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nbsp; 同一把伞
这处矿洞虽『潮』湿幽黑, 鼻尖闻之带股腐烂的味道。
可这是最近的驻扎,而且能遮风挡雨,算是方圆几公里内条件最好的驻扎。
故而, 这里便留给了老弱病残,以及救助下方灾民的军人捕快们。
纪云汐没有理会吴惟安和太子,也没有去阻止六哥七哥。
到了这, 她便带着晚香宝福一众丫鬟侍从,卸下她运过来的那些物资,安排宝福们先一一分块放置。
从布庄拿来还未来得及卖出的衣服, 放在最里头不容易溅到雨的方。
米面这一类需要煮过能食用的,则放在衣服一旁。
纪云汐甚至还带了不炭过来。
如今雨还在下, 到处都很『潮』湿, 用木枝根本生不起火,就只能用炭了。
而用炭取暖在这种时候,太过奢侈, 是拿来煮米煮面的。
在收拾这些物资时,纪云汐特叮嘱过晚香, 以及那些平日暗中护她安危, 她雇用的武林人士, 让他们守着, 防着点灾民。
这里条件简陋,根本就没有可以避开众人放置物资的方。
连官方的物资, 也有捕快在把守。
这是怕出现人群上来哄抢的况。
人在面临生死的境况下,能做出什么,是很难以想象的。
东西放好后,纪云汐便让宝福她们先将衣服发下去。
周遭的这些百姓,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湿不干, 贴在人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宝福手脚麻利,抱着五件衣服,吊梢眉往一旁扫了眼,看见附近有个一直咳嗽的小女童,便先朝那了过去。
这衣服大都是成人,但这种况,也顾及不到衣服是大是小了。
宝福拿了件衣服,递了出去。
小女童呆呆接过,看着大大的衣裙,也不知该如何穿。
宝福看向一旁的『妇』人:“大姐,你不帮你闺女穿一下?”
一旁的『妇』人闻言愣了愣,她看看那女孩,又看了看宝福,嘀咕道:“她不是我闺女。”
宝福:“那她爹娘呢?”
『妇』人摇头:“不知道啊。”
宝福顿了顿,眉『毛』一挑就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那婶子你也可以帮一把罢?”
『妇』人瘪了瘪嘴,也没说什么,伸手夺过那女童怀里的衣服。
宝福眉眼一跳:“你可抢啊!这是给这女娃的!”
『妇』人也怒了:“你这人刁钻得很!我看你是那夫人的丫鬟罢?真自是主子,仗势欺人呐!谁要抢了,我不稀罕!你们这些人,说是救人,但也防着我们,没把我们人看!我们又不是乞丐!要不是这洪水,我会缺这一件衣服?晦!”
宝福向来也不是个吃素的,把衣服往胳肢窝一夹,叉腰就要骂。
一旁在安排丫鬟们做这做那的纪云汐听到争吵声,眉头微微一皱。
吴惟安已经了过来,在一旁给帮纪云汐打下手:“看着要打起来了。”
纪云汐叹口,刚想出声唤宝福,便见那两人忽而停止了争吵,且都在看那个小女童。
似乎发生了什么。
纪云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东西,了过去。
吴惟安远远扫了眼,站在原没跟。
纪云汐到近前时,那『妇』人已经将衣服给女童穿得差不了,就剩下一只手。
只是那手上,伤痕遍布。
不是洪水之中造成的。
宝福难得沉默,她死死盯着那女童,几近咬牙切齿:“大姐,这是谁孩子?”
『妇』人将女童的衣服穿好,起身将换下来的湿衣放到一旁晾干。
她,宝福看到。
这『妇』人的腿在洪水中被异物刮了一长条,血倒是已经不流了,但被水泡得发白,看起来异常恐怖。
『妇』人拐着腿把衣服晾好后,又过来,在原坐下。
她看看纪云汐,又看看宝福:“我怎么知道?我被救上来的时候,这女娃就已经在这了啊。”
纪云汐伸手拍了拍宝福的肩:“好好分衣服,再闹起来了。”
听纪云汐这么说,宝福抓了抓头:“知道了,小姐。若不是这人和我吵……”
『妇』人一个眼刀子就扫了过来。
宝福没再说下去。
纪云汐没有久留,见状便了。
宝福看了看那『妇』人的腿,递出去一件衣服。
『妇』人白了宝福一眼。
宝福见状就要收回:“不要就算了!”
可『妇』人伸手抢了过去:“谁说我不要了?晦!”
