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极之殇
“你是要问我家上仙的名讳吧,她名曰:‘微祤’,尊体为鸟族鹓雏。依帝君他老仙家所言,取自旧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微祤,这倒是个好名字。
星歌跟随莺鹂进入了一处偏殿,在殿中软榻上稍事歇息。
“鹓雏?这在鸟族似乎并非什么高贵的种族吧?为何她能拜入青华大帝门下?”
星歌如此想着,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将此话念出了声。
“喂,你怎么说话的?”
莺鹂听闻此言,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似个真正的黄鹂一般自原地蹦起,指着星歌道:“我家上神好心为你治伤,你却说出此等无礼之语?”
星歌自知失言,略感歉然。她刚想出声,却闻后方传来“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滚到她的足边,葫芦口的塞子弹开,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开去。
转身望去,不知何时微祤已然来到了偏殿,愣神在了殿口。而那药葫芦,正是无意中从她手中滚落的。
“抱歉,我……”
星歌试图解释,却见微祤若无其事地走至她身旁,将药葫芦拾起,拂去尘埃,对莺鹂以星歌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莺鹂,师兄还在闭关炼药,怕是来不了了。我又需给这位仙子诊治,不能亲自前往,你去将药给长生帝君送去。”
“仙上,你看她!”
莺鹂却没有接过药,而是气恼地一指星歌:“您如此好心待她,她却出言不逊!哼,依奴婢之见,分明是您心太软,见一个救一个,上回……”
“喂!什么叫……”
莺鹂此话可没刻意放低,星歌听了个明白,气不过,出言辩驳。
“莺鹂,退下!”
微祤面上闪过些许不愉之色,其气质却依旧优雅,而这声“退下”也并无什么气势,倒像是凡间女子在玩闹中呵斥自己的闺中密友,轻柔且温和。
莺鹂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微祤手中的药葫芦,狠狠瞪了星歌一眼,赌气般跑了出去。
微祤苦笑着望了莺鹂一眼,转身面向星歌,声音还是一贯地柔和:“师兄还在闭关,怕是来不了了。我也只是对医术略知一二,学识尚浅,若是仙子不嫌弃,可否……”
“仙女姐姐,实在对不起。方才我一时失言……”
星歌敏锐地察觉到,刚才莺鹂一席话,也是真心为微祤思虑,不过是表达欠妥,这才稍显刺耳。
“没事的,但凡有仙知晓我的身份,也多半会有相同的疑问,只不过碍于身份不说而已。仙子能毫不避讳地说出,也算是坦荡之举。”
至少从表面上看,微祤并未将星歌的失言放在心上,而是柔声解释道:“鹓雏虽名义上为五凤之一,与凤凰同族,但终归没有凤凰的血脉与仙泽,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言及此,神色不免有些黯然:“据师兄所言,当初他把我捡回来之时,我还是个被父母抛弃浑身无毛的丑鸡。能修炼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还能得到青华帝君的垂青而被师父收归门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是个孤儿?
星歌沉默,再看向微祤之时,心中已升起了淡淡的同情。回顾星华的记忆,虽然百万年的岁月早已忘却大半,可总体上依旧是温暖的,有爹娘,有弟弟妹妹们,还有整个群星作伴,星华比起微祤来,已是幸运了不知多少。
孤独,那是星华所保留的那一部分情感,星歌只知晓其名,却无法体会。
良久,星歌终于开口问道:“那莺鹂姐姐那里……”
“她呀,就是个急性子,随她去吧。”微祤笑着摇了摇头:“小歌,你且将手腕展露,容我先探上一探。”
星歌虽自知无恙,却也不会扫了微祤的兴致。她配合地伸出皓腕,隐去了体内的上神本源,让微祤搭了上去。
丝丝的仙力自微祤的指尖传入星歌腕中,在她身中经脉四处游走,比之于凡间的诊脉之术倒是高明了不少。
“仙子尊体经脉循行,似乎,是一朵莲花……”微祤感应片刻,望向星歌,澄澈的双眸之中略显疑惑:“可其中血脉循行却又像寻常仙者,奇怪,真是奇怪。”
听闻此言,星歌心中对微祤的医术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竟然能看出她这具由分情轮回诀所化躯体的些许端倪,微祤果然不愧为救苦救难的青华大帝之徒,比之于药王座下的那些医官,也不逞多让。
微祤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给出了诊治之见:“仙子乃仙莲之体,怕是并非寻常诊法所能断定,我也只可认出病因大致为‘情志内伤’所导致。”说着,她又从身上取下一个小葫芦,递给星歌:“这里面有五粒静心丹,有调理之效,你分五日服下。在这五日中你切忌大悲大喜,一定要平和心态,否则再如此下去,怕是有性命之忧。”
星歌接过葫芦,这才发觉微祤腰间挂着不少大大小小的葫芦,这些葫芦时隐时现,似乎毫无重量一般。
“悬壶济世”。
星歌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此词,不过对于微祤而言,这“悬壶”的“壶”应该是葫芦的“葫”才是。
“好。”星歌点头,此女看起来颇有医术造诣,自己被分情轮回诀的后遗症所困扰,她的这些丹药,或许有所改观。
“不知仙子来自仙界哪一天哪一宫?”诊治毕,微祤问道:“我命个宫中仙娥送你回去吧。”
“仙女姐姐,我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仙娥。”星歌随口道。
“什么?你是……你是长生帝君座下的……”微祤脸色忽然起了变化,可旋即又恢复了从前温婉的模样:“哦,这样啊,那方才莺鹂倒是白跑一趟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直接将药给帝君送去。”
“药?什么药?”星歌愣神。
微祤一惊,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轻咳两声以作掩饰:“咳咳,没什么……”
“什么药,你快说呀!”星歌的心底升起一阵隐隐的好奇:“难道帝君身上有伤或是什么隐疾?”
