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才选青云殿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
在魂飞魄散面前，什么身为鬼的自尊，什么激怒不激怒，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那鬼脸高声哀告，拼上了一条鬼命向后躲闪。可星华就好像根本没听到鬼脸的哀求，长剑的第一斩虽被它躲了开，剑尖却是一刻不停地向着那鬼脸戳去，不留丝毫情面。
“上~仙，是~魔~族！是~魔~族~胁~迫……！”
“什么？”
就在鬼脸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际，身前的寒光忽然停住了，它强忍着星光的灼烧望去。只见星华面色一凝，手中的动作虽停了下来，双眸却是冷冷地瞪着它。
“佞鬼，休在此口舌招摇！鬼魅之物本就应该待在阴曹地府，随意侵入阳间已是犯了戒，按律，当斩！你既然想要本公主手下留情，那就要拿出能不让本公主当场灭了你的理由！”
那鬼脸一看星华口风似有松动，慌慌张张地一指南方，破锣一般的嗓音听得刺耳非常：“上~仙~饶~命，一~切~都~是~魔~族……”
那嗓音星华听得实在难受，她手中星辉一闪，将一道光团打入了那鬼脸的眉心，鬼脸的话语顷刻流畅了不少。
“……都是他们强迫小鬼做的，小鬼是无辜的！”
“哦？魔族？”
星华将剑尖矮了几分，左手拂过剑身，眼神凌厉地瞥那鬼脸：“魔族不是在灵国一场大战后就退走了吗，怎么还藏匿在这处凡间？更何况魔族一个个自视甚高的，何必来胁迫你一个小小的阴间鬼物做事？”
“上仙所说的什么大战，什么自视甚高，小鬼只字不知啊！小鬼只知自己诞生在一片混沌之中，前世好像是个……被鞭打至死的冷宫小太监，但因怨念太深而入不了轮回。最初，小鬼本无神智，只凭着怨念游走于冷宫中不知多少年，也撞见且惊吓过不少凡人。”
那鬼脸哭丧着脸叙述前因后果，原本就歪斜的五官更歪了：“可忽然有一日，小鬼不知怎的就生出了灵识，便想要离开这冷宫，可刚飞出去没多久就撞见几个魔族，被他们擒拿而下。小鬼无奈，只得按着那些魔族的意思继续待在这冷宫中，伺机而动……”
星华审视了一番鬼脸的神情，不似做伪，她噌地一声将剑插入青石地面上，指尖在剑柄上缓缓敲打着。
“刚得灵智，却又失去了自由。这么说来，你也是挺倒霉的啊……”
鬼脸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应“是”。气氛似有缓和，它略微松了松脸边的黑烟，就好似凡人松了口气。
“伺机而动……魔族叫你在这冷宫伺机动什么？”星华眉头仍旧皱起，继续冷声盘问：“本公主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尔敢有任何隐瞒之处，本公主可不介意把你送到天庭主刑罚的南极长生大帝那里，让你这小鬼好好体会体会被九霄神雷劈的滋味！”
星华自身都未曾留意，她竟然随口就提到了本应让她“恨的牙痒痒”的南极长生大帝，就好像这一切无比的寻常，且自然。
“皇天在上，小鬼哪敢有所隐瞒啊！”鬼脸一脸苦相，垂头丧气地低声道：“魔族让小鬼靠着尖啸吸引凡人前来探查，吓吓他们，顺道让着冷宫成为凡人中的忌讳禁地。如果能引来个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就更好了，然后……然后再……”
“然后再俯身其上，潜入凡人之中为非作歹是吗？”星华森然一笑，重新将长剑拔起：指向它：“既然你意欲图谋不轨，就凭你提供的这点消息，还不足以让本公主打消灭了你的念头，拿出些诚意吧！”
鬼脸见势头不对，又慌了起来：“别，别，求仙上饶了小鬼一回吧！小鬼一定将魔族的计划全盘托出，或者……或者上仙让小鬼做任何事都行！只求您别将小鬼打得神形俱灭……”
“任何事？”
星华似乎就等着它说出这句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本公主可帮你脱离魔族的掌控，但将来会要求你去做一些事，以此将功补过。也不妨告诉你，本公主和六道轮回的阿修罗王相识已久，你若是妄图逃跑，本公主有的是办法找你、治你！”
“这……”
“灰飞烟灭或是跟着本公主，二者择其一，你选吧！”
说是选，鬼脸其实也没有选择，它只好极为不情愿地应了下来，成了星华的囊中之物。
