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房间空旷而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书夏眼睛贴着枕头，视野一片漆黑,其他感知也就更加明显。
他的手指带着点水汽，凉意从被他触碰着的脖颈处席卷而来。
整块神经都跟着一麻。
声音还是从前的音色，磁性低沉，辨识度极高。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悉数喷洒在她的耳后，有些痒。
虽然不知道陈烬怎么有她的号码，但林书夏也听出来了。
陈烬应该是发错人了。
只是他好像并没发现——她并不是他约的那个人。
从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过，而且还是在一张床上。
林书夏不适地动了动脑袋，想从他手下挣脱出来,“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她是学播音的，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哪怕性格温柔安静，上台时的音量却也清亮悦耳，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只是如今……
她原本正常的声音，经过枕头的作用，落在陈烬耳里自动过滤成嗡嗡的杂音。
而此刻发出杂音的人，还在不死心地挣扎。
陈烬不耐地“啧”了一声，俯身捞过提前准备好的麻绳，三两下将她双手绑了起来。
表情冷淡，丝毫不怜香惜玉。
趁他松开她脖颈的这当口。
林书夏偏过头，缓了缓，终于清晰出声：“你的短信好像发错人了。”
女孩的声音清澈又轻柔，呼吸明明急促，却让人不自觉心静。
很好听，也很特别的声音。
陈烬打第二个结的手指一顿，微蹙着眉，伸手撩开女孩散落在脸上的头发。
一张脸便露了出来。
脸颊红红，半边脸被压出清晰的印子，五官精致，耳垂洁白。
睫毛密而卷翘，一双眼睛干净明润，像是会说话。
嗡——
裙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打碎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能帮我拿一下手机吗？”
林书夏看着他，维持住声音的平静：“是我舍友打来的电话。”
陈烬没动，也没开口。
思维有片刻的迟缓。
他今晚是过来解决事情的。
谁知道消息还能发错人了？
眼睛一瞥，就见女孩双腿蜷缩着，左手肘支在枕头上，借着枕头和侧腿的力坐了起来。
只不过力度没控制好，像一阵炮仗，朝他倾斜着砸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头。
手心下的触感，单薄又柔软。
还能闻到来自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混合着水果的甜香。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明显到难以忽视。
林书夏耳垂充血般的红，声音呐呐的：“谢谢。”
如果不是陈烬及时扶住她。
可能那股力，就会带着她直接撞倒陈烬，或者撞进他怀里。
这两种情况，想想都有些尴尬。
陈烬撤回手。
却在听到她的话时，眉梢扬起，神色带了点意外。
人是他绑着的，现在却对他说谢谢？
他懒散地往她身上瞥了眼。
白裙的领口偏向一边，肩线平直，脖颈瓷白漂亮，露出都一小块锁骨也很精致。头发乱糟糟的，贴着脸颊，盘在精致的锁骨上，像个小疯子。
小疯子眼巴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舍友打来的，我不接的话她可能不会挂断。”
像是要证实她的话，消音了两秒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陈烬低头，额发自然下垂，鸦羽般的长睫在鼻梁处拓下淡淡一层阴影。拉过林书夏被捆绑在一起的手腕，搁在床上，打算解开绳子让她自己接电话。
原本只是想把人绑住，谁知道随手就打了个死结，很不好解。
手机嗡嗡直响，声音十分突兀。
陈烬掏出手机，滑了接听，贴在林书夏耳边。
这样一来，修长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耳垂。
白嫩嫩的，还很软。
他眼眸微暗，拇指和食指并拢，不自觉摩挲了两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下的触感。
“夏夏！”舒雯喊她，“你那边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待会过五分钟再给你打个电话？”
林书夏唇一张，还没回答，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她身体一僵，缓缓偏头，对上陈烬戏谑的眼神。
他唇角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我当坏人？”
“……”
对上他似乎了然的目光，林书夏双颊有些烧烧的，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夏？夏夏？刚刚怎么了嘛？”舒雯说，“我好像听到了笑声，还蛮好听的耶——”
想到陈烬就在她身后，电话那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他听见……林书夏连忙回了句没事，也中断了舒雯的声音。
舒雯想到了正事：“那我过五分钟再给你弹个电话？”
“……”当着陈烬的面，林书夏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不用了，我也快回去了！”
见她结束通话。
陈烬拿过手机，摁了挂断，直接丢在床上。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书夏心里惴惴，正想解释把他当成坏人的事情，手腕就又被拉了起来。
她唔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别动。”
声音低哑，不带任何的情绪。
不像他刚刚说话还带着笑的模样。
虽然那笑意时常不达眼底。
但现在……
好像生气了？
林书夏斟酌了下，开口解释刚才他的问题：“我没有把你当……坏人。”
片刻的静谧。
他的声音自头顶清晰地传来，慢悠悠的：“喜欢我啊？”
“……”
林书夏没想到陈烬会这样想。
但他这样想，又好像没有问题。
毕竟在收到他短信就过来了，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喜欢他的样子。
