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丁香夫人有双纤长柔白的手, 以往轻轻按在沈恣观额边,为他驱走修炼过度带来的头疼。
但现在,那双手放在魂灯灯盏边,只要轻轻一掐, 微弱的火焰便会熄灭。
“丁香……你的手, 小心, 莫要碰到魂焰了。”沈恣观说。
“你怎知道我不是故意想碰碰它?”丁香夫人淡淡道。
沈恣观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丁香夫人:“如你所闻。”
沈恣观尚在雾中:“丁香,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
“沈恣观。”她忽然叫了沈大公子的全名, 指着自己的脖颈,“你看好了!”
她纤细的脖颈上,忽然闪起微弱的巫纹, 那是噬灵一族的身份象征。但丁香的巫纹太弱了, 弱到几乎看不清楚。
她抚摸着自己的巫纹,语带眷恋:“琉璃业火真是噬灵族的天敌,当年我只是离得近了些,就变成了这样。”
沈恣观怔愣在原地, 一瞬间明白了大半。丁香并非凡人,而是个魔修。十年前他们带沈七回家时, 丁香应是偷偷接触了沈七, 才失去巫纹,一直隐瞒他到现在。
沈大公子明明没有了身体, 却头痛欲裂,不知该震惊丁香是魔修,还是该恐惧丁香要他死,或许两者都有。
噬灵族大败沈家,她也参与了吗?
他被噬灵族长杀死, 她也参与了吗?
祠堂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琉璃像中,浓稠的血红不断翻滚。
他望着丁香夫人,语气颤抖:“你跟了我十年……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
丁香夫人垂下眼眸。
沈恣观感到窒息,不信她日日夜夜的温柔都是假的。他给了丁香能给的一切,名分,宠爱,钱财,地位。他将修士都用不起的珍馐珠宝捧到她面前。他甚至想娶她为妻。丁香何时常常陪在他身边,沈恣观说不清,但等他反应过来的那天,她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你分明对我动心了。”沈恣观一遍遍重复:“你看着我!”
丁香有一瞬间茫然,片刻,喃喃道:“不敢置信,沈家大公子沈恣观,有天也会在意别人的感情。”
沈恣观掷地有声:“别人我不在意,我只问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丁香:“有。”
得到她的答案,沈恣观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他撑着额角,忍住心中翻滚的闷痛,低哑道:“我知道了。我们,我们可以重来一次。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只要你对我有情。我——”
泪水一滴一滴,从丁香夫人眼眶溢出。她绽开笑颜,倏然拔高嗓音,指着沈大公子怒斥:“沈恣观,我告诉你,我对你只有恨意!我不仅恨你,我还恨你恨得要死,十年来我每天一睁开眼都会更恨你一点,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沈恣观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天旋地转:“可我明明给了你一切!”
“给了我一切?你杀死我腹中的孩子,你让我与我青梅竹马的丈夫分离。你和我的第一次,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求你的?你恐怕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我跪在床边一遍遍求你,我说公子,我有夫君了,公子,我好像有身孕了,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记得吗沈恣观?你就笑了一下,你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一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意的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出的事情有多过分!我想你知道的,但你根本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前途,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给了我一切!
“可是……可是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啊。我问你,我要以何种颜面去见我真正的爱人,我要以何颜面去见我的同族!真是可笑啊,你对我做出这种事,却还恬不知耻地问我,我对你可有情意?”
沈恣观瞳孔骤缩,浑身颤抖。
他的确不记得开始是如此狼狈,就如同他不记得越澜,也不记得十年来身边每一张年轻容颜。
但他无法狡辩,他曾经的确不在乎。人不会在乎脚边的虫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以后不会了。”沈恣观恳求道,“我回去就和父亲秉明,我愿意娶你为妻,我发誓,我会用余生补偿我们最开始——”
“晚了。”
丁香夫人握住魂灯,高高扬起:“现在,轮到我夺走你的一切了。”
——啪!