“这……”
微祤为自己说漏了而懊恼不已,可看着星歌关切的模样,神情不似作伪,咬了咬牙,正色道:“当初我和师兄还有送药的莺鹂便发誓为长生帝君保守秘密,不得外传,既然你是帝君属下,告诉你也无妨,但你也必须立下重誓,且除去帝君亲信外,谁也不可告诉!”
“好。我发誓:我绝对不外传,若违背,必死于帝君的雷霆和剑下!”
“唉。并非是我不愿说,而是近来仙界着实不太平。”微祤长叹一声:“长生……长生帝君前有与近神之间争端,后又与那新来的天乐上神纠缠不清,一旦此事泄露出去,还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是是非非。”
“与天乐上神……纠缠不清?”
“是啊,现在仙界谁仙不知,谁仙不晓?”
微祤言及此,言语之中升起一丝落寞:“虽然外界那些流言都说是帝君风流,不过我相信帝君,此事绝对不是帝君的错……”
其话语背后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听闻此言,星歌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即刻冷静下来,去仲夏宫寻芒种的心思也淡了。就连微祤这般温婉善良的神仙,都认为自己与南极大帝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还得了?自己虽然打不过,理论不过他,也绝对不能放任他传出如此不堪的流言。
“呀,不说这些了。”微祤并未察觉此中星歌神色变化:“我本就打算为你治完伤后去一趟神霄玉清府问问帝君近况,既然你也要回神霄玉清府,便顺路送你一程吧,我们边走边说。”
…………
“帝君身上的伤,其实由来已久了。”
微祤与星歌腾云而起,向着神霄玉清府飞去。
“世仙皆知,帝君是失踪千万年后,才于原北极紫薇大帝仙逝那日归来。可具体他为何失踪千万年,只有寥寥数仙知晓,我和师兄因受师父指派为长生帝君治伤,也略知一二其中内情。此事,还要追溯到千万年前。”
微祤一边飞,一边娓娓道来。
“千万年前,天地虽分却依旧混沌,三十三天,六界还只有一个雏形,唯有群星尚算完整。后不知何故,鸿蒙遭逢大劫,时空混乱,鸿蒙之心亦被其他鸿蒙宇宙的法则所入侵,倾覆在即。”
“鸿蒙之心……是本辰域中央那个始源光墟吗?此事我知道,是不是后来六界放下争端,以始源光墟为中央,联合布下了浑天二十八星宿大阵镇守鸿蒙?”星歌翻找星华的记忆,说道:“可这和帝君有什么关系?”
“小歌,没想到你还知晓这些?如今仙界知道此段秘辛者可不多。”
微祤颔首:“殊不知,当年除去其他鸿蒙宇宙的法则入侵,还有一些本鸿蒙生灵因受别的鸿蒙法则所染而发生了变化,其中最甚者,是一只青丘鲲鹏。”
“那只鲲鹏因误入被污染的区域,被别的鸿蒙宇宙法则所迷,化为了一只‘祖鲲’。那祖鲲贪恋其他鸿蒙的法则,集结所有被污染的生灵,自立为“万灵之祖”,试图夺取青丘国主之位,并打开两个鸿蒙之间的门径。但恰巧各界面的大能正以星帝为主导,合力布下浑天二十八星宿大阵,分身乏术。所以那时还尚且年轻的六御与鸟族八仙、阴司十殿阎罗、还有魔界六方诸王合力将祖鲲封印在了鸿蒙之心的虚空裂缝之中,那一仗,极其惨烈。”
微祤面上闪过心有余悸之色:“仙界十万天兵损失了八万,魔界和阴司的联军几乎损失殆尽,九尾天狐一族首当其冲,王系除去正在布阵的青丘国主以及修为高深的狐后,几乎被祖鲲斩尽杀绝。但最终,罪恶滔天的祖鲲还是被封印在了群星之巅的虚空裂缝之中,但其被封印前的绝地反扑,却非已经筋疲力竭的六界联军所能抵挡的。最后关头,是长生帝君挺身而出,燃烧了自身的全部修为与生命,只身投入始源光墟,将祖鲲的反扑尽数挡住,拯救了六界联军数以百万计生灵的性命!”
