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速之客
终于,让星华左等右等等不来的南陈国使节,还是如约而至了。
星华拍了拍小星,令它放缓脚步,自己则悄然换上了鸿渊的容貌。思量几息,她又施法隐去了小星原本星光闪烁的皮毛,将那属于星辰的银白染成了寻常千里马的棕色。
小星与星华心意相通,自然知晓星华所做为何,但这身幻术着实丑了些,令它甚为不满。它的前蹄纠结地蹬了好几回泥泞的地面,撇过头,赌气似的不理马背上的星华。
见此情形,星华哑然失笑,拍了拍它的后颈,安抚它说:“好啦,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那些凡马哪里比得上我的小星呀!走吧,我们还要迎接那些凡人呢。”
“咴咴。”
小星嘶鸣几声,昂起头颅,算是勉强接受了星华拍的“马屁”,一星一马慢悠悠地行至那队伍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果不其然,星华一骑当道,连甲胄也未穿,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式迎接之人,自然被开路的骑兵们当成了灵国乡野的行客。为首那人长剑出鞘,指向星华,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南陈使节北上,下民速速退避。”
呵,还“下民”?这些南陈人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星华静默无言,就这么静静望着他们。而小星面对凡人的骏马,亦是一步不退,眼神之中,满是睥睨与高傲,就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下民”。
星华还担心红尘之气侵染,尚且收敛了自身气息,可小星却无此等顾忌,那属于星辰的无形威压通体而出。拉车的凡马感之,皆不安地嘶鸣起来,左右退避,不敢正视小星。即便是那些久经沙场的战马,虽在其背上主人的呼喝下稳住了步伐,亦不安四顾,略显急躁。
小星静立于一众惊慌凡马之间,昂首挺立,远望更显气宇不凡,隐隐间竟衬得那些凡马们好似初生小驹。它们若有灵智,在小星面前,怕是要自惭形秽了吧。
这一骑于道中不躲不闪,倒是让那些开路的骑兵警觉了几分。他们策马迂回,将星华团团围在当中,各自的□□长剑竖立出鞘,指向星华。
“吁!”
骑兵队一停,其后南陈使节的马车与一众侍卫侍女也自然随之停下。呼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有停马的,有维持秩序的,有窃窃私语的,一时百千声齐作,恍若身临繁盛集市。
但不知为何,无论骑兵们如何催促,那些凡马除去将星华团团围住,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南陈人,尔等好生威风啊!”
星华冷笑一声,语出惊人。
骑兵队众人相眄一眼,为首那人剑尖微抬,怒道:“一小小下民,胆敢冲撞我南陈使节的尊驾,又口出狂言?你可知,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死罪?呵,是否死罪,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星华面对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眼都不眨一下,字字珠玑:“尔等足下的每一方土地,都是拿无数灵国将士性命一点一点堆出来的,可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这里是灵国,并非南陈,也绝非尔等能横着走的地方!”
“你!”
骑兵队众人似乎被星华一袭话语给冒犯到了,怒不可遏。
北上之途,南陈使节一行见惯了灵国的萧条荒芜,也见惯了灵国人的麻木不仁与卑躬屈膝。养尊处优、趾高气扬的他们,早已先入为主的认为灵国不过是一贫瘠落后的边陲小国,比起他们的泱泱南陈,根本上不来台面。
但很可惜,他们遇见了星华。
“你找死!”
为首那人也不知是所谓的“自尊”受到了些许伤害,抑或出于保护使节安危之目的,长剑一动,便要向着她砍来。
星华神色一凝,也未曾料到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身子顿时后仰,好巧不巧地让了过去。小星亦感受到背上的异动,悚然一惊,慌忙抬头望向星华。见她无恙,它长嘶一声,一双璀璨的眼眸中早已怒火盈满。
当着它的面向星华动手?这些凡人怕不是活腻了!
