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二归于尘埃
云境苍渺间，雷穹暂息处。
时光如梭，两万年，一去不复返。
“都两万年了，云儿，你为何还是背不会《星穹莲华经》？”
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震碎了神霄玉清府上细密的雷电：“你娘亲我当年十岁能行，百岁能诵，千岁读尽天上天下各界诗文，三千岁便已随你祖父出征。瞧瞧你，都两万岁了，一篇不过千言的《星穹莲华经》让你背得是前言不搭后语，像什么样子？”
“娘亲是娘亲，云儿是云儿，娘亲是何许星也？群星的公主，玉清女君，而云儿不过是一小小的南天阴星，如何与娘亲相比？”
一个清脆的女声颇为理直气壮：“云儿也一直不明白，此书不过是一叙写莲花高洁不染的经卷，与星辰又有何相干？不会又是娘亲从梵境哪个佛陀那里骗来一本经卷，自行改了个名，就让女儿背吧？”
“嘿，你这孩子，让你背便背，哪来那么多废话？还质疑你娘亲？”那声音一时语塞，随后恶狠狠道：“今日你背不会，便不许你出府游玩，听懂了没？”
“娘亲，你坏！云儿去找爹爹了！”
“笑话，莫说是他，即便是元始天尊和你星天叔叔来了，你一样还是要乖乖背书！”
“爹爹！你看娘亲！”
“哼，你以为娘亲看不穿你那些小伎俩？当年娘亲幼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快点给我背……背……”
“华儿，你说什么？”
“我……我……我说……”
四周随侍的仙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内殿的雷门关上，再蹑手蹑脚地退下，仙仙面上皆带着莫名的笑意。
正厅内，星辉雷霆交错，似翩翩彩蝶，飞旋交织。云朵之上，一娇小的身影手中捧着一片闪耀夺目星光的木卷，小脸圆嘟嘟的，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而在她正前方，一男一女正相拥而立。
不，准确说来，是女子满面不愿，却被那满头白发的神仙搂在怀中，挣脱不得。
“老身教导孩子呢，你这家伙可否别插手？”
一如这万年岁月中每次面对这位让她既爱又恨的男仙，这位半生孤傲的女子色厉内荏地开口，面上泛起一阵红晕：“每次和小云说正经道理，你便打搅，这让往后小云如何知书明理？一把年纪了，都不知不能惯孩子？”
“娘子，本君冤枉啊，这哪里是惯？”帝君轻抚过女子的银丝，无辜的很：“不过是下了朝来瞧瞧云儿的进展罢了……”
“那你瞧够了？还不让开？小云的书还未背完呢！”
女子试图推拒他，却被他顺势挽住。帝君钳紧了女子的纤细腰肢，给云儿使了个眼色，云儿顿时欢呼一声，将那本莫须有的《星穹莲华经》往案上一丢，已是不见了踪影。走之前还不忘捎上一句：“爹爹最好了！”
“喂！你给我滚回来！”女子一见不妙，忙怒喝道：“你要是敢出去插科打诨，你明日，不，往后一月便再也见不到天下的星辰了！”
然而云儿早没了影子。
女子脸色一连三变，猛地扭头望向帝君：“你混账！”
“娘子，本君混账？”帝君一脸“不敢置信却又理所应当”的表情：“本君哪里混账了？”
“你……你……你哪里都混账！”
“是吗？”
帝君凑近女子，他那精致的面庞与佳人朱唇相距不过寸余，龙章风姿，天质自然：“本君给你十息的时光组织言语，本君到底哪里混账？”
即便大婚已两万载，即便已为彼此献出过生命，面对帝君那近在咫尺的俊容，女子仍仿佛初探情之滋味的少女，大片红晕自粉颊浸染开去。可她却仍然试图挽回些所谓的颜面，不管不顾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你哪里都混……唔……”
帝君不等她说完，便以一个暴风骤雨般的吻，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双唇。正厅中，雷霆炸响，闪电夺目，那一对拥吻的璧人在光华之中却无比的和谐，千年如此，万年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云散天霁，雨收雷落，女子此刻已是不敢看帝君的面容，她将通红的俏脸埋在帝君胸前，羞涩之态尽显。