在沈恣观惊惧悔恨的视线中,她狠狠摔下灯盏,脆弱的玉石击中金砖,粉身碎骨,赤红的灯油泼洒在地上,沈恣观浑身剧痛,仿佛有无数双手撕扯着他。
他发出痛苦的惨叫,竭尽全力向丁香夫人尽力伸手,想拉住她,想得到她,想将她一同拖入黄泉。
丁香夫人却平静而冷淡地望着,一如既往,一如沈恣观爱惨了的那种,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后,她轻轻抬起脚,踩在了那点灯芯上,捻了捻。
一句“停下”来不及出口,沈恣观神魂一颤,丁香夫人蓦地推开窗,冷风呼啸而入,将他撕成千百缕残片,轻轻一吹,沈恣观便彻彻底底消失在天地间。
丁香夫人垂首,云鬓落下,收拾干净满地狼藉,打开祠堂大门。
日光倾泻,天青云淡。
她声音波澜不惊,向两个禁卫道谢,转身离去。
一路上,来往沈家人暗中都打量着,议论着,有人可惜,有人嘲讽,说她差一步登天,说她死了靠山可怜。
但她步履优雅而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道仆来通知她:“夫人,沈家主……快回来了。”
丁香夫人躺在床上,合上眼。
“嗯。我知道了。”
-
东邯北麓,大火熄灭,放眼望去,万顷焦土。
一群噬灵族正清点所剩无几的库存。
刚满十四的成沛是同辈持弓人中最年轻的,也是臂力最差的。但他在交战中杀死了一个沈家修士。被族长刚刚夸完,走路都哼着歌。
经过原先的灵箭库时,成沛忽然看见了成澄。他坐在一片废墟中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澄兄——醒醒!”
成澄恍惚抬起眼,还是一副木愣愣的状态。
成沛以为他难过,要拉他去见族长:“我刚刚也哭了一场,我们和族长谈谈。”
听见族长,成澄猛地一怔:“没事,我不去了。”
他起身按住成沛后脖颈,拉他一起去寻找还能用的东西。
看他振作起来,成沛顿时滔滔不绝。成澄是他们那一辈中弓术最好的,成沛一直很崇拜他。
“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成沛说。
-
初霁到来时,所有人已经忙起来了。世代耕种的灵田付之一炬,就连种子也所剩无几。初霁本以为大家会很消沉,但以意外的事,每个人见到她,都会笑着打招呼,然后匆匆离开。
初霁好奇地看了眼,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族中巫医忙着给受伤的族人包扎,他们已经一整夜没合眼,却依旧亢奋。灰黑的土地上支起四五个帐篷,伤员们躺在里面吹嘘自己有多英勇,被煎药的姑娘敲了脑袋:“多休息少说话!”
他们头顶的帐篷编满了盛开的野花,是从族人身上拔下来的,风一吹艳红鲜亮,与废墟格格不入。
孩子们坐在一块巨石上,没有了教学的避风大帐,没有了弓靶和训练场,一个老得走不动的噬灵族就教他们唱歌。稚嫩的歌声回荡在废墟之上,就连风穿过此处,都会停下脚步。
初霁走遍全族,发现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分别折损在大火焚烧时,与沈家修士交战时。
她摸了摸乾坤袋,后知后觉地取出一朵苍耳花。
明黄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颤动。
“收下吧。”噬灵族长忽然来到她身边,“只要你保管好,它会一直盛开。”
初霁抬头,这位外貌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族长身型高瘦,黄草色的长袍上沾了不少黑灰,显然是与族人研究土地去了。
“土地还能种灵植吗?”初霁问。
“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不过我们还在尝试。”族长微笑,法令纹淡了几分,显得年轻许多:“小初老板想问什么?”
初霁撑着下巴:“既然这里已经不能种了,不如离开这片废墟,和我去个好地方?”
