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私
但苏慕并没有给她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她取出那份离职书，摊开放置在阮夏面前。
“事故之前，阮叔已经打算离职，这件事您知道吗？”
阮夏拿起那张纸看了好几遍，反复辨认落脚处的签名。
“是他的字迹。”她语气笃定，半响，缓缓摇头，“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我母亲”苏慕犹豫着开口。
“你母亲过来青城时，是以公司老板的身份过来的。”
尽管早便不抱太多希望，但真正从她嘴里听到答案时，苏慕还是不免感到失落。
离职书上有阮康的签名，也盖了公司的章，按理说阮康出事时已经从公司离职了。既然如此，沈女士为何隐瞒他已经离职的事实？
她低眉沉思着，没注意到阮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柜台那儿，翻了好一会儿，从抽屉里拎出一串钥匙。
“对了，如果你不急着走，今晚可以去你母亲的房子里住。她放了根备用钥匙在我这儿，一会儿我给你打扫打扫，能住人的。”
苏慕觉得麻烦，正想拒绝她的好意，阮夏却摆摆手，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
“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当年你母亲帮过我很多，如今也没有机会去报答了。左右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也就这点小事能够做做。”
说白了也算是求一份心安，苏慕没再推拒。
苏慕在青城待了三天，这几天她白天就到镇上走走，晚上回到那栋房子里休息。从村民口中了解到的阮家的情况，同阮夏说的相差无几。
调查似乎遇到了某个瓶颈，几天下来毫无进展，反倒是由于阮夏这几日的照顾，同她的关系亲近了些。
到第三天，也快到秦棯出差回来的日子，苏慕决定打道回府。
临走时阮夏送她到火车站。
火车站在两个镇子交界处，颇有些年代，隐约能看出改建前带着些年代感的装潢。
“那时候，他就是从这里坐火车到江城去的。我记得以前那儿就只有一个售票窗口”阮夏盯着那一个新开的服务窗口，不由得感慨，“十多年没来过了，现在都变样咯！”
几天的相处，苏慕也大致了解到她这些年的日子。阮康去世以后，在母亲的帮助下，她在镇上找到了一份工作，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客栈老板娘的四叔子。她丈夫在镇上的派出所工作，苏慕见过一面，是个敦厚的老实汉子。在丈夫的支持下，阮夏开起了奶茶店，如今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阮夏年轻时一直在等待阮康带她离开，所以她时常来到这个一次次目送他离开的火车站。后来希望落空了，她对这个伤心地避之不及，也彻底打消了出去闯荡的念头。
放在苏慕身上，这是她无法理解的，她很早就独自到国外留学，见惯了花花绿绿的世界，自然无法接受一辈子居于偏安一隅。在高空中翱翔过的鸟儿，怎么会甘愿回到笼中当一只困雀呢？
她想了想，还是劝道：“有机会的话，也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或者到江城来也好，到时候可以联系我。”
但阮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人年轻时总会向往远方，可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阮夏甚至觉得，在这个镇子里，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也没什么。放下了遗憾，过往的阅历教会她坦然地接受现状，并享受当下，于是她选择了安逸。
“你也说你要到国外去了吧？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见了，好好照顾自己，你母亲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临行前，阮夏拉着她的手嘱咐，仿佛认识多年的长辈。
苏慕应下她的话，过安检前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她。
“阮康叔发生意外的时候，你有想过到江城去找他吗？”
阮夏或许没料到她突然这么问，一时间琢磨不透她的意思，她低下头思索片刻，给了她答案。
“想过。”
“但我不会去。”
当年她一心离开，阮康的意外于她而言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特别是在流言蜚语中苟活下来的时候。在这儿的日子太艰难，她想过离开，甚至想过轻生。然而面对未知和死亡是需要勇气的，这样的勇气，她没有。
其实阮夏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她或许并不爱阮康，只是阮康曾是她离开泥沼走向繁华的希望，作为她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所以对于阮康的死，在天塌了那般的感觉过去很久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的好。
然后，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愧疚。
无论如何，她是欠着他的。
同时，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欠他的再也还不了了。
“而且，就算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她又加重了语气，“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生老病死，意外和灾祸，大部分我们都无能为力。”
她的回答冷漠又薄情，仿佛只要同自己释怀了，那份愧疚之心便能减轻一点。
火车站内催促安检的喇叭一次次响起，苏慕的心境复杂得有些微妙。
转身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阮夏一眼，然后步伐坚定地走向安检区，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或许吧。”
苏慕不认为阮夏的选择是错误的或是自私的，她从不愿轻易地评价一个人自私，自私是人的天性与本能，伟人之所以称为伟人，就是因为这些人能克服天性，但大部分人都是不能的。
无论如何，当年的阮夏做出了对自己而言最合适的选择，如今再做任何的假设性都是毫无意义的。
她的好奇，也该到此为止了。
————
到青城走了一趟，不但没有让脑子清醒，反倒连心情都愈发沉重了，不过好在并非毫无收获，起码确定了那份离职书确实蹊跷。
甚至可以再大胆一些地猜测，沈女士的隐瞒、阮康的意外和离职书之间是否存在着她还未发现的关联？
苏慕总觉得冥冥中有一条线把这些零散又不起眼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可最大的难题是这根线隐藏得太深。
所有的线索像掷骰子一样充满随机性。
如果江珠大桥没有发生事故，如果她没有发现那张旧报纸的报道，如果她没有记起阮康这个人，缺少其中任何一环，目前所推断的结论都将不复存在。
太过偶然了不是吗？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一切很有可能只是她的臆想。
回到松湖公馆时秦棯出差还没回来，糯米糍晃着比几天前明显胖了一圈的身子过来蹭她的腿。
苏慕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她毛绒绒的肚子，一边听着小胖猫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边打开手机。
不在江城的几天也没发生什么大新闻，江珠大桥事故救援已基本收尾，意料之中，愤怒之后人们关注点目光逐渐被其他热点分散。
唯有网上传了许多天的消息终于尘埃落定，上面决定成立事故调查组，不日就要进驻江城。于是又掀起了一片不大不小的风浪，一时间各种猜疑满天飞。
原先苏慕对这场事故没有多上心，顶多抱着从众的心态关注一下，可自从发现了那篇老报道，她便匀出些心神在这上面。
十五年内发生两起相似度如此高的事故，堪称惊人的巧合。
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