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引浑灌淤
陈从世好久都没有听到都水丞三字，有些恍若隔世，恍神地看了远处半响，才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从世的身份和杨甜猜想的一样，曾经在朝堂上大有作为，因在江浙一带治水有功，被封为都水丞，他为人喜干实事，造福百姓，也是声誉一时。
只是很快朝廷变发生了政变，在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他虽没有站队，可惜其治水措施偏于改革派，很快就被参上一本。
说他想在中原大修水利的想法，会破坏龙脉风水，现江山根基不稳，竟然都是他一人之过，他实在觉得荒唐至极。
明明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怎么就变成社稷动荡的原因。
后来改革派式微，都水监被纳入工部，由工部来主管，他每次提出兴修水利，都有人阻拦，直到后面水利工程的账本被人做了手脚，他被人污蔑贪污，气急之下，便提出了辞官。
这是他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也是他沦落至此的根源。
他从年少时期就想修一座能够利国利民的水渠，于是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却在入朝堂的十年后，因为一时气性，竟然将来之不易的官职舍弃。
那时他妻子身怀六甲，跟着辞官的他颠沛流离，不慎难产而亡，后来他带着女儿翠莲云游四方，到有水患的地方去做河工，日子都是过一天算一天。
妻子身亡之后，他太过伤心，加之衣食住行大多都在山林之间，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就患上了癔症。
时不时就会像如今这样发病，吵闹着要修渠。
翁瑞尧叹了一口气，他和陈从世是同年进士，陈从世当时还比他小上几岁，谁知道当年意气风发的陈进士，如今会变成这样。
李乾是听过陈从世的名字的，只是当初他还太小，陈从世离朝十年，已经过了多少物是人非。
翁瑞尧拍了拍陈从世的肩膀，安慰着他道：“陈兄，这都过了多久了，修渠的事，你还是别想了，兴盛之年，尚且难修，现在年岁荒歉，更无可能，还是早点放下执念吧。”
陈从世虽少年英才，但和翁瑞尧一样，性子耿介，根本不适合官场，能官至五品，只是运气，像翁瑞尧这种在官场蹉跎半生，也还是一个县令之位。
杨甜却道：“现在虽是饥馑之岁，可是修渠，不是没有可能。”
翁蓉见着，赶紧对着杨甜道：“杨甜姑娘，你不知这修渠是浩大工程，朝廷在先前都不肯批准修渠，现下就不可能了。”
“为何要朝廷准奏，我们自己就可以修。”
其实修渠的想法，杨甜早就有了，这崇州不是干旱就是内涝，绝非这一时天灾，而是历代都有的问题。
早先也有人在崇州修渠治水，只是时间久远，渠道荒废，又加上修缮不力，朝廷便觉得都是枉费功夫，浪费国库。
从知道涞源县被叛军入侵开始，她就在选哪一块地方，才能是安身的家园。
她之前在陈从世的游记里，看到了青阳县，距离黄河仅20公里，只要修渠引水，便能灌溉良田，只是一直以来欠缺的东西太多，首要便是得找到一块近水源的地方，还得搞定地方官员。
可是现在崇州边境被敌军侵占，各县的县令逃的逃，死的死，已成无人管辖的荒地，没了朝廷阻挠，修渠从程序上来说，就会简便很多。
翁蓉听了杨甜的话，只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天真，以一种哄着幼童的语气道：“杨甜姑娘，你还是想想明天的粮食能到哪里去找这种问题，比较实在，也比较适合你。”
她并非是刻意的轻视贬低，不过按照她的所见所闻来讲，一个小姑娘张口就是灾荒之年修渠，谁听了都只能无可奈何一笑。
翁瑞尧也是如此想法，对着杨甜道：“修渠绝非易事，不说人手，就说我们现在温饱都成问题，如何修渠？”
杨甜却正色道：“如今社稷混乱，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管崇州，如果我们不设法自救，大家也是饿死在这，但如果能让荒地变良田，那以后多少天灾人祸，都累及不到我们。”
翁瑞尧和翁蓉对视了一眼，觉得杨甜估计也是一时兴起，这修渠各种的门道，哪是她一个小姑娘都能懂的，遂不再搭话。
只有李乾问着她道：“你若是想修渠，可有选址？可有计划？”
李乾这一路上看到杨甜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以至于当她提出所有人都觉得是荒谬绝伦的想法时，他倒是想听听杨甜会怎么做。
翁蓉觉得杨甜是农家女，问何时桑蚕，何时耕种，她能有条有理的答出来，可是这修渠，她怎么会懂。
她担心杨甜丢脸，便打圆腔道：“杨甜姑娘刚刚提出这个想法，肯定还没落实好细节，等以后她想好了，再告诉李公子也不迟。”
“不，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她拿出陈从世的地图，展开放在众人的面前，指着一处道：“我们便在这青阳县修渠，引浑灌淤。”
翁瑞尧一看那地，就摇头：“杨甜姑娘，你可知你指的是什么地，那可是碱卤之地，庄稼下去，有没有收成都靠天意，青阳县在没闹饥荒之前，都是贫困之乡，我只见过想出去的，没见过想进去的。“
他本以为杨甜好歹是庄稼人，修渠就算不知，但庄稼适宜什么土地，总该知道，却没想道她想来想去，竟然找上一块盐碱地。
是他太过高看她了。
翁蓉也道：“先不说这是碱卤地，就说这青阳县位于黄河下游，泥沙淤积，这桶往黄河里打水，捞上来有一半都是沙子，也不适合人生存啊。”
还不讲这青阳县每年狂风肆虐，那里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吃着尘土长大的。
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青阳县是个好去处，若杨甜执意要带着众人去这里，翁瑞尧只有考虑分道扬镳，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灾民跟着杨甜去送死。
杨甜知道，翁瑞尧父女根本没有理解到，自己说的引浑灌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