星华长剑入鞘，吩咐道：“行了，收回你那张瘆人的鬼脸吧，你前世是个小太监，变成你前世的模样就好了。”
那鬼脸听令周身一动，黑气褪去，竟变成了个唇红齿白的玉面小童子，不仅没有半分可怖之处，甚至还有几分圆滚滚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咳。”
落差如此之大，星华也是吃了一惊，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小鬼，本公主在这凡间的身份是一国的将军，一会你就如此这般，配合本公主演一场戏。”
“遵令！”
…………
“快！快！将军在里面已经许久未出来了，恐……恐有不测啊！”
冷宫偏殿之外的院中，呼啦啦涌进来数十人。人人身披战甲，手持火把□□，腰配长刀长剑，俨然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兵卒，先前那随行部下也一身戎装，银色的甲胄在火光的映照下雪亮夺目。
而此刻，他正在对着缩在一旁的安远疯狂咆哮。
“你个兔崽子干什么吃的？竟然就放任将军独自一人探那偏殿，也不知阻止？”
安远被训的一脸委屈，垂头丧气地小声说：“这……属下想拦，也拦不住啊！”
“方才宴会之上，郡王陛下可是亲自宣布要将鸿将军封为广平王，位同亲王的！若是鸿将军有个好歹，你担待的起吗？”
安远的双眸瞪大了：“广平王？亲王？”
“对！广平王殿下！”随行部下那叫一个又急又气，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打转，焦躁不定：“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要是将军遭逢不测，就非你我两条小命可否保得住的问题了。怕是这灵国皇城的天，要塌了！”
“呯！”
一声闷响忽然自大门紧闭的殿内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后，那一双破败的木门轰然洞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猛然从中飞出。
“全体戒备！”
随行部下也顾不得再呵斥安远，大吼道。众人各自持剑横刀御枪，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那飞至半空的黑影。
那物体形不大，转瞬即至。“噗嗤”一声掼在地上连滚了三圈，粘稠的液体飞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溢散而开。众人齐齐后退半步，火把下照，这才看清了黑影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五官歪斜，其上更是横七竖八地被砍了不知多少道伤痕。
“将……将军？”
随行部下“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呆滞地望着那头颅，双眸顷刻失了神采。安远心中咯噔一下，也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中似要发语，却因惊恐变成了几声嘶哑的“呵，呵”。
周围的禁卫军见到那头颅，亦是齐齐没了言语，一时间，殿前鸦雀无声。唯余两株老槐树瑟缩地颤抖着。
“行了，别呵了，本将军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稍显虚弱的声音忽然在殿中响起，一个身影蹒跚支撑着剑走来，似乎已接近力竭。那熟悉话音，对此时院中的众人，可谓天籁。
“将军？”
随行部下原本暗如死灰的面庞忽然燃起了希望，他猛地直起身，冲上前来。而安远和一众禁卫军愣了几息，亦是纷纷疾步上前，将那身影拱卫当中。
火光灼灼，星华的容貌已恢复成了鸿渊的模样，此刻的她“步履蹒跚”、“浑身浴血”，手中的长剑亦是不断地滴下点点猩红，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将军，您没事吧？”
随行部下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一刻也不敢怠慢地上前搀扶。
“无事，只是方才一场大战，有些脱力罢了。”
