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墓园
以大江为边界,北边是南方最富饶的城市,江城。驶过跨江大桥,南面的海城以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而闻名,海城大学更是闻名国内的顶尖学府。
两小时的车程,苏慕终于抵达目的地——
西山墓园。
墓园位于海城城郊的一座小山上,车子一路开到墓园大门,门口站着两三位工作人员,站在最前面的人很是隆重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陈硕对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点了点头,余光扫过她怀里的那束百合,神色无恙地朝她打招呼。
“苏小姐,许久不见。”
一板一眼的声调,带着这墓园里特有的庄重与严肃。
“许久不见。”苏慕微微颔首,一如既往的面色清冷。
陈硕在这工作几年,几番接触下来,倒逐渐对她有些了解。这位苏小姐每年来那么两三回,每次来必然带上一束百合。墓园里会为客人提供雏菊,初时以为她不知,陈硕还有意无意地提醒过,后来才意识到百合大抵是故人的偏爱。
她来祭拜的人是一对夫妇,他还未曾来此工作时就葬在这里了,大概有十多年了,听墓园里的老员工讲那两位是城中有名的文化人,海大的退休老教授。
墓地在半山坡上,一排排一列列的墓碑靠长长的灰色阶梯相连,只能徒步而上。她没让人跟着,抱着束百合一口气上了数百级阶梯。多亏留学那几年压力大,发展出许多运动爱好,这些年又一直坚持锻炼,登山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会儿也只微微喘了几口气。
早秋的风裹挟着山间阴冷的湿气,簌簌地吹过远处的树,灰沉沉的石道上落满色彩鲜明的秋叶。
踩过枯黄的落叶,寂寥的天地间仿佛只余下咔嚓的清脆响声。直到那声响止住,万籁归于寂静,苏慕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墓前的台子上放着一束新鲜的雏菊,无声地昭示着不久前有人来过。
沈老是海城大学政法学院知名的老教授,妻子则在美术系任教,又是国内有名的国画大家。二人执教多年,德高望重,门下学生遍布五湖四海,时不时的有人来探望并不出奇。
苏慕见怪不怪的把手中的百合放于墓前,凝视着墓碑上唯一的那张灰白合照,照片上的老者一丝不苟的肃着脸,旁边的人倒是温婉和蔼,看着要年轻些,隔着久远的岁月,仍旧亲切熟悉得同记忆里那般。
苏慕幼时在外祖父母家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苏氏还在起步阶段,父母忙于生意,多数时候是几个保姆照顾她。二老怜她年幼,顾不得早年间同女儿闹僵的关系,拉下脸皮把唯一的小外孙女接到身边养着。
可以说,她的童年是在海城小桥流水的青石板巷中奔跑而过的,直到外祖父母逐渐老去,日渐力不从心,在快上初中时,苏母把她接回了江城。再之后没几年,二老相继离世。
这些年远离故人故土,逐渐养成了薄凉的性子,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幼时的记忆也随着年岁的增长日渐淡了。
如今站在熟悉的容颜面前,昔日的片段断断续续的涌上脑海,恍然意识到,刻在骨子里的眷恋是不会被忘记的。
只不过,那些痛苦的被她埋在心底最深处,不碰不想,便不会疼痛。
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苦短,又何必花太多时间磋磨自己?
她秉持着这一信念活过了许多年,虽并非顺风顺水,但也大体如意,至少直到三年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虽然如今出了些偏差,但——
总归会结束的。
“很快就要结束了。离开之前我会再来一趟的,希望下一次来的时候能给你们带来好消息。”
嗓音清冷,凉风习习而过,携着莫名其妙的话语吹向远方。
苏慕并未在山上停留太久,接近午时,接待室里终于迎来了这位贵客。
在一室弥漫的茶香里,陈硕率先打破沉默。
“山野简陋,没什么好茶,委屈苏小姐您将就将就。”
透明的塑料杯里装着浅棕色的茶水,上头还漂浮着几丝茶叶碎末。
苏慕接过微烫的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滑下,微涩,细品之后唇齿回甘。
茶当然不算差,海城数一数二的高端墓园,往来的有钱人不少,可趾高气昂爱挑骨头的人也不在少数。陈硕往常只见过她两三回,只大体知道是个话不多的,此时见她面色无异,刚松下一口气,就又听她道。
“无碍,我今日也不是来喝茶的。”
闻言陈硕正襟危坐,心知是要开门见山地谈正事了。
“我想在这儿买一块地。”
买地?
陈硕愣了一下,微微敛眉,“苏小姐指的是墓地?”
苏慕被他逗乐,嗤笑一声,反问:“难不成这儿还有别的地?”
这问题还真有趣,来墓园不是买墓地,总不能是来买别墅的吧?
“既然苏小姐有熟人葬在这儿,那咱便敞开天窗说亮话,您应当知晓我们这儿的规矩。”陈硕被她的笑弄得脸红,但得知她的来意,原先起起伏伏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谷底。
西山墓园原先是私人墓园,后来墓园的主人把它开发成高端墓园。时人选墓地多重风水,西山位置好,依山傍水,妥妥的一块儿风水宝地,自是吸引了无数富贵人家。
可据说墓园的主人脾气古怪,能不能在这儿置办身后事得看合不合主人家的眼缘,这劲头整得跟饥饿营销似的,一时间倒显得物以稀为贵了,西山墓园也因此闻名于海城。
陈硕只负责这个墓园的日常管理与运营,换句话说,地能不能买成,他陈硕说了不算,还得看主人家的意思。
不过据他所知,葬在这墓园里的人家其实没几户,大多都是与主人家熟识的,那对老夫妇的墓风水位置在这墓园里都是顶顶好的,可见与主人家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的。
如今这位却绕了这么大个远路子找上他,还真是奇了怪了。
苏慕白皙细嫩的长指来回摩挲着杯底,塑料杯‘咯啦咯啦’的发出细微的响声,在寂静的室内尤为突兀,她似乎走了神,又或者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中。
良久,就在陈硕以为他们的谈话或许很快就要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终结的时候,才听到她缓慢而轻微的声音。
“实不相瞒,山上葬着的是我的外祖父母。我希望,把我的母亲也一同葬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