宝福咬了咬牙,记着纪云汐的话,忍住没骂回去。
她发完后,又给一旁靠在洞壁,缩着身子,咳得满脸通红的老头也发了件。
老头手里拿着根木头制成的短烟管,只是里头烟已经『潮』了,他也没有火,点不起来,只能有一下没一下的拿在鼻尖闻。
见到宝福递过来的衣服,老头摆了摆手:“不用,咳咳咳,我不用,咳咳咳,我有烟,够了,给人罢咳咳咳……”
往回的纪云汐听到这里,身形微微一顿。
不过她也没回头,一直到吴惟安旁边。
吴惟安问道:“女童身上有伤?”
纪云汐嗯了一声。
吴惟安点点头。
这世,要孩子大都很简单,一个小小的决定就可以带一条人命到世。
可养孩子,难啊。
吴惟安轻勾了下唇,没再说什么。
纪云汐对守着的几人道:“这里留一人便好,其他人下去帮着救被困民众罢。”
闻言,晚香和几位武林手瞬就要。
“晚香姑娘是女子,留在此。我们下去便好!”
晚香冷:“分什么男女,就论身手。出去一决下,谁最差谁留在这把守。”
过了一会儿,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回来了。
洪水中挣扎的人,就像饺子汤里会的饺子。
这里一颗,那里一粒,数不胜数。
这让雪竹看得格外糟心,捞了一个又一个。
第一枚被他捞上去的小饺子,还没,淋着雨四处踮着脚尖在分辨着什么。
雪竹把饺子捞上来就不管了,可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大人们看见他,都试图带小男孩到山洞中。
可男孩说什么都不肯,他一边哭,一边吸着鼻涕道:“我妹妹还没找到,妹妹还没找到,哇呜呜呜呜……”
洪水之下,人流离失所,痛失亲友。
大人都想告诉小男孩,他的妹妹应是找不到了。
可最终大什么也没说,扔给男孩一把伞一条干『毛』巾,便也没再管他。
下方人太,哪里管得过来啊。
纪明焱的苦大仇深没坚持太久,在洪水中救人,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比他想象中累很。
一连救了七八个人后,纪明焱实在撑不住,脚步一点,便落到一艘船上。
船上坐着清河郡的捕快们。
这些捕快身手差,只能用船和绳子这种比较粗笨的法子救人。
纪明焱喘了几口,对旁边愣愣看着他落的兄弟道:“我累了,你累吗?”
那拿着袋酒的兄弟下意识点了下头:“还……还好?”
纪明焱看了看他手里的酒,伸手拿,仰头喝了一口:“!好辣的酒!”
那兄弟手还保持着拿酒的架势,下意识道:“这是我们清河郡有的清河酒,够劲,喝一口就不累了。”
“确实。”纪明焱煞有其的点点头,拍拍那人的肩膀,拿着酒脚尖一点就飞了。
对方:“!我的酒!”
虽然都是来救人,但这样就把他的酒拿了,不好罢!!
纪明焱找到了纪明双,纪明双明显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纪明焱一把拉住纪明双,不由分说就把他扯到了那艘船上。
纪明双:“纪明焱你做什么!下方还有好些人呢!”
纪明焱一把将他弟弟按住,就把清河酒往里灌了口,语重心长道:“明双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哥说过,万都要有度。”
没办法,这里就他纪明焱最大。
长兄如父,他要好好照顾弟妹的。
人是要救,但是自的命也要保住。
纪明焱忽而觉得,他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纪明双被辣得一咳一咳,躺在甲板上就像一条不住挣扎的鱼。
纪明焱将那酒还给对方,道:“谢了,兄弟!”
清河郡的兄弟看着那条挣扎的纪明双:“不,不用谢……”
纪明焱道:“兄弟,商量一下。我们救的人能扔你这船上,你给运到岸上嘛?”
否则他飞过来飞过去,很累啊。
清河郡的兄弟道:“可,可以……”
他们本就是这么『操』作的,这样能救的人更。
可纪明焱这些突然出现,飞来飞去轻功极好的人,他们也没敢搭话,就大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的救人。
其实他们负责划船运人,这些人负责救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纪明焱自这样做还不够,他一定要让纪明双这么做。
纪明双也不傻,知道这法子会好很。
一来,他们在船上驻足时,就有了点歇息的时。
二来,也能将在岸上飞过来飞过去的力和时省下来,用来救更的人。
后来,纪明焱又和晚香、圆管他们分推广了这个法子。
毕竟纪明焱,和谁都混熟了。
他在半空中和雪竹相遇,打了个招呼,问道:“宅长老没来啊?”
