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究竟是谁?
“……,你是谁?”
万古之风起,覆天盖地,冰与雪,周旋苍穹。
巨鸟再度显出了原型,翅膀随意一扇,便似凝聚起千秋万载之风,狂卷而来。它的属下早就习以为常,毫不慌张地化作本体,借其风势,飞上高空。
星歌窥视其形态,翻了好一阵星华的记忆,这才想起属下的本体竟是一只早在上古时期就灭族绝种的“鹞稚”,曾号为六界十二凶禽之一。
狂风刮来,星歌浑身是伤,自然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巨鸟将她卷起,带向虚空某处。
别看这阵混杂着冰雪的狂风多么声势浩大,星歌置身风暴眼中,却觉微风拂面,身上的伤口被风中那些似冰非冰、似雪非雪的造物一覆,若冬日里盖了一床厚实的棉被,许久未见的暖意,在星歌脊骨与四肢升起,再汇聚于丹田气海之中。
她心中稍安。
目前看来,至少一旁“十二凶禽”之一的鹞稚,和那只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巨鸟,对她暂时是善意的,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星华的记忆中,没有给星歌留下任何有关“她若是死了会怎样”的定论。究竟是永远消散于天地,化作浩瀚鸿蒙里的一粒尘埃;还是破开界面法则的束缚,回归星华本体。一切还尚未可知。
腾空了足足有一刻的功夫,狂风才渐渐散去,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悬浮在苍茫灰云之海中的巨型宫殿。
星歌奋力抬头,尽可能鸟瞰宫殿全貌,整个宫殿给她的感受唯有一字,“怪”。
气势恢宏不假,毕竟要容得下巨鸟那硕大的本体;雕梁画栋也不假,好歹是一位“圣主”的居所。可偏偏就在这气势恢宏、雕梁画栋中,又处处透着些诡异的气息。
整座宫殿最顶端处是一片由灰云构成的穹顶。穹顶下,耸立着一根由寒铁铸成的顶天立地的巨柱,不仅撑起了整个灰云穹顶,其根部更是越来越粗,延向四方。而在这些四通八达的根系上,坐落着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重障影深,似无极。
再往下,正是那片云海虚无,隐隐的,星歌在云雾的缝隙中瞥见了她之前所趴的青石地面。于极高处望去,原本那一望无际的青石砖,也不过是孤悬在云中的一方小台的表面而已。
这株铁树真的好大啊,无论是星歌还是星华都生平仅见。而那所谓的宫殿,准确说来,只是建在铁树的很小一片根系上的方域,还有更多的错综复杂的铁根隐在殿后的虚空中,无从觅踪。
此处深渊,乃是娲皇在翻天镜里用于镇压上古妖魔的凶煞之地,自然不可能恶趣味地铸造这么一株大铁树来撑场面。那么此树的由来,就只可能是这只修为深不可测的“巨鸟”于外界某处铸成,在被南极长生大帝封印之时一并带进来的。
“……”
星歌上上下下打量巨树,看得属实膛目结舌。这巨鸟不愧是上古妖邪,修为竟高深至此。可曜华……连厉害至此的巨鸟都能被他封印在翻天镜里,那他的修为……
啊,也对。无论是华姐姐还是自己,来仙界至今,都没在曜华那里讨到一点便宜,这里面果然还是有说道的!