未等星华出言,小星径直撒开四蹄,头颅放低,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牛狠狠顶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骑兵上身还保持出剑的动作,却觉□□忽生一股难以阻挡的巨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狂涌而来。下一瞬,他整个人若腾云驾雾般倒飞而出,“呯”地一声砸在了后方的马车门上,沿途不知撞倒多少骑兵竖立的枪尖,项背鲜血淋漓。
而他□□的凡马更是遭了殃,代其主受了一过。这灵智未开的可怜马儿只觉得好像迎面撞上了一座大山,眼前一黑,当场往生极乐去了。
小星是何许马也?星日马,天上的星宿啊。虽被幻术掩去了银光闪烁的皮毛,那一身骨骼可是真正的星辰之精。小星的全力一撞,无异于流星陨地,莫说一匹凡马,就算那些身体坚韧的魔族大妖,都够他们喝一壶。
待到周围众人反应过来之际,场面已是极为惨烈。那凡马的天灵盖被小星当场撞的稀碎,脑浆混着鲜血与碎肉四散纷飞。而那位始作俑自身却仿佛什么也未曾做过一般,纤尘不染,甚至还满意地打了个响鼻。
好嘛……那人动手出剑,是星华未曾料到的,可小星又来这么一出,她更没料到。
星华唇齿翕张,却无人听到她在说什么,众凡马齐齐嘶鸣起来,惊恐地后退,任那些骑兵如何呼喝都无用。为马的本能在告诉它们,身前这一人一骑,极度危险。
至于星华真正所说的,不过给小星的传音。
“小星,你这……唉,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星华轻捏眉棱骨,愁啊……她本意不过是想杀杀这些南陈人的锐气,免得他们在灵国惹是生非,现在倒好,直接上肢体冲突了,虽然是马儿的之间的冲突……
小星不屑地哼了一声,骄傲地传来一个念头,倒是让星华颇为感动,又有些无奈。
谁敢伤害星华,死!
罢了,这善后,就由她来吧……毕竟,小星可是自己的骨血至亲,星华又怎会真正责怪它?
她纤手暗中一挥,将那凡马的魂魄聚拢掌心。旋即,她口中念念有词,那魂魄亦随之渐淡,化散天地。
“去阴司找阿修罗道之王,就说是星族长公主星华让你来的,她应当会牟个好去处予你。”星华双唇微动,向那凡马的魂魄说:“来世,做个人吧,别再当寄人篱下的牲口了……”
那凡马的魂魄似有所感,在最终消散之际,虚幻的光影向星华微微颔首,以示感激。
处置完那匹马的魂魄,星华重新转向四周众人。他们依旧在费力约束自己□□的马匹,未曾关注星华的所作所为,场面着实混乱。当空,只闻小星一声长嘶,那些惊慌的凡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当场凝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星华原本试图施法的手又凝在了当空,无言以对。
咳,小星还真是有当万马之王的潜质啊,自己从前怎么未曾发觉?若是放它化作仙形,去学那孙猴子去仙界当个弼马温,那光景,啧啧……
胡思乱想间,星华的心思不知不觉又飘远了,可那些古怪的念头却被心意相通的小星顷刻知晓,它不满地晃了晃身躯,差点把星华给晃下去。
星华略显尴尬地掐灭了自己心中的杂念,她心里安抚了一阵小星,清了清嗓,正要开口,却闻耳畔传来了骑兵略显惊恐的话语:“这究竟是什么马?还有你……你到底是谁?”
“本将是谁?”
星华玩味一笑,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块令牌,手腕一动,令牌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直向着为首的马车电掣而去,所过之处划过数道残影,呼呼生风。
“有暗器!快,保护大人!”
那些护卫惊慌万分,下意识地策马扑上前,可他们□□的凡马在小星的“淫威”之下哪还敢动弹一步?任他们如何鞭笞呼喊,也驱使不动。
可就在此时,马车紧闭的大门忽然敞开,躺在那里痛嗟的倒霉侍卫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在泥泞的草地上连滚了几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而那按着星华的设想,应当钉入马车木门的令牌,竟被一双从马车内伸出的手给硬生生接住了。
试图给南陈人一个下马威的星华,这回倒是失算了。
要知道,星华虽未用动用星辉,那一手令牌蕴含的力量也并非好相与的,此凡间武林中最顶尖高手能否接下,还是两说。这只手的主人,本事不小啊……
“将,军,令?”