雪竹稚嫩的脸上,眉头紧皱。
他觉得,这场面比刚到凉州时,那肮脏的院子还要棘手。
不知道要捞到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会在水里的人捞完啊。
雪竹回得简略:“他飞不起来。”
纪明焱懂了:“我五哥也飞不起来。他们这一门的人,好像都飞不起来。”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捞人。
渐渐,天暗了。
雨天天『色』本就暗得快,四周光线愈发。
又是风又是雨,火把灯笼都很难点起来。而且在这样的黑夜之中,灯也于无补,几近看不见。
等天彻底暗下去,大便只能歇息了。
否则非但救不到人,还会把自搭进去。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光,一直沿着岸了很久的小男孩忽而跳了起来。
他看向雪竹在的方位,用力挥着手:“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雪竹左手一人,右手一人,往船上一丢,看向岸边使劲挥着手的男孩。
那手,什么要一直挥着呢?
雪竹咬着唇,很想把那手给卸了。
最终,他还是飞到了岸上,一把将两只手给按住,非常认真道:“不能。”
一他看着难受。
看到雪竹,小男孩一把抓住雪竹的手,就拉着他了几步,指着一处倒塌房屋的一道细小的人影:“哥哥,妹妹,那是我妹妹!”
雪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也看到了一只挥的小手。
只是那小手很无力,挥隔得时有些长。
但也还是在挥着。
雪竹抿唇,把男孩的手挥开,飞了过去。
到那边时,发现小女孩卡住了,要将那倾倒的房屋推开行。
雪竹试着推了下,没推。
正他打算回马车拿到他的厚剑来劈开时,纪明双刚好经过。
纪明双一见小女孩,便喊来了纪明焱。
纪明焱呼朋唤友喊来了更人。
在众人的努力下,房屋很快便倒,卡在其中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女孩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瘪瘪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大纷纷松了口。能哭说明没大。
唯独雪竹,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条帕子,给女孩的嘴里塞了进去,而后提着女孩扔给了男孩。
男孩赶紧抱住妹妹,将妹妹口里的帕子摘下。
妹妹即又哭了:“哥哥!呜呜呜呜呜……”
哥哥也跟着哭:“妹妹,你没罢,妹妹!我们没有爹没有娘了呜呜呜呜”
雪竹:“…………”
他没有帕子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吴惟安往外看了看,找了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守着粮草的人:“你去将人都喊回来。”
那人看了看吴惟安,恭敬道:“是!”
他和他伴们一直在暗中守护纪云汐安全。
可这位姑爷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在上京城到凉州一路上,他们没被吴惟安‘提点’。
想起那一个月的日子,他们至今看到吴惟安都害怕。
累到连狗都不如,每日身上都是伤,便是他们那段日子的最佳写照。
不过辛苦还是值得的。
现在在晚香姑娘手下,他能过好几招了。
吴惟安使唤完人后,看向站在一侧吩咐人生火做饭的纪云汐,问:“你两位哥哥可会回?”
圆管他们听命于他,晚香她们听命于她,心里再不愿意,也还是会回来。
可纪明焱和纪明双,还真不好说。
纪云汐倒没有很担心:“有六哥在。”
吴惟安轻轻挑了下眉:“哦?”
纪云汐看向他,神『色』难得柔和,唇边带着抹淡:“六哥,很惜命的。”
吴惟安看着她的,微愣。
……
吴惟安派来喊人的人还没来,纪明焱看了看彻底变暗的天,便开始喊人回去了。
然,他一个人都没喊。
那些人还是义无反顾扎身于黑暗之中。
清河郡的捕快们站在纪明焱旁边,闻言摇摇头道:“这大晚上的,很危险呐。而且这么不吃不喝不休息,能撑久?”
纪明双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陷入深思:“你说我将蒙汗『药』将他们『药』晕,再把他们搬回去,可以嘛?”
一旁的捕快们:“???”
还好,鼻青脸肿的那人到了,他先对圆管道:“姑爷唤你们回去。”而后对晚香道,“姑娘唤大回去。”
听闻是吴惟安和纪云汐的命令,两帮人马带着一身疲惫了。
只留下纪明双。
纪明焱一把拉住他:“明双啊。”
纪明双抹了把脸,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还能再救几人。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纪明焱忽而道:“明双啊,你想过爹娘死亡的真相何在这清河郡吗?”他轻声道,“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初的爹娘。”
纪明双微愣。
就在他愣怔之时,纪明焱忽而袖子一挥,纪明双便倒了。
纪明焱一把接住纪明双,对后头的捕快道:“可以欸!”