星歌如此想着,却未曾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对“在曜华手中吃瘪”这档子事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对还有点莫名的满足与小欣喜……
可惜了,星华不在此地,若是星歌此刻的想法被她那位“好姐姐”知晓,高傲如星华,怕不是当场就要暴跳如雷,不死不休也要和南极长生大帝来一场“巅峰对决”,质问他究竟给自己的“另一半”惯了什么迷魂汤……
不及星歌多思量,巨鸟、鹞稚已以云雾托着她飞至巨树前。
脚踏实地,巨鸟摇身一变,再度恢复人形,其面容在星歌的视野中隐藏在一团迷蒙的云雾后,看不真切。
“索兰,将她抬进去,另传唤玄措入宫,给她治伤。”
巨鸟开口,此声依旧雌雄莫辨,临近星歌身前,又生出一股空灵之感,在这深渊的死寂中也不失为一抹亮色。
“圣主,这……属下斗胆,既然此女并非您老的女儿,那还管她做甚?随便找个虚空裂缝扔进去搅碎就了事了。”
鹞稚躬身行礼,自从它知晓星歌并非什么“羽小主”之后,态度冷淡了不知多少,甚至随口就说出要将她“搅碎”,这等凶煞之言。
“她身上有羽儿的气息,留着有用。待其伤敛,送到寒宫来。”
巨鸟惜字如金,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另一处去。浑身阴冷,冰寒刺骨,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遵令。”
鹞稚目送着自家圣主离开,又转向一动不动、暗中观察的星歌,冷声道:“小丫头,别偷看了,本座刚才就知道你醒了。既然尊上留你一条小命,本座也不好再动手,免的被那些家伙说本座越俎代庖。”
“但本座也要奉劝你一句,寒鸦尊上这里从不养无用之辈,更不会给仙界的神仙留丝毫的情面。能否在这里活下来,就全凭你自己的口才与本事了。”
放完狠话,鹞稚随手一招,一股怪风将星歌托起,送至前方某处亭台楼阁中,而其身则静立不动,向着远方一声长啸,层层叠叠的音浪扬起了云海之涛,云卷云舒,变化莫测。
一旁某处巨树之根之上,亮起了一道紫光,向星歌归身的那处阁楼飞去。鹞稚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闪动不见了踪影。
星歌随风飘至阁楼前,其门轰然洞开,一阵阴风顿时刮来,如刀割,如火灼。星歌浑身一哆嗦,背上的伤痛更甚几分,她却死也叫不出声,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这非仙的折磨。
这阁楼共五层,四四方方的,看着着实平平无奇。唯一的古怪之处便是阁楼墙面全由某种不知名的玄黑石砖砌成,连接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就好似整座阁楼的墙壁皆是由一块石头雕琢而成。
刚飘入阁楼,星歌还未来得及一观楼内陈设,鼻尖处便闻得一股幽香。此幽香颇具异域特色,尚未在星华的记忆中有所复现,星歌还忧心其有毒性,忙闭气凝神,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仅仅是吸入了一丝,星歌的眼前便迷蒙起来,重影横生。昏昏沉沉,她背上的伤似乎也感觉不到痛了,自那日和流苏大战一场受伤以来,星歌还从未这么身轻如燕过。
昏迷前,她的视野两旁似乎亮起了一道紫光,但已由不得她再多想。眼前便好似烛火泯灭,一息之间,星歌的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三月那个清明,金玉娇娥熏熏醉,对景徘徊。好一个,奈何天!”
迷茫之中,星歌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飘忽的歌声,时远时近,似梦似幻。她浑身一颤,不甚清醒的思绪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难不成,她跟本就没有误入什么翻天镜?只不过是在仲夏宫里听芒种仙子准备的折子戏听累了,听困了,趴在茶桌上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只需她睁开双眸,定睛一看,兴许眼前依旧是仙界那漫天的光煌彩霞,云气蹀躞。
“金羽燦,三梦散。催情引,魂离乱。颠倒风云入幽渊,雨涩灯花暗……”
歌声再起,此句轻快畅然,似有柔情千转百回,郎情妾意暗蕴其中。可刚唱完那“暗”字,歌声忽然一转,顷刻低沉了下去,且悲且叹。
“奈何天运,有情只作无情苦,陈词唱穿,繁华看遍,心上的仙儿啊,经年一别,你……又在何方?”
星歌略微动了动,这歌声之中似乎蕴含着一股古怪的力量,如泣如诉,就好像一条小蛇在她耳畔绕了又绕,又往她脑海中死命的钻。
“原谓孤寡,老来竟添得个女儿,十分颜色,百般柔情,付与谁家郎?”