族长轻柔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的神树还在这里。”
她指着远处淡淡的金尘,初霁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族长看向初霁,认真道:“其实,我们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你瞧。”
远方,族人们正在研究脚下的土地,他们取出便宜多见的灵种,种在最贫瘠之处,再试图以灵力催生。
焦土的颜色变浅了一点点,肉眼几不可查。
族长微笑:“第一二年或许什么都不会长,灵种将化作废料,改善土质。第三年或许只能发芽,连破土都做不到。但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总有一天可以。”
总有一天,伤口会愈合,一切都将过去。他们终会抵达青山辽阔,灵田蜿蜒的家乡。
初霁静了片刻,与噬灵族接触得越多,她就越明白为何他们能传承万年不断。
噬灵族长悄悄观察她一会儿,忽然道:“我还以为……”
初霁侧目:“还以为什么?”
族长:“以为你要再次邀请我们去你那边,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其实会答应。”
族长知道初霁是祁镇的镇长,那两个遁地薯族人告诉了她。
初霁笑了:“怎么会,我又不是沈恣观。”
她的确有野心,想把噬灵族纳入祁镇势力范围,但她并不想得到他们。
噬灵族长觉得,小初老板,这位预言中人,让她有点摸不准。
某些时候她特别抠门,某些时候又特别洒脱。若是换个人来,现在已经挟恩图报了。可初霁只过来看了看,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噬灵族长很清楚,初霁绝不是舍己为他的人。她非常重利,还从不掩饰自己重利的本性,但当整个噬灵族摆在她眼皮底下,初霁又视若无睹。
这一瞬间,噬灵族长恍然明白,初霁拿他们当人看,而不是给她提供灵药灵植的工具。
“但我们很多人还挺想去祁镇看看,又担心不太安全。”噬灵族长抱臂道,“毕竟我们大多数人都没出过山谷。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和外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
初霁:“?!”
原来是一群怕出门的种田宅。
-
万众瞩目中,第一批东邯噬灵族访问团到达祁镇!
他们由两位遁地薯大哥带队,访问团十五名成员被安排在三层楼的客栈里。他们许多人住久了帐篷,还是第一次住楼房,都惊呆了。绕着木头屋子看来看去。
“真漂亮啊。”
“是啊,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
“家家户户都有院子。”
“晚上还有夜市!”
祁镇百姓也很好奇:“你们都怎么住?”
一个噬灵族小姑娘挠头:“就,一千多人住在一片山谷里?”
一千多人啊!
祁镇百姓们不禁感叹,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有一千人住在一起。
初霁沉默地看着两群宅进行商业互吹,彼此还深信不疑对方是大城镇的人。
不过这次访问团前来,不仅仅只为参观。
第二天,噼里啪啦鞭炮声中,祁镇百姓们拉起横幅,摆起圆桌,放上吃食。初霁被请到第一排正中座上,桌前还摆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镇长。
小谷和针线娘子家的儿子滕鸿登上看台。
二人脸蛋抹得通红,齐声道:“第一届祁镇交流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东邯噬灵访问团参会!”
哗啦哗啦一片欢呼,一群噬灵族都惊呆了,外面的人好会玩。这种接地气的土扑面而来,中间却夹杂着一丝奇怪的魅力,令人沉醉,令人着迷。恨不得年年都这么玩一回。
紧接着,小谷清了清嗓子:“有请我们亲爱的小初镇长向大家致辞。”
初霁露出羞涩的笑容,上台道:“那我就简单说两句。”
众目睽睽之下,她打开手中整整八页纸。
噬灵族和祁镇百姓面露惊恐。
初霁咳了咳:“抱歉,拿错了。”
“……”
她干脆丢掉纸,脱稿演讲:“大家想交流什么都可以,大会不限制昂,但请遵守双方风俗习惯,可以适当吵架但不能打架。大会结束后由我亲自颁发贡献奖章。”
初霁就说了这几句,结束下台,开吃周大娘准备好的炒瓜子。
一开始,噬灵族和祁镇百姓两方都有些生疏,说话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没过半个时辰,气氛就变了。谷尧提出了一些种植方面的问题,噬灵族有个老婆婆回回都能答。她在族中种了一百多年的灵植灵药,却从没出过东邯山。老婆婆看祁镇哪里都新奇,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众人推上台分享种植经验时,害羞到说话磕磕巴巴。说出来的却让众人一愣一愣。
大会结束后,初霁自然给她颁发了一枚金色小奖章,就戴在胸口,还宣布让她来担任祁镇农业总顾问,婆婆不曾想到一百三十岁了还能迎来事业巅峰,笑到豁牙都露出来了。
台下,谷尧疯狂做着笔记,自从担任灵植园园长,他越来越痴迷于种地。总顾婆婆看他非常好学,还很认真,自然格外喜欢他。
就算在噬灵族中,她也没见过这么爱种地的孩子!
