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魂
莺娘说着，二人听的仔细，一抬头，发现隔着门竟然穿进来一道人影。
那人影漆黑，不知是不是他们眼花了，看来看去只能看到它浅浅的人形轮廓，鼻子眼睛全部没有，像是聚成一团的黑气。
黑影走路轻飘飘的，一进来就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李循是不得不承认，他也没见过这东西，人不人鬼不鬼，一时间他还真叫不出名字。
李星河悄然戒备，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无名随时准备出鞘，无论是什么东西，若是它有什么动静，他上前一剑就劈了它！
莺娘满脸疑惑：“小仙君，你们怎么了？”她扭头顺着二人的视线向身后看，看来看去连根毛都没有:“有什么东西吗？”
那黑影也知趣，没再上前一步，转身穿出房间，李星河跟上前查看，一开门便见李志神色冷淡地站在门前，他一惊，急忙施礼：“师兄”
虽然他对面前那人印象不佳，但还是要讲究基本礼数。
李志侧首看了他一眼，示意二人跟着他。
李循是对莺娘道：“失礼了”后脚跟了上去。
只见那黑色人影挨个穿进屋里，又挨个穿出来，就算遇到人也不闪躲，看不出丝毫胆怯。
这找来找去，李循是终于忍不住发问：“它在找什么？”
李志解释道：“在找它的另一半。”
“另一半？”
难不成这东西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这儿飘，一半在那儿飘？
他的猜想接下来就被李志否定：“这是玉魂，是玉佩物化出来的妖物。”
玉魂非灵非鬼，倒像是处于两者中间的东西。
这东西宗门课本里的介绍的比较含糊，没什么人见过，一般都是两笔带过，当然，年测法式也不会考，所以李循是也没怎么在意，想要细细了解还需去藏书阁查阅一番。
据李志所讲，这种妖物分为两个魂，一魂名为生魂，一魂名为死魂
此时他们眼前的玉魂便是生魂。
玉魂一旦炼成，两魂必有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会被自己的承载玉所吸引，且玉魂以承载玉作为载体，承载玉不碎，玉魂回魂往复，不散不消不灭。
它们之间本就是吃与被吃的关系，生魂吃死魂，死魂回魂，然后再被生魂吃掉，以此构成回环，一直循环下去。
李志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假如死魂回魂的慢，生魂就会一直找下去，期间若是生魂产生执念，执念被怨气吞没，生魂就会化为恶鬼转而去杀人，说到底是一种杀人的妖法邪式，非是正道。”
“而且”
他顿了一下：“这应该是云天殿研究出来的法式，虽说云天殿十九年前就已经被白家夷门，他们家的法式说到底曾在邪士之间掀起一股热潮，这玉魂就连楽忧城也有记载，到现在还有人钻研修习也不奇怪，只是常家修法阴邪，难缠的很，这么多年那些法式难免会有些改动，我们更需谨慎一些。”
李循是听完内心咯噔一下，他倒不是害怕自己被玉魂怎么样，而是听到了那三个字：“云天殿？”
蓦地，他的脑海里立即跳出那个满身绷带的黑衣男子。
这玉魂莫非也与常平生有关？
李志接着道：“前些天我来的时候贴了许多符箓，不管怎样贴多少张这宅子里面总是阴煞，阴煞归阴煞，但又探不出怨气，直到刚刚醒来我看见这东西站在床边才明白，原来是玉魂在作祟。”
“不管是谁下的诅咒，玉魂不除，阴煞倾泻，万一玉魂变成恶鬼，早晚会影响到整个许家，现在我们唯一能破的就是找到它们的承载玉，然后一举消灭。”
三人跟着玉魂穿过一道拱门，一座别致的庭院出现在众人面前，这院子常年没人居住，窗沿落了一层灰，有的地方还结了蛛网，廊檐下盆里的花早就枯死了。
那生魂穿进这间屋子迟迟不见它出来，众人便知：另一个玉魂应该就在这里。
李志上前推开门，李循是二人跟在后面，只听吱哇两声过后，霉味尘灰扑面而来，呛的他们立即掩住口鼻，同时不忘抬起手挥走周围的灰尘。
不知是因为太阳快要落山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屋子实在荒废太久，屋内死气沉沉的不像人间，倒像阴曹地府。
原本柜架上摆放的瓷器不知为何掉在地上，碎片溅落一地，窗户旁边的书案被人掀翻，床前挂着的淡黄色帷帐半遮半露，其中一半垂在床侧，另一半则被人撕下扔在地上，褪了色，落厚厚的一层了灰。
然而环顾一周，那玉魂不知却跑去何处了。
李循是：“玉魂呢？”
李志摇了摇头：“玉魂不惧人类，行迹多诡，保持警惕。”
李循是二人同时点了点头，就在下一刻，垂在床前那半个帷幔轻轻掸动，众人呼吸一滞，李志拔剑出鞘，瞬间将帷幔拦腰斩断。
帷布从中间裂开，被斩断的帷布悄然飘落，后面的人也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下。
只见后面的人瑟缩床脚，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断半只胳膊，断口处鲜血淋漓，汩汩往外冒着血。那血滴下来又不知滴到何处，床上没染上一丝血迹。
看到这儿三人旋即明了，这人不是人，是只鬼。
李循是觉得这鬼有些眼熟，当他的视线转移到他颈间的红痕，猛然记起：“林小叶？”
他这次可什么想起来了，当年巫山烟火大会，小煤球身后跟的那只鬼就是他。
仔细回想当年，他也是因为胆子太小没有将他度化，后来就忘了，若是林小叶那时就变成恶鬼，那他可算间接杀人职责有失，如今想起来他就一阵后怕。
灵与鬼的转化就是执念与怨念的转化，不过，这个人死了四年，魂魄纠缠过往，竟然没有被怨气吞噬，简直不可思议。