孤寡?
听闻这两字,星歌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她略微掀开沉重的眼帘,可入目之景象,哪有半分她期待中仙界天宫的模样?她还在这血煞妖池中,依旧身不由己,依旧困于囹圄。
她趴在某处,抬首望去,眼前是一片蓝晶之海,璀璨的晶石作羽翼状,层层叠叠,随着歌声,有节奏地律动着。
“七月半,老翁欢,攀门高歌送女去。枯颜回首,只添得三分断肠苦,两行汪汪泪。”
良久,那声终于唱毕,星歌身前那片蓝晶之海忽然动了。她这才发觉,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晶石,而是一件由众多水蓝晶莹羽翼组成的披风,纯一不杂,典则俊雅。
披风下的“人”转过身来,垂首望向暗中观察的星歌,面无表情。
“你醒了。”
星歌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她仍能感觉到背上伤口的存在,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可不知怎的,就是一点痛感也无。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似乎……根本就不符合这鸿蒙宇宙的规则,也不应该存在。
“对,唔……醒了,你是……谁?”
星歌下意识地开口,可刚一说话,她便惊诧地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双唇依然受血煞妖池禁法的压制,但也终于能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言语虽仍旧含糊不清,不过好歹能说话了。
那雌雄莫辨之声再度传来:“老夫寒鸦。小神仙,你姓甚名甚?羽儿在何处?”
“羽……儿?”
星歌摇了摇小脑袋,眯起双眼,在一片刺目的蓝光中努力地试图看清那“怪人”的面容:“唔叫星歌,星辰的星,歌谣的歌。唔就是一个仙界的小仙子,不知道羽儿是谁!你抓错仙了,放唔走!”
“放你走?”
寒鸦淡笑一声,上下打量的星歌残破的衣衫,与她背上纵横交错,却不再渗血的伤口:“小神仙,诓骗老夫,还想老夫放你走?口气倒是不小。”
星歌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出声反驳:“唔没有骗你,唔就是……”
可还未等她说完,寒鸦就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每说一字,星歌听着就越是心惊:“小混元化仙阵、星日马一宿的星力、凌绝仙气、以及始祖尊上的绝学分情轮回诀,小神仙,你身上这么多相互冲突的力量混在一起,根本就是个缝合怪,竟还没有爆体而亡,也算一桩奇迹了。”
“你……”
星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天灵盖涌起,从头凉到脚。星华和她所做一切自认为“天衣无缝”掩饰,在此寒鸦眼中,好像不过是小仙童的把戏,被“人”从里到外看透的感觉,可不甚美妙。
“小神仙,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不杀你吗?”
那身披蓝羽披风的寒鸦缓步离开,走上了星歌身前的一处高台,坐在某处类似观音莲花的神座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除去你身上有羽儿的气息,分情轮回诀更乃始祖不传之秘,你的本体一个小小的星族能得到此口诀,的确有些古怪。当年就连我等四圣卫,始祖也信不过,就只传给了长桑……罢了,此事不重要,你身上有老夫失散多年的女儿的气息,速速且如实招来,或可留你一命。”
一谈及那所谓的“女儿”,“怪人”神色之中又闪过一丝细微的激动,星歌尚可察觉,却一时语塞。
“唔……唔……这位前辈,就算我认识您的女儿,可单凭一个‘羽儿’二字,我又哪里知道是谁?”