谷尧挠头:“可我人比较笨,没什么天分,只好勤能补拙。”
总顾婆婆杵着拐杖:“你错了,种地的天分就是认真和持之以恒,你一定行的!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灵田。”
得到农业总顾问倾囊相授,谷尧快乐得要死,两人来到灵田前,谷尧已迫不及待向婆婆介绍:
“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甘蔗!”
灵田中,一片品相极佳的伽蓝竹在风中摇晃。
总顾婆婆:“……?”
谷尧兴奋不已,又指着旁边道:“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葡萄!”
灵田中,外头百金难求的金虹藤在架上疯长。
总顾婆婆:“???”
谷尧:“婆婆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我们镇上最稀有最值钱的灵植,虽然我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镇长每天都悉心照料,您这么见多识广,您一定知道它的名字!”
总顾婆婆瞬间来了兴趣,她快步来到另一边田埂,伸头一看。
一大片水灵灵的白菜涨势喜人。
“……”婆婆摸了摸自己豁掉的牙。
谷尧还在问:“婆婆,您觉得怎么样啊?”
看他两眼发光,总顾婆婆实在不愿意打击他的热情:“嗯……其实,基础如果太差,勤学,应该能补吧。”
谷尧:“?”
第二天,初霁收到谷尧的哭诉:“小初镇长!!你怎么就忘说那是灵植呢?怎么办我丢脸了呜呜呜。”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丝愧疚。
那几天很忙,的确忘了说种了什么。
不过他们怎么就脑补成甘蔗和葡萄了,这像吗?这根本不像好吗。
-
毛蔷被初霁召回来了。这段时间她留在邯城工匠园,打铁本事精进不少。就是有点想家里人,初霁便二话不说带她回来,正好赶上祁镇交流大会。
初霁问起她学得如何,毛蔷兴奋地取出一枚盘扣,给大家展示。她现在能拿巨锤在指甲盖大小的铁块上,砸出七层云纹。
噬灵族访问团不懂她怎么做的,但他们大受震撼。有个还算擅长打铁的族人盛情邀请她去噬灵族,探讨精铁钢叉的制作手艺。
毛蔷犹豫地望向初霁。
初霁笑了:“想去我就带你去。”
不过是一个超链接的事。
“啊啊小初镇长你怎么那么好!!”毛蔷一把抱住她。
初霁微笑,祁镇第一位公派留学生学业有成,把大城镇的技术带回来,她自然开心。
父亲阿忠和丈夫阿袁也支持毛蔷去噬灵族,到目前为止,除了小初镇长,毛蔷可是祁镇走得最远的人呢!
毛蔷拍着丈夫的胸,信誓旦旦:“放心吧,为祁镇争光,包在我身上。”
于是,噬灵族也迎来了第一位祁镇访问代表。毛蔷到达噬灵山谷,都震惊了。
“这是打铁不小心打翻熔炉烧了山吗?”
“不是。”初霁说,“但烧这山的火如今就在祁镇熔炉里了。”
毛蔷听闻沈家和噬灵族的恩怨后,简直义愤填膺,气得跳起来,从袍子底下掏出她的黑色大巨锤,给大家展示打铁时,愤怒使她格外有力,一顿猛抡,全然不顾噬灵族铁匠们惊悚的神色。
“没想到你个子小,力气倒不小啊。”
“虽然是凡人,但手艺比我这个老匠都精湛啊。”
“对了,你有兴趣学点真正的炼器吗?”