“他……他……燃烧了生命?”
星歌的眼眸瞪大了。
言及此,微祤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眼中满是对南极大帝的崇拜与狂热:“是的,不然你以为为何他失踪了千万年,南极长生之位仍然是他的?觊觎帝君这位置的大有仙在,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未有神仙得手?他一归来,就又能立刻复位?”
“那些近神早已忘却了那段峥嵘岁月,只知污蔑诋毁帝君,可公道却不会忘记,天地亦不会忘记!救一生灵者,是为善,可救苍生者又为何?大慈大悲?不,用大慈大悲来形容他也太了掉价了些。
“长生,就是那个拯救苍生的神仙啊!”
两仙足下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然停住,狂风卷起,直上九重云霄。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千万年前,回到战场之中,看见了那个面对无尽黑暗,一往无前的背影。
星歌此刻算是终于明白了,为何南极大帝要不断骚扰星华,要竭尽全力拉天乐上神入自己麾下。
时光,的确能改变一切,就算天地记得,公道记得,他立下的功勋仍然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是非成败转头空,仙界又有几仙还记得呢?
虽然失而复得,他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去稳固南极长生之位,其中艰辛,又有何仙可知?
“抱歉,是我失态了。”
微祤努力平复心绪,调息半刻,说道:“帝君虽修为尽复,这病,便是从那时遗留下来的。平常无事,但他每月必须服用此药,调息打坐半日,否则恐有神魂化散之危。”
“此事,你必须保密,否则一旦被那先厚颜无耻的近神知晓,必然会对帝君不利!”
“好!”
星歌用力地点了点头。
“拯救苍生”这似乎是星华才有的专属词汇,忽然出现在南极大帝身上,颇令星歌有些手足无措。她不过是星华的一部分神格,就算是星华也做不来如此伟大之事。
…………
二仙重新启程,不多时,神霄玉清府已在身前不远处。
再临此府,星歌此时的心境已完全不同,她和微祤飘然落下,感慨万千地望着府门上的匾额。
府内依旧是从前那般寂静,南极大帝似乎并非归返。
“到了,你去吧。”微祤神色复杂地望着府门,转身便离。
“祤姐姐,你不和一同进去吗?”
“仙上,您怎么来了?您不是要给……”
说来也巧,莺鹂正好送完药自府中出来,撞见她们二仙。看见微祤,莺鹂第一反应自然是上前见礼,可当她瞧见星歌之时,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
“莺鹂,你是该收收你那性子了。”微祤对莺鹂的跳脱颇为头痛:“小歌乃是神霄玉清府的仙娥,你不可无礼。”
“什么?她是……”
莺鹂一愣。
“行了,不必说了。你刚从府中出来,帝君可在府内?”微祤探头瞧了瞧府中之景:“药可吃了?”
“药?”莺鹂看了一眼星歌,神色警惕起来。
“小歌知晓此事,不必避讳。”
莺鹂略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星歌一眼,旋即说道:“帝君与归鹭尊上似乎都不在,整个府中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无,仙婢又不好将药交给那些洒扫道童,只能暂且先随身携带,归返请您定夺,却不曾想在此处碰见了您。”
“一个侍卫也无?怎么会?帝君就算外出,府内侍卫也应不会少才对啊?”微祤疑惑道:“发生了什么吗?”
“仙婢不知,除去帝君内室,仙婢几乎把整个府中都寻了一遍,问那些道童也问不出什么,只知今晨帝君似乎把府中侍卫都派出寻某个神仙去了。”
“寻仙?”
一旁的星歌神色顿时古怪起来,寻仙……这寻的不就是她吗?略感歉意,她拉起微祤说道:“那……那反正帝君也不在,祤姐姐若无事,不如和我一同入府吧,我还想听听帝君的故事。”
“这……好吧。”微祤踌躇片刻,还是答应道:“但如果帝君回来了,我也要立刻离开。”
“啊?这是为何?”星歌不解。
“我……”
微祤垂下双眸,粉颊晕红:“呃……就是……就是……嗳呀,反正我要离开就是了,不为何。”
星歌望着微祤通红的面颊,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无法可知。
“莺鹂,你将药给小歌,先回妙严宫吧。”
“是。”莺鹂似乎怎么看星歌怎么不顺眼,再次瞪了几回她,这才气哼哼地将药递过来,化为黄鹂飞走了。
星歌摇了摇头,还真的是无妄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