线途中遭遇意外，精神立场溃散，异能核破碎，生死一线。”
闻言，一向看重二皇子的大长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若当时二皇子的状况当真如他所言，那可不是什么生死一线，根本就是必死之局。
可纵观眼下的二皇子，他的气息稳定，身姿挺拔，面色也是血气充足，全然不像是曾遭受过重创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二皇子，大长老心中疑惑。
兰德·菲斯特同样一脸探究地看向二皇子以及他上呈的白色箱子。
尤金坦然顶着三道意味相仿的视线，继续道：“我坠落在一颗荒星上，身体破败不堪，最终蜕化至兽形幼态。在那颗荒星上我碰到了‘奇迹’……所以现在的我已经彻底恢复。”
“父皇，”尤金郑重地将白色箱子打开，“这是我为您带回来的疗伤圣品。”
随着白色箱子的开启，淡淡的食物香气逸散开来。
三道原本投在尤金身上的视线，几乎是同时转移到打开的箱子。
尤金也眼神柔和地看向箱子。
空间箱的容量其实不算小，但眼下里面却只装了十来个包子。
历经数天的宇宙航行，空间箱的效用不比仓储异能者的空间，存放在里面的包子不再热气腾腾，虽然还留有余温，看起来却要比刚出锅的时候干瘪不少。
疗效大概也会折损掉将近一半。
尤金不无遗憾地想。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二殿下，能否容我细看您这疗伤圣品？”
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会是大主教兰德·菲斯特，尤金略有诧异地抬眼看过去。
但随后，大长老立刻道：“我也想仔细看看。”
尤金便释然了，没再多想。
就像从前醉心修炼的他，若是听闻有什么可以提升异能等级的捷径，势必会大感兴趣。
大主教和大长老可谓是他们整个贝斯特最沉迷治疗术的两人，听到他说‘疗伤圣品’，略有失态，委实不足为奇。
尤金没有阻止大长老和大主教的靠近，甚至拿了两个包子分别递给两人。
“它的疗效肉眼和体感都很难分辨，只有入口才能最为真切的感觉到。”尤金说明道。
查看包子的大长老和大主教相视一眼。
大长老看着手里模样古怪的‘疗伤圣品’略有犹豫，大主教却在尤金话音刚落下时便就着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静止。
咬了一口包子的大主教双目微阖，仿佛在仔细感受着什么。
被抢了先机的大长老，心里暗恼，盯着手上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少顷，大主教张开眼，直言：“实为疗伤圣品，它对精神立场的稳固应是相当显著，且口感极佳。”
尤金对大主教略略颔首，随后拿起一个包子递给皇帝。
看到二殿下与大主教的那个默契对视，大长老心里很不是滋味，握着包子的手不觉紧了紧。
他上前一步，仿佛谨慎地劝阻道：“这毕竟是荒星上的东西，还是先送去医疗科研中心做个详细的检测为好。”
尤金正想解释‘疗伤圣品’的疗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折损，时间拖得越久它的疗效就会越差，却听侧躺在床的贝斯特皇冷笑一声。
大长老瑟缩垂首。
尤金不解，循着贝斯特皇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边的床柜上放着一颗血红色的丸子。
淡淡的血腥气自那颗丸子飘到尤金的鼻腔。
直觉告诉尤金，那颗血红丸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信我儿。”贝斯特皇带着喘息的声音拉回了尤金的注意力。
他接过尤金递上来的包子，粗略看了两眼后便凑到嘴边。
鸡肉笋丁馅儿的包子，因为放得久了，初入口有些干涩，但很快尚还流动着的鲜甜汁水便从咬开的破口处淌出来。
吸满汤汁的包子皮很有嚼劲，正适合哪怕病重依旧咬合力绝佳的贝斯特人。
这疗伤圣品本身的口感就很不错。
然而它真正的奇妙之处还远不止于此。
贝斯特皇在吃完一个包子后就闭上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宁静而安详。
这一瞬，他不是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贝斯特皇，而是新婚还没有继位的皇子，身处于他和已逝多年妻子的二人世界，品尝着妻子精心为他烹制的卡尔特龙肉，还是最鲜嫩的里脊肉。
徐徐睁眼，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自贝斯特皇的一侧眼角滑下。
大长老心惊唤道：“陛下！”
贝斯特皇摇了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他面朝尤金道：“感觉很好，我仿佛看到了你母后，她做的卡尔特龙里脊肉任何一家餐厅的厨师都比不上。”
尤金怔了怔，旋即便笑了。
母后因他的出世而死，父皇从前很少跟他提母后的事。
卡尔特龙里脊肉……原来这是母后生前擅长做的一道菜。
难怪、难怪这也是他最爱的一道菜，即便他未曾尝过母后亲手做的。
尤金又拿了两个包子递给贝斯特皇，“它的疗效显著却温和，只要您吃得下尽管吃，它不会给您的身体带来任何负担。”
“好。”贝斯特皇笑着接过包子一口一口的吃。
父慈子孝好不温馨的一幕，却被尤金自己出言打破，“父皇，大哥也和我一起回来了。”
贝斯特皇嗯的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
一直到把手里的两个包子都吃完了，他才道：“先把他关起来……”
尤金没有再多说什么，又递了两个包子给贝斯特皇。
他们贝斯特人的食量要比普通人类大上不少。
就梁潆给的这十来个包子，普通人类怎么也得吃上两天，而尤金他父皇的话，约摸也就勉强够吃两顿。
眼瞅着包子的数量越来越小，大长老怯怯道：“我手上这个疗伤圣品我拿去医疗科研中心，现在不用再检测它的疗效和安全性，但可以分析它的相关成分，看看能不能仿制出疗效相当的药品。”
大主教却道：“大概没有这个必要。”
迎上大长老的怒视，兰德·菲斯特不疾不徐道：“我看它不像是自然之物。”
询问的眼神递向尤金。
“大主教慧眼，”尤金淡淡一笑道：“它确实并非生于天然，而是人为制作，是特殊异能的产物。”
大主教微微睁大了双眼，发出哦的一声惊叹。
反应过来的大长老立刻出声问：“那这名身负特殊异能的异能者现在何处？”
尤金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是一名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