“没有，”林书夏摇头否认，和陈烬提起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一年前你经过宜临一中的时候，救过我。”
身后的呼吸像是静止了，陈烬的语气也淡了些：“不记得了。”
林书夏眉眼失落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
她理了下思路，顺着事情的发展继续解释：“我傍晚和舍友吃饭的时候，意外知道你的手机号被人曝光了，然后……又收到你的短信，以为你有什么事情找我，所以就过来了。”
陈烬低低嗯了声。
林书夏以为他是想了起来，等了一两分钟，却都没再听到他的声音。
手腕上紧捆着的麻绳开始松了些。
砰砰砰——
酒店房门被人敲响，声音也透了进来，“陈烬。”
男声，有点醇厚，像是上了年纪的。
陈烬从床上下来，踱步过去开门。
那人似乎挺急的，越过陈烬就闯了进来。看到坐在床沿边还被绑着的林书夏时，明显一愣。
林书夏也是一呆。
来人一身西装，戴着眼镜，眉目儒雅而疲惫。并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相处的人，倒像个老师等其他高知识分子。
陈烬没关门，懒洋洋地倚在门边，“人不在我这。”
林书夏原本没打算听。但房间就这么大，陈烬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耳里。
她也理明白了。
陈烬口中提到的那个人，才是他要约的人。
只不过误打误撞，短信发到了她那里。
那人转过身，刚要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
“找到人了？好好好，你帮忙看着点，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脚步匆忙就要离开。
“宋老师。”
陈烬叫住他，“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忍了宋知微很多次了。”
室内敞亮的灯光照不到门边，陈烬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表情。
声音低沉发哑，带了点鼻音，可情绪却是淡淡的，压着火一样。
林书夏直觉他下一句甚至可能是——“再有下一次的话，别怪我不给您面子了。”
但陈烬没说，话语戛然而止了。
可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又谁都懂。
肉眼可见的，男人的脊背佝偻了下去。
留下一句“知道了”后，匆匆离开。
陈烬关上门。
他走过来，背对着林书夏屈膝跪在床边，继续解绳子。
刚才其实已经解开了最为关键的死结，余下的就容易了许多。
陈烬将麻绳随便团了团，丢在地上。目光不经意扫过林书夏的手腕，顿时一凝。
女孩的手腕纤细又白皙，被粗粝的麻绳一磨，勒出了好几道红痕。
十分显眼。
像犯罪后的某种残留的证据。
但她好像没注意到。
只活动了下略僵硬的双手，拿下黑色皮筋，束在手腕间，拨弄了几下凌乱的长发，扎了个简单漂亮的马尾。
脸蛋还有些红，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清明：“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好像她没有来到这酒店，也没有被他用麻绳捆住。
和当初一样。
哪怕额头肿起一个包，一张脸依旧是明媚的，没有半分阴翳。
和他不同，和他接触过的人也不同。
其实在她提起“宜临一中”的时候，陈烬已经有了粗略的印象。
这会儿，才算是把眼前这张脸，和当初窝在墙角摸着自己脑袋的人对上。
随之想起的，就是离开派出所时，警察和他说的话——
“把自己胳膊都搞到流血了。我从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见义勇为的。”
陈烬垂眸，扫了眼自己流着血的胳膊，唇角微扯，没开口说话。
警察递过来碘伏绷带，还有一小盒创可贴，黄澄澄的海绵宝宝图案。
“女孩子买的，她妈妈接她赶着去医院做检查，特地嘱咐我们记得拿给你。”
他拒绝了：“不用。”
“见义勇为的事都做了，还害羞什么？”
警察同志只当陈烬是害羞了，直接将东西一把塞进陈烬怀里，边说道：“小姑娘知恩图报。附近也没药店，额头上还肿了个包，都没处理，跑了很远就为了给你买这些。给你你就拿着。”
他当初手臂受了点伤，刚从医院出来。打人时太过用力了，才会旧伤复发。
没想到小姑娘把这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了。
陈烬觉得当初警察同志说得也没错。
小姑娘知恩图报是挺知恩图报的。
就是有点儿傻。
收到他的短信就敢只身过来酒店，也不怕被他给卖了。
只要遇到个帮助过她的人，她都这样？
房间内响起规律的脚步声。
陈烬回过神来，就看到林书夏握着手机，往门外走。
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莫名其妙不想让她就这样离开。
“诶。”
听到陈烬的声音，林书夏开门的手一顿。
她不确定陈烬叫的是不是自己。
但房间内除了她，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林书夏回过头，看向他：“你是在叫我吗？”
她想不到陈烬有什么事。
刚刚她问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兴致缺缺的样子。林书夏就以为他没什么事了，才会想要离开。
陈烬坐在床边，两条长腿垂在地上，露出一截冷白精瘦的脚踝。
他两手撑在柔软的床上，身体后仰，直勾勾地看着她。
听到她的话，他笑了一下。
声音很低，从胸腔里震出来，听得人耳朵发麻。
“这房间还有别人？”
林书夏下意识摇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动作有点傻。
而且，这话也不是个问句，只是个事实陈述。用不着她回答。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问得漫不经心的。
林书夏茫然地“啊”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突然就要一起吃饭了？
陈烬微眯起眼，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还泛红的手腕上。
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自然。
“给你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