星华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中走至槐树旁坐下，刻意将话音虚弱了几分：“此中古怪已查明，是有五个前朝余孽潜藏冷宫……咳咳……潜藏冷宫意图不轨，殿中狭窄，外加布下了数重机关，本将也只能诛杀一人，逼退了其余四人。”
“什么？”那部下神色顿时冷峻起来，也不知是真心要去捉拿寇贼，还只是想做做样子、将功补过，向那一众禁卫军急声吩咐道：“你们，速去捉拿！”
“是！”
禁卫军轰然应喏，队形散开，一部分人留守保卫星华这将军，其余者争相追了出去。
星华“虚弱”地点了点头，安坐于原地，眼神却是瞥向地上那颗头颅，星识之海中，响起了鬼脸的话语：“仙上，小鬼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照做了，接下来该如何？”
“等。”
不出片刻，那追出去的一众禁卫军果然追了个寂寞，无功而返了。随行部下颇为尴尬地挪至星华身前，连连磕头：“属下罪该万死，置将军于险地，请将军责罚！”
“不必，当年我等也是一道征战沙场的袍泽，生死搏杀早已习以为常了，又何来‘险地’一说？”星华摇了摇头，直起身，一副很是大度的模样：“你去加派人手，务必把这北三宫给本将看住了，任何一个死角都不落下。另外找几个人把里面清理一下，收敛收敛，安葬了吧。”
“将军，您……您不罚属下？您……”
那随行部下满面的震惊。从前鸿将军虽然为人和善，但也是赏罚分明、不避亲疏。他本以为有此一事，别说军中之位了，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烧了高香。而现在看来，鸿将军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还要本将说几遍？”
星华眼睛一瞪，把他的话语堵了回去。
“走吧。”
星华一摆沾染血迹的袖袍，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出了冷宫，经过安远身旁，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
“小伙子，有志向是好的，但也莫要好高骛远。不要觉得派你驻守冷宫就是世道不公，本将当年跟随郡王陛下，也是从一个军中小兵干起的。你守个冷宫可比本将当年搬运粮草、打扫尸骸遍野的战场要好了不知凡几！”
安远仍然跪在原地，心底对于这位鸿将军的印象，已悄然有了些许改观。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这是铁律！与其埋汰委身的这东方军团不争气，不如靠你自己，去争取擢升的机遇！”
言毕，星华轻笑一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出门而去。安远低垂着头，神色中，却多了几分坚定。
“小人……受教了！”
…………
举才入庙堂，扶摇青云上。
富丽堂皇的青云宫历来都是用作举办科考殿试之地，灵国历代帝王在此策问贡士，择贤才为官。不仅是给十年寒窗苦读的贫苦书生一个翻身的机会，亦是为这灵国牟得一能与帝王“共天下”的士大夫，为亿兆之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青云宫的宫殿之名，取自“不坠青云之志”的美好愿景。只可惜，前朝皇帝昏聩，科考殿试已经成为了达官贵族们权钱交易的肮脏黑场，再加之连年不休的战乱，青云宫便逐渐荒废下来，沉寂多时。
今日重启，也只是取了宫名“扶摇青云”的愿景，为广平王的招亲造势，却再无昔日百千士子齐聚一堂的辉煌。
“吉时已到！宣，诸女入殿！”
钟声敲响，平和郡王坐于中间主位，身着明黄之服，头戴玉龙之冠，其气势可谓威严磅礴。而一袭武官朝服、衣冠得体的星华则坐于下首位，众官员贵族各自分列两侧，此架势，还颇有几分当年殿试的盛况。
星华瞧着那些满是忐忑不安，却又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的官家女子们莲步轻移、端庄得体的列队入宫，不禁回忆起了昨日朱雀门前所见之景。
平和郡王还未正式登基，就提前封鸿渊为广平王以及他招纳广平王妃一事，在一天之内，如原上野火传遍了整个皇都。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但凡家中有个女儿的，无论嫡出庶出，都紧赶慢赶地往皇城送。甚至还有临近皇都的地方官员也来凑热闹，不惜动用百里千里良驹拉着载有自家女儿的马车一路狂奔入京，跟本顾不得一路上差点把小姑娘的魂都颠飞了。