毛蔷愣了愣:“真正的炼器?”
-
与此同时,邯城沈家主宅,一直紧闭的正门开了。
沈家筑基、心动修士尽数出动,低头守候在金漆大门边。
一道绛色身影缓步而入,他身型略显单薄,腰间松松垮垮系一条黑色束带。负在背后的手中握一根长笛,黑色笛穗随他步伐摇荡。
“都起来吧。”沈家主沈和璧淡淡道。
他生着一张过分秀气的脸,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今年才过弱冠,然而他膝下的孩子都过不惑了。
沈和璧今年七十一,三年前正式踏入金丹境界。可谓常驻邯城的第一修士。
他将心动期修士沈珂招过来,一路走到议事堂内:“随我那不孝子胡闹,真是为难你了。”
沈和璧笑着叹气,绝口不提讨伐失败,先安抚了沈珂,甚至赏赐不少灵石,这才开口:“你也算我的孙侄子,别怕,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珂道明前因后果,沈和璧温和笑着,吩咐沈家长老进祠堂,将大公子的魂灯带来。
这一吩咐,就出了惊天大乱子。禁卫们找遍了祠堂,都没见魂灯。
“大、大公子的魂灯……不见了?!”
此事不难查,沈恣观死后,唯一一个进祠堂的,就是丁香夫人。
沈珂气得双目赤红,不信大公子珍之爱之的人,竟如此丧尽天良,恩将仇报。
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啊?
想另找靠山吗?
然而沈和璧面色如常,派人将丁香夫人请过来。
“温柔一点,不要吓着她。”
一炷香后,沈家议事堂中,沈和璧坐在高座上,把玩着手中笛穗。丁香夫人跪在座下,云鬓从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侧滑落,沈珂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杀了。
沈和璧笑了笑:“你杀我那不孝子,想必心有冤屈。我也知道他多么混不吝,你别害怕,我可以为你做主。同我说说,倒底是怎么回事。”
沈珂一愣,才恍然反应过来,丁香夫人倒底为何动手。他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难接受。
沈珂不禁感叹,家主真是明察秋毫,心地……也太善了点。
丁香夫人抬眸,平静地望着沈家家主。
“若是您有心为我做主,为何十年前,二十年前,不去阻拦沈恣观胡作非为呢?”
沈和璧挥退沈珂。
他起身,绕着丁香夫人踱步,指尖敲打着笛首。
“丁香。”
“丁香。”
沈和璧忽然道,“你是噬灵族吧。”
丁香夫人脸色剧变,不知他何以猜出这件事,明明她巫纹早就消磨干净了。
沈和璧细若女子的手按在丁香夫人脖颈上。
……
片刻后,沈和璧从议事堂中出来,唤来沈珂跟在他身旁。
“整件事我唯独想不明白一点。”沈和璧轻叹,“那个收服琉璃业火的人,到底是谁。她又为何同我沈家作对?”
沈珂也百思不得其解,东洲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人物,连琉璃业火都能任她操控。
沈和璧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笑开:“此事先不论,你同我说说,最近有哪些可疑的人,邯城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沈珂捡了几件说,又说到邯城几个世家准备灵舟,想去祁山拜访一位神秘的金丹修士,大公子本来也要派人去,此事却被噬灵族耽搁了。
提到大公子,沈和璧只皱了皱眉,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悲痛。似是伤心到极点,已经麻木了。
“金丹修士?”
“对啊,那个修士有点奇怪的癖好,喜欢把人抓进深山里扒光。”
“?”