那人一观令牌上所书文字,轻声念出。
“什么?”
在场众人齐齐惊掉了下巴。
若说平和郡王已从前朝将军、异性亲王成了灵国的当权者,那么如今的鸿渊,便是灵国真正的守护神,也是灵国这处大漩涡里最中心的人物。在南陈人的印象中,鸿渊从郡王的贴身侍卫到一国将军,晋升之快如坐离弦之箭,颇富志怪传奇之色彩。
可他们怎么也未曾想到,鸿渊这位一国之将的出场方式竟是如此奇特,没有数以百计的扈从相随,亦无匕鬯不惊的大军压前,就这么一人一骑,一夫当道,万夫莫开。
“原来大人是灵国鸿将军啊,失敬失敬。小人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那些骑兵的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马被撞死之事更是无人追究了。毕竟,灵国再不济,鸿渊将军掌控的也是一整个国家的兵力,数十万大军,他们就算内心再不屑、再趾高气扬,场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所以,这便是灵国的待客之道么?”
幽幽的话语声飘来,马车中人把玩着令牌,仍未显露真容。
咦?
听闻此言,星华一愣,马车中人的嗓音并不如何出众,闻之也只是与寻常书生一般透着些儒雅之气,但此男音怎么会如此耳熟,就好像……在哪里听过。
“待客之道?尔等还好意思妄议灵国的待客之道?”
星华冷哼一声,管他是谁呢,气势上可不能输:“昨日信使来报,言南陈使节今晨到达吾都,本将在城外等候多时,你们却迟迟未至。是你们南陈先失期在先,而我灵国一向恩怨分明,若非本将好心照顾,怕是尔等今晚就要被晾在皇都城门外过夜了。”
“恩怨分明,好一个恩怨分明,哈哈哈哈哈。”
那人闻星华之言,长笑一声,缓步走出马车。他将那块令牌抛回给星华,正式向着她作国礼之揖,一揖之后,他面带微笑地抬起头:“今日路上泥泞,马车陷在了某处,废了不少功夫才得以脱身,非我等刻意拖延,还望将军周知海涵。”
可星华瞧见那人的面容的刹那,当场愣住了,根本未曾在意他说了什么,那二字更是脱口而出。
“是你?”
此人,星华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前几日他们刚刚才在云海酒家见过。而星华也在那时撂下狠话,告诫此人,永远不要瞧不起女人!
洛修!这位武功高强的南陈使节,正是云海酒家里那个人畜无害的书生!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他不是随行押送一批货物北上么?难道说,洛修口中所谓“押送”的货物,就是来自南陈的贺礼与试探?
好家伙,星华直呼好家伙。
此人心机深沉,竟然把她这活了几百万年的老神仙都骗过去了,不简单嘛。可就算他玩弄权术的本事再怎么高超,依旧只是个凡人而已,只要他与魔族无关,只要他不妨碍到星黎于星华的大计,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此人提前暗中入城又出城,摇身一变,从来灵国讨生计的落魄书生变成了南陈的使节,形迹的确可疑。作为鸿渊将军,星华还是要留意一二的,免得这家伙又给这凡间的气运带来什么变数。
正当星华摆正心态,想法子应对这洛修时,他却开口了,言语中略显诧异:“怎么?将军可曾见过小生?”
星华赶忙摇了摇头,打圆场说:“非也,本将不过是曾一观你的画像,稍有印象吧……”
“是么?这么一说,小生观将军气宇轩昂,相貌不凡,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洛修怀疑的目光在星华身上一扫而过,神色也隐隐变得有些古怪。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灵国将军的气息也有些熟悉,可他绞尽脑汁,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二人互相打量审视对方,这古怪的一幕,倒是将周围人给镇住了,不懂内情的,还以为这两人在互相试探,暗藏机锋呢!