朱雀门前，车水马龙，来自各方官员的马车把皇城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盛况空前。人人争相和维持秩序的守卫们交谈：有送银子求通融的；有哀求侍卫放行、生怕自家女儿晚到的；更有甚者摆出了某某大家族或是封疆大吏的令牌，狐假虎威地威胁侍卫的，比比皆是。
而反观灵国那些真正的贫苦百姓们，则围聚在远处观望着这一场达官贵族们的角逐之戏，麻木，无言。
星华作为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于城楼之上远观这一切，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她哀这些贫寒的百姓麻木不仁，不知抗争；哀这些可怜的女子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只能被当做达官贵人权力交易的附属品；更哀她自己，与这些凡间女子既不同，又相同。
不同在于她能悠游六界，守护群星，拥有无比强大的修为与力量。可即便如此，即便她是身份尊贵的星族长公主，依旧如同那些凡间女子一样，身不由己，定不得自己的终生……
“嗯，不错，不错。鸿兄弟，你看这些官家女子之中，可有中意的？”
平和郡王一袭话语传入星华的耳中，将她拉回了现实。她隐去了偶然流露出的些微神伤，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作揖道：“回陛下，微臣……全然听凭陛下吩咐，陛下说好，那便是好。陛下要臣中意谁，臣就中意谁……”
“鸿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可是为你选亲。更何况，本王方才瞧见你神情似乎有些不对，难道兄弟你曾经有过哪般特殊的遭遇吗？”
星华那抹转瞬即逝的神伤被平和郡王看在了眼中，但他毕竟只是凡人，不知星华真正的身份，也就自然而然地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当是自己这位“鸿兄弟”早已有心上之人，怕是难以启齿或是……
或是错过了。
星华瞥见了平和郡王的神色变化，便知他心中所想，也自然不会费心去解释什么。误会更深些才好呢！就这么顺着他的误会演下去，星黎王后与那“真正的鸿渊”之间那段孽缘的淡化，以及有莲的粉墨登场，也就合情合理了。
昨日三妹把有莲要去，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可着实撩拨了一番星华的好奇心。她倒要看看，星黎先前夸下的“能在一天之内办妥有莲官家之女身份”的海口，究竟该怎样实现？是认个官老爷作爹，再改个家谱，添个女儿？还是故技重施，丢一个凡人女子去虚空裂缝中沉睡，让有莲替掉她的身份？
“陛下，微臣……早年间也曾遇见过几位红颜知己，但那些都是年少轻狂罢了，岂敢在陛下面前提此等风月之事？”
此刻的星华，正襟危坐，应答也是字正腔圆，挑不出破绽。
“是吗？”
平和郡王明显对星华一袭话不甚相信，也未再追问，而是向下方司礼太监问道：“这次为鸿兄弟选才招亲，总共有多少女子应召入殿？”
太监拉开一张长卷轴，高声应道：“回陛下，本次入宫应召者共七百三十四人。奴等谨遵王后懿旨，经过层层筛选，得以真正入宫面圣者共五十人。这五十位女子不分贵贱，从一品要员之女到家道中落的民女不等，皆为德、艺、才三馨之辈。”
“好！”
平和郡王拍了拍掌，太监旋即高声道：“扶摇青云宫，广平王招亲典礼，开始！”
钟鸣阵阵，星华终于得空望向下方诸女，琅嬛肥瘦，靡颜腻理者数不胜数。有质楚楚动人，有若小家碧玉，有似远山芙蓉，有胜神仙玉骨，众女共处一室，忽添得几分太虚幻境中“群芳髓”的意味。
“一，二，三……四十八，四十九……四十九？有莲呢？”
星华颠来倒去，数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数都是四十九个，而并非太监口中的五十个。眼神扫过，也不见有莲的踪影。
钟声既歇，太监正要继续宣读那些繁文缛节，忽闻殿外传来一声高呼。那声如百灵婉转清鸣，悦耳动听以及：“等等！”
这声音……
星华在众目睽睽之下，蹭的一声自原位站起，双眸颇为震惊地望着殿门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