星歌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把双唇又张开了少许,舌头也捋直了,说出的话,终于像点模样。
与这“怪人”相处了一阵,星歌胆子也大了不少,他看似浑身阴寒,冷言频出,至少还是能讲道理的,不像那恶心的虫妖……
“……”
寒鸦闻星歌之言,沉默半晌,似在追忆某段前尘旧事,良久,才缓缓说道:“被南极长生大帝封印在翻天镜至今,老夫已困在深渊里不知历经多少春秋。本以为,往后余生,只能与那条大虫子和幽冥老儿相伴,可谁知……谁知啊……”
寒鸦神色迷离起来,仿佛沉溺入了回忆之中,他喃喃念叨,不少话音如清风拂过,还未等星歌听清,便已消失无踪。
“……老夫遇见了她,初见之时,那一身金赤之羽,灿若明霞……”
好不容易费神听到此处,星歌一怔。
金羽,又是金羽?自从她和青莲降临这五色鸟族以来,金羽的传说便一直如影随形,相伴身侧。
“……拜那南极长生大帝所赐,老夫不得不将她抛弃。可老夫恨呐,恨自己无能,竟当时没能察觉她有了身孕,待到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
寒鸦垂下头颅,面无表情,对于一个活了千万年的妖魔而言,能引动他些微的情感,已是实属不易,可星歌分明瞧见,那双翠蓝如玉的妖目之中,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哀伤。
星歌晃了晃脑袋,她毕竟不完整,也只继承了星华至情至性那部分神格。寒鸦的哀伤,她也只可稍稍体会一二,除了同情,也只有同情。
如今最令她上心的,可并非寒鸦那段不知所云的前尘往事,而是寒鸦口口声声所说的“女儿”,究竟是谁?
……
“十万年前,当今族长诞下一女,天生金赤双羽,是为大吉之兆。她被族中视为天选之女,并且钦定为下一任族长,但因其并非真正的纯金羽,所以也多半并非预言所述之仙。族长本着慈母之心,并未让解触本族的传承之物,尝试打开通往外界的通道,毕竟此传承之物对身子的危害极大。但谁知,那妖女竟然叛逃出族且偷走了本族的传承圣物,与深渊之中封印那些妖物苟合,还试图借助那些妖物之力逃出翻天镜!”
“族长痛心疾首,亲自挂帅出征,携族中二十八位修为最高深者入血涯旁的深渊之中,与极渊封印的怪物大战一场。此战迫使那些怪物退回深渊,那妖女却被余波波及,身死陨落”
……
赤岚之言,在星歌脑海中闪过。那所谓与深渊妖物苟合的“妖女”,让微心族长痛心疾首的女儿,兴许就是寒鸦口中所述的娘子吧。
既然他的娘子一身金赤之羽,那想必他的女儿也应是金羽,可那位“妖怪姐姐”早就说了,金羽族早已在五色鸟族里成了族仙避而不谈的禁忌,自己身在五色鸟族中,又怎么可能沾染上寒鸦“女儿”的气息?
莫非……
星歌心中灵光一现。
既然五色鸟族内尚无金羽一族,那么她自己沾染上金羽族的气息,肯定早在翻天镜之外。
星华留给她的半个聪明脑袋终于还是派上了点用场,借着寒鸦回忆过往的空当,星歌沉思了好一阵子,绞尽脑汁,才终于隐隐有了些眉目。
难道说,当年翻天镜中一场大战,微心的女儿根本就没死,而是借着羽凤真翎逃出了翻天镜?还曾在自己身上留下过气息?
也不对。
星歌皱眉,冥思苦想。寒鸦之言与五色鸟族里流传的传说相互佐证,她的确是殒命在大战中了,否则,以寒鸦圣主之能,不可能如此悲伤。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寒鸦之妻,可能早就诞下了骨血,在临死之前用某种方法触动了羽凤真翎,瞒天过海,将这片至关重要的羽毛和她的女儿送入了外界。
若这么推测,那么此女定是在仙界活了下来,并且,她与星歌相处日久,贴得足够近,甚至有过“肌肤之亲”,才能在星歌身上留下星歌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气息,而且至今久久不散。
鸟族、金羽、星歌的身边之仙、“肌肤之亲”,再联想到羽凤真翎最初的由来。星歌的心头一颤,隐隐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言,疑问。
祤姐姐,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