帝君看着如小鸟依人般的女子，面上闪过宠溺之色。抚弄着她的长发，他轻声说道：“都是当娘亲的仙了，怎还如此羞涩？”
“你还说？”
女子红着脸捶打了一下帝君的胸膛，仰天长叹，言语虽无奈，却也泛着丝丝甜意：“唉，老身这一辈子，怕是栽在你这家伙身上了，心魔啊，心魔啊……”
“纵使半生孤傲，叱诧风云的你，也会有心魔么？”
帝君笑了，大殿之中仿佛百花盛开，霓虹绚烂。他低下头去，咬了咬女子的耳畔：“娘子，此生能有幸成为你的心魔，小仙倍感荣幸。”
女子无言，可而二仙眸光相碰之际，一股默契却油然而生，雷霆与星光好像生来便是挚爱，一如他与她，同为光，便走向光。
“唔……”
一声短促的□□突然传来。
“娘子？”
帝君低头看下去，只见她的身形突然一阵模糊，一道道形似丝线，凝如实质的时光法则似缓实疾地自空茫之中飞来，灌入女子的躯体之中，她的身子缓缓变淡，神色亦无比痛苦。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时光之丝，帝君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女子以身归入始源光墟，封堵裂痕的场景，她的悲哀，她的痛苦，以及他的无能为力。
每每午夜梦回，帝君总是一身冷汗惊醒，又总是慌张地摸摸身旁的仙，那轻若鸿毛，柔软安详的身躯令他心安，令他冷静，亦昭告着，那不过是场梦罢了，他的妻，再也不会离开。
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太上化应声天，可并非什么可怕的星空之墟。
“华儿，你怎么了？”
帝君方寸大乱，猛地抱紧女子，海潮怒涛般的仙力源源不断地向着她的身躯注入，他唯有寄希望于此举能护住她。他答应过的，就像当年在那处不知名的凡界之中，韩云与宇文宸的约定。
可在时光面前，在鸿蒙的法则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
他，似乎再一次失约了。
“不！”
此身，归于尘埃。
…………
梦醒时分，帝君惶然睁开眼，又是一身的冷汗。他慌慌张张地摸摸身旁，没有错，这回不是幻觉。那偌大的仙缎绸被之下，仅余下他一人。
是梦，是梦啊……
他的手中，一团尘埃云缓缓浮现，中纳雷霆，天光灼灼。他注视着那团云，回想着他们历经的种种。窗廊外，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探出头，她同样看到了帝君手里那团云。沉默片刻，她微微欠身，轻声向帝君问安：“父亲敬安。母亲她……近来可好？”
“还好。”
帝君抿了抿唇，手中辉光隐去，星云黯淡，“星云”昭明。他面色严厉下来，质询道：“星云，怎有空到这里来？课业如何了？”
星云面色一垮，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回道：“父亲……爹爹，星天叔叔还有……还有祖父他们，去星牢里探视了那位，故给云儿放了课。”
探视了……他？
帝君面色忽然就异样了不知倍许，他深吸口气，尽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小云，去青丘找你白雪姨玩吧，爹爹这里尚有公务，晚上，记得回家用膳。”
“嗯！”
星云默了阵，便向自己的爹爹告辞。临走前，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帝君嫣然一笑。
“爹爹，云儿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罢，也不等帝君回话，星云便也散做一团星云向天际飞去。星如其名，“星云”的本体也恰是一朵真正的星云，南天阴之星宿。
却是她，为女儿定下此名，以纪念他们的过往。
帝君垂目，手中，那团别样的尘埃云再度闪烁起雷霆的微光。
他们的结局，本不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