捕快们:“…………”
纪明焱招手:“快来抬一下我弟弟,他太重了!”
捕快们:“…………”
晚,纪云汐一行人在角落里用晚膳。
其他人也都分到了各自的吃食。
分吃的过程中,纪云汐稍稍有些担心大会抢起来。
可就像分衣服一般,大都在静静等着自的份,并没有任何争抢。
偶尔有些伸手要得急的,都会被附近的人白个好几眼。
和宝福对骂那『妇』人骂得最大声:“急着投胎啊!晦!”
纪云汐捧着自的碗,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唇角一弯。
是她魔怔了。
在现代各种小说影视剧中,古代的灾民路上遇到吃食,都会各自争抢,甚至不惜拼命。
可她忘记了,现下况有些不。
这些人都刚遇害,而且遇害前,他们也都是平平常常的百姓,不是偷鸡『摸』狗的贼人。
是正正的人。
吴惟安坐在纪云汐旁边,不声『色』看她一眼,又挪开。
这是她今天第二回,第一回她应是纪明焱而。
那么这第二回,她在什么?
总不至于是还在晕着的纪明双罢?
吴惟安朝后头躺着的人看了一眼。
纪明焱正蹲在边上,从带着的包袱里掏啊掏。
终于他掏到了一瓶解『药』,给纪明双喂了下去。
没久,纪明双就醒了。
兄弟俩大打出手。
周围无人理会,都各自吃各自的。
唯独那两只爱哭鬼,看到两个打起来的大人,瑟瑟发抖缩在雪竹旁边。
哥哥缩在雪竹的右边,妹妹缩在雪竹的左边。
雪竹伸手,将两人推开,然后吃饭。
两人又悄悄朝雪竹靠了过去。
雪竹绷紧了脸。
纪云汐朝雪竹瞥了眼,她觉得,雪竹似乎要哭了。
雪竹这人有洁癖和强迫症,而且不喜人靠近他。
在这脏『乱』的矿洞内休息,就已经让雪竹很难受了。
结果还有两个拖油瓶不住往他那靠,内心的崩溃可想而知。
雪竹忽而起身,拿着饭碗坐到了圆管和毒娘子中。
两个爱哭包没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雪竹。
大都累了一天,用过晚膳,将湿的衣服晾着后,便找方休息去了。毕竟再过几个时辰,他们便要再去救人。
只有把体力保持好,他们能救更人。
这场洪水,是持久战。他们要熬到临南军过来,熬到雨停,熬到水褪去。
雪竹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小人。
不管他怎么躲,这两个异常执着的小人,总能在最后找到他。
就像在洪水之中,执着挥着手。
雪竹去找了吴惟安,他咬着唇,唤道:“公子。”
吴惟安看了看后边瑟缩着的两只娃娃,拍了拍雪竹的肩膀,似非:“我们雪竹小小年纪就有一儿一女了。你比公子我还强些,不错不错,再接再厉。”
说完,便着了。
雪竹:“…………”
纪云汐和吴惟安回到了马车上睡。
外头雨还在哗啦啦下着,吴惟安一手撑着伞,一手虚扶着纪云汐的腰。
“太子呢?”纪云汐累了一天,忽而想起似乎把太子忘记了。
吴惟安:“我让宅大人护着,他应该和县令一起,在调派各方物资。”
纪云汐这放下心来。
两人得不快。
吴惟安忽而开口:“若我说明日就要,你会吗?”
纪云汐脚步微顿:“不。”
吴惟安理智到无:“我们人力与这下方百姓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等到临南军来,他们有希望,而不是仅靠我们这几人。”
这只是他们刚到清河郡的第一日。
一切都刚刚开始,吴惟安有些不太好的预。
纪云汐认真道:“我没办法。”
吴惟安嗯了一声:“因你爹娘吗?可你既已知爹娘死因是被人引导,凶手你也知是谁,你没有留下的道理。”
要吴惟安来看,她甚至不用这一趟。
纪云汐没有说话。
吴惟安看向下方:“你要救他们?”
纪云汐跟着看过去。
下方浪『潮』汹涌,水声的悲鸣遮掩了一切。
两人在一把伞下,立在这雨夜之中。
冰冷的风裹挟着雨滴灌进来,很冷很冷。
纪云汐缓缓开口:“是也不是。”
她偏过头,于伞下抬头看着他,那双眼在黑暗之中格外亮,里头有吴惟安读不懂的绪:“不是救他们,其实是救我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