“也是奇怪,自从她出现后,祁山附近几个城中,都有人叫卖一种吃食,无非是饼卷鸡肉牛肉之类的,但这些吃食,由凡人做成,却都……带灵气。”
沈和璧来了兴趣。
沈珂:“我听廖家新认回来的姑娘,以前就在黎镇做这类生意。不过她自从离开祁山,回归廖家,就再也没卖小吃了。”
沈和璧静思片刻,捻起桌上绿晶葡萄,缓声:“此事我其实知道,那鸡肉卷刚入门的练气修士能吃着玩。真论补灵,还不如这颗葡萄。廖家姑娘名下有两分产业也不稀奇,不过……”
他笑了笑:“廖家姑娘,定与祁山金丹修士关系匪浅。说不定她早就改姓当那金丹的子孙了,可怜廖如晦,尚且蒙在鼓里。”
沈和璧恍然大悟:“对,她一直说自己姓初,莫非那金丹修士,也姓初?”
沈和璧扬手:“去给初姑娘送个拜帖,问她可否抽空来沈家一趟。切记,不要以我的名义,也不要让她爹知道。”
一封匿名拜帖被送进廖家小院门口,初霁傍晚回家时,正好看见。廖如晦自从战败,颜面扫地,暂时遁回廖家一趟,他甚至不带初霁回去,理由是“你多和夫家接触一下。”
初霁最近忙着呢,才没时间理闲杂人等。
她站在门口,反复翻看沈家拜帖,措辞恭敬,落款是沈珂。
不认识。
初霁耸耸肩,将其束之高阁。
她才不打算单独赴约,未成年人不能乱进别人家!
而沈和璧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有更要紧的事做。
沈家祠堂。
满室魂灯,昏暗微弱。正中的琉璃人像中,浓稠的红浆滚动不休。
沈和璧恭敬参拜了琉璃像,容颜笼在晦涩的光线里。
忽然,祠堂门开了。
沈七头戴幕蓠,迈进门槛。
沈和璧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琉璃像,柔声道:“小七,我们没有琉璃业火了。”
沈七脊梁笔直,如她手中长剑。
“爹以为是我拿走了?”
沈和璧回眸:“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你若是拿走了琉璃业火,此刻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沈七不言。
沈和璧轻叹:“我们沈家,不能没有业火啊。”
沈七依然不言,握剑的指尖却死死扣入剑鞘。
沈和璧掀起魂灯后一个机关,琉璃像霍然移开。露出一道通向地底的长阶。
“小七,你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她很想你。”
沈七轻嗤:“不必你说。”
她解开长剑,丢在地上,抽出一把匕首,径自下长阶。
沈和璧站在金砖之上,淡淡俯视着他。
“小七,转轮只剩十一个了,要不要补一下?”
沈七脚步一顿,忽然撩起幕蓠,眸中尽是嘲讽:“怎么,要了业火不满意,还想再剖一次我的心?”
沈和璧微笑:“我还是心疼女儿的,此事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吧。”
沈七不再理他,琉璃像下的暗道极长极陡。黑暗的深渊渐渐吞噬她的身影。
身后传来沈和璧的温声安慰:“只要沈家还在一天,你就是我们众星捧月的沈家七小姐。爹爹发誓,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可沈七没有回答,她走到地底,仿佛所有光都熄灭了,密室的正中心有个圆形的池子,透着微光,寒气逸散。
沈七割破自己的手腕,慢慢走进寒池,衣摆如盛开的扶桑花,在池水中飘荡。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没入池水,血线在冰蓝的水中洇开、丝丝缕缕,缠绕,交织,回旋,最终带着她一起沉入深渊。
-
第二日,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东风迅猛。
初霁等在约定的地点。左右也等不来沈七,唯有街边一群修士哄哄闹闹出游。
过了好久,沈七才来,她戴着幕蓠,拍拍初霁肩膀。
风吹开沈七幕蓠一角。
初霁一愣:“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七抱剑轻嗤,语调散漫,抱怨得轻若鸿毛。
她说:“旁边那群人,吵得我头晕。”
初霁:“……”
她们走后,那群修士盯着沈七背影,叹道:“沈家七小姐。”
“真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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