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疠病
杨甜在和翁瑞尧聊了几句之后，也在感叹三湖县有了这位翁县令，真的是百姓之福。
这翁瑞尧自身本就清贫，灾荒之后，立即将这儿的情况上报给知州，但是许久没得到回应。
后来他竟然用自己全数家财来向商人买粮，本以为撑住朝廷来就好了，谁料边境战乱四起，朝廷根本无暇管崇州的事，他那点粮很快也就不够吃了。
贼人趁机作乱，他只能带着一部分的县民逃荒至此。
他还有个八十岁老母，腿脚不便，膝下女儿，又是待字闺中，柔弱需护，好在铁林一群人还愿意跟着他们，一路上护送，这才让他们平安的到了这里。
“那大人接下来准备去哪？”
翁瑞尧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打算的是去知州那，当面说清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一路上看着各地的乡县均成无人之地，料想知州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现在他没钱没粮，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只要保证这群人不饿死，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不过大致的路线，还是往北走，若有朝一日，能够去往京城，他一定要将百姓惨状上报天听，惩治朝中不作为之人。
杨甜默默无言，翁瑞尧是个好官，可缺点也是太信任朝廷，饥荒这么严重，上面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为了权衡利弊，所以选择牺牲他们这群人。
不管是村民还是县民，都是饿了好几日，此时也没人再说话了，将粮砖切上一半放在了锅里，拿水漫过，就等着一口稀粥出来，喂饱全家老小。
杨甜把剩下的肉脯撕成碎肉沫放在锅里一起熬煮，这粮砖下锅之后颜色混沌，肉沫下去也看不出来。
一旁的人闻着只觉得杨家的这锅粥跟他们的不同，格外的香人，直叫他们咽口水。
大丫是个没心眼的，吃到了肉沫就对着田氏叫了出来：“娘，你看我吃到肉了。”
她张着嘴想给田氏看，田氏哪里敢多看一眼，大丫的这声肉，引来了多少恶狼的眼睛。
她只能装作是大丫咬了舌头，拧了她一下，等她叫出来才道：
“你这里哪里是吃到肉了，分明是馋得连舌头都不放过了，快些吃吧，等到了有人气的地方，娘再给你买肉吃。”
杨春树之前就隐晦地对她提过，自己的小姑子起死回生之后，有了不少的能力，让她别打听，也别多说，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跟着就行了。
大丫不懂这些，只觉得田氏对她越来越不好了，都没以前心疼她了。
她吃完饭就偷跑到县城里面去玩，虽然这里面已经没了人，可是也不妨碍她对于县城的好奇。
她从小就待在乡下，最多随爹娘赶集的时候才在镇上走一遭，那时候一群孩子最羡慕的就是能去县城里的人。
每次他们回来都会带上漂亮的风筝、好吃的蜜饯还有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是最能讨小孩子欢心的。
可是她现在走到县城，却只看到凌乱的大街、破旧的木门，原本繁闹的县城早就不是她心目中的模样了。
大丫好奇地看着一家没紧闭的店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田氏收拾好柴火和二丫道：“把你姐给喊来，你俩一起用水冲冲脸。”
二丫坐在一个木桩子看着田氏：“我没看见姐姐。”
田氏皱着眉起身环视了一圈，发现大丫真的不见了，当即慌乱起来，急忙叫喊道：“大丫，大丫。”
杨甜听见动静，问着田氏道：“怎么了？”
“大丫不见了，她刚刚还在这呢。”
这里的流民这么多，要是里面有个不善之辈，带走了大丫怎么办，田氏越想越觉得害怕，杨甜看了一眼县城内，对着田氏道：
“我想大丫应该进县城里面玩了，反正我们也要进去找可以住的地方，干脆现在就去吧。”
杨春树听说大丫不见了，炊具也不敢要了，立即就要进去，村民们见着杨家这么急，都说要去帮忙找，翁瑞尧看着也道：
“我们人也不少，一起进去找吧，这县城不大，小孩子那么小，不会跑去哪的。”
杨甜点了点头：“那就多谢翁大人了。”
一行人都舍了炊具，先去找孩子，田氏一个劲地责怪自己怎么没看好大丫。
苗氏倒少见的安慰道：“你也别急，大丫这丫头向来聪明，遇到危险肯定会自己跑回来的，现在指不定就是好奇往哪窜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属猫的，连尸体都敢去摸一把，现在进了县城更不得了。”
田氏听着心里也没有好受一些，她怕就怕大丫好奇心太重，不知道躲开那危险。
杨甜进了县城之后，发现这县城比他们想象中要干净很多，在罗城镇的时候，遍地都是饿死的人，这里却见不到一具尸体，倒还算是理想的生活环境。
他们进了一些人家的屋子里，喊着大丫，却没有回应，杨甜一不小心转身就差点要撞上一堵墙，李乾及时用手给她挡了一下，让她小心这些，杨甜却被这堵墙吸引了目光。
她用指尖抠下一点，在手里碾碎了陈渣，发现这堵墙是用山芋皮做的，也可以吃。
接着她又去了其他几户，发现都有山芋皮做的墙砖，跟守山粮一样，都是灾荒时拿出来煮粥喝的。
苗氏看着对着田氏得意道：“你看吧，我都说了这山芋皮可是大有用处，这下咱们是彻底不缺吃的了。”
杨甜却觉得不对，如果城内还有这么多粮食，那百姓为何会逃得不剩一家，连县官也不在此处，有了这些粮砖，他们至少还能再撑上几个月的时间。
李乾也在这些人的家里发现了不少的青蒿，这和艾草一样，都是拿来熏屋子，预防疾病的。
“你不要过来，救命，救命！”
大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田氏听见后第一个跑了出去，李乾和杨甜对视了一眼，紧跟其后。
田氏看着大丫站在一个酒舍的前方，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得浑身发颤，一边大叫，一边却无力逃跑，她赶紧上前抱住孩子，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缩在角落里。
她似乎比大丫还要害怕，一直不停地往边上缩，不想让人看见她似得。
田氏以为这女人是这个县城的县民，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大丫吓着了才会这样，赶紧对她赔礼道歉道：“不好意思，是我一时没有看住孩子才会这样，吓着你了吧。”
女人的身体顿了一下，没有答话，依旧遮住自己的面部，只是挥着手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田氏听不清，倾斜了身子问着她道：“你说什么？”
杨甜赶过来看见了女人手上大片的红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见着田氏要伸手去碰女人的头发，赶紧制止道：“别碰她。”
女人一下子就如惊弓一样，弹跳了起来，田氏瞬间看清女人的面容，歪斜的眼睛，肿胀的脸部，厚如腊肠地嘴唇，根本不是常人的模样。
田氏下意识地就叫道：“鬼啊，有鬼。”
女人眼里闪过受伤的神情，拿衣襟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匆匆跑到一边去。
这时酒舍里面露出无数双的眼睛，在外面光线的照耀下，众人都能在或明或暗间看到他们可怖的脸部，一时之间都被吓得怔愣。
杨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明明有这么多吃的，县民却要纷纷逃走的原因。
在这里的都是些麻风病人，在古代也叫疠病，这个现在现代用药就能治愈的疾病，在现在却是不仅要人命，还令人痛苦不堪的不治之症。
得了这个病的人，虽然不像其他顽疾那样没几年活头，可是日益扭曲的脸部，残破的身体，却能比让他们死更加地难受。
村民们之前只是听说过这种病，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病人，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疾病把人变得连鬼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