的确,他们在试探,但这试探之意并非双方皆有,而只是洛修一人在试探星华的底细。
“或许吧,古云:相逢即是有缘,本将虽然瞧你一个书生也算面善,但可不想与南陈人有什么瓜葛。而且你们南陈这拖拖拉拉的作风,本将可着实不喜。”星华赶紧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又一指下方那昏迷的骑兵,正色道:“既然入我灵国疆土,就要按着灵国的规矩来,本将对这无礼的小卒略施惩戒,你可有异议?”
洛修瞥了一眼那瘫在地上鲜血淋漓的骑兵,哪还不知是星华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想谈论此事,便也顺势点了点头,笑道:“若灵国规矩实在如此,将军略施惩戒也是应该的,小生自然不会阻挠。”
规矩“实在”……如此?什么叫“若灵国规矩实在如此”?这洛修,分明话里有话啊……
星华也懒得和他拐弯抹角,就当没听明白,说道:“好,既如此,便上路吧。本将自会领你们入城,至灵国国宾院休整。”
“好。那便劳烦将军了。”
洛修淡然一笑,走回了马车中。而其步伐与入内的动作,更本就不像一个武功高强之人该有的模样,上看下看,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啧,洛修要是还文弱,恐怕,这凡间就没有刚强的人了吧……
星华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重新启程,这回,星华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
方至城下,出示将军令与使节文牒,护城军核查无误,便打开了城门。巨门訇然中开,迎面而来便是满城的火树银花,将这片城池的夜晚映照得纤毫毕见。即便已近子时,城内市集叫卖声仍不绝于耳,黄发垂髫尽游于道,商旅往来,似集北地万千繁华锦绣于此一城之内,与城外荒芜之景一比,恍若隔世。
灵国皇都究竟是如何在几日之内从一片萧条形色中脱出,造就如此繁华盛世之景,懂得人都懂,星华早就对此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番盛世景象唬唬那些没来过灵国皇都的骑兵和家眷还尚可,可对于那位早已潜入过皇都,目睹那些残破之景的洛修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果不其然,为首的马车中飘来一声淡若未闻冷笑,其余随行之人皆感叹于此城繁华,唯星华似有所感,瞥了一眼马车中那个朦胧的影子。
表象的浮华终究只是表象,在这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彩绣辉煌之下,战争的旧迹仍然冲破了层层粉饰,探出头来。道旁门楣旁深深的剑痕,远处酒楼上焦黑的旌旗,还有那些“黄发垂髫”们麻木僵硬的神情,这国度究竟如何,已是昭然若揭。
此时的灵国就好比一株行将作古的老树,纵使人们竭尽全力粉饰太平,试图用无数的“假叶”给这棵老树打扮,装出一副枝繁叶茂的样子,可它的根早就腐朽了。无根之木,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只需一阵狂风,灵国,便大厦将倾。
不过,虽说再怎么粉饰也掩盖不住,但总有心思单纯者沉溺于这些表象,就好比那些随南陈使节一路北上,造访灵国的公子姑娘们。他们可不像洛修那样图谋不轨,北上之因也仅仅是南陈那些官宦家族觉得与其让他们在家里无法无天,不如指派他们前来灵国历练一番,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好探听探听灵国年轻一辈的虚实。
这不,还没到国宾院,那些早已闷坏了的公子姑娘们便急不可耐起来,吵嚷着要下马车游览皇都。而洛修这位主事之人也早就嫌他们碍事了,巴不得尽早摆脱他们,便顺势让他们带几个小厮下车,自己则看似安分地端坐于马车之上。
星华冷眼旁观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可随着其中一女蹦下马车,此事,忽然变得有趣了几分。
“哇,你就是鸿渊?生的挺标致嘛”那披金戴玉的女人好奇地围着星华转了一圈,语出惊人。
“有没有兴趣当本郡主的仪宾?跟着本群主,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吃香喝辣的!”
“什什……什么?仪宾?”
星华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