林小叶天生胆小，见一群修士围着自己，吓得颤声求饶：“我……我没有杀过人……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他双手抱头，整个身体使劲往墙角缩，抬起的残肢沾了他一身血，活像在战场上经历了一场殊死浴血的厮杀。
之前听莺娘说林小叶是上吊自杀，死后尸首应当是完好无损，那他怎会失去半个手臂？
李循是捏了捏眉心，他心里也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能伤到鬼，竟然还咬断他半只手臂
就在这时，林小叶的身下亮起一道度化阵，李志已打开阵法，口中念念有词，林小叶惊慌大呼：“你不能度化我，我不能走，我走了诅咒就会降到整个许家！”
李志置若罔闻，依旧嗡嗡念道：“身死魂残念，徘徊步不前，吾已通黄泉，速去莫留恋……”
林小叶大声哭嚎，头不停地撞击度化阵结界，额上磕的头破血流：“仙人，我要见少爷，求求您放过我！”
李循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只要变成鬼，身体就不会被伤害到，除非修士作法。
或者这鬼变成恶鬼，又或者变成其他东西。
李循是灵光一闪。
玉魂。
若这林小叶变成玉魂，度化了他，那生魂寻不到死魂变成恶鬼，以后许府恐怕会更加危险，因此李循是上前道：“师兄等等！”
此时的李志好像失去了听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没时间了。
看着林小叶的身体一点点黯淡下来，李循是心一横豁出去了，上前一把按下他的支起的手，搅乱他的阵法。
恰在此时，林小叶周身的结界消失，阵法失败了。
李志雷霆大怒：“李循是你干什么！”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可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鬼，不度化的话会变成恶鬼，到时候会死更多人！”
这一声怒吼，把他吓得手一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小心翼翼道：“等等”
李星河也道:“师兄等一下。”
不出所料，招来的依旧是一顿呵斥。
“等什么？等他跟许嬴告完别？等他变成恶鬼？”
“‘祟到尽除，莫问缘由’崇正仙宗碑上、崖上、书上哪个地方没有刻着印着这句话，你倒好，背离先祖之意，顺己恻隐之心，祟到不除，问其缘由，难怪世人皆道你脓包废物，窝囊饭桶难成大器，如此你也不好好反省反省！”
此番言论一出，直接炸了李星河的底线，他最听不得别人叫李循是脓包废物窝囊饭桶，噌的一下火了，李循是就知道会这样，急忙捂住他的嘴，从而规避他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阿河别恼”
李志见了，不屑地笑道：“怎么，你还想打我？你打的过我吗？”
李星河默默攥紧双拳，心知李志一向不喜欢李循是，虽然对他非常火大，无奈他辈分高，年龄长。
“年轻气盛，遇事不稳，想比于李循是，孺子可教也。”---这是当年李志对他的评价。
把他气的三天食不下咽，最后被李循是李循安两人来回说着哄着才火气半消，说他就说他，为什么偏偏要带上李循是？
李循是用手捂住他的嘴，他也明白，只得生生将怒火压灭：“好，我不说话了。”随后郁闷地转过身去。
架，可以打，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李星河在小辈中绝对是脱颖而出的存在，只是他惹的人都是比自己辈分长的人。
可惜，年龄小，阅历浅，他才十四岁，去哪个长辈面前都得被摁着打。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快些长大了。
李志压制着怒意，问李循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循是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小叶面前直接开门见山：“你可是玉魂？”
李志冷哼一声：“你糊涂了，他怎么可能是玉魂？这明显是一只鬼。”
果然，他摇了摇头：“我不是。”
李循是又问:“不是？”
“真的不是吗？”
他犹豫了，垂眸不语，那么答案已经出来了。
“我，我是玉魂。”
林小叶天性善良，生前被许嬴宠溺，人也天真，不擅长撒谎。
李志：“他怎会是玉魂？”说罢脸色微哂，颇不自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李循是大吼一通，难免有些愧疚。
生魂穿进屋舍迟迟未出，玉魂大半在这屋子里，不过再怎么看林小叶只是一只普通的鬼，又怎会变成玉魂？
李循是道：“师兄你看他胳膊上的伤口---那就是被生魂咬伤的。”
继而分析道：“一个普普通通的魂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受伤，况且，徘徊了四年的魂魄没有从鬼转化成恶鬼亦是令人匪夷所思，按照这个思路来说，没有化成恶鬼，又受了伤，这鬼还算是鬼吗，恐怕已经不算了吧。”
李志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这手臂不是生前被人轧断，死后保留下来的？”
李循是笑道：“那还不简单，莺娘说了，林小叶是上吊自杀的”
而且李循是还记得四年前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林小叶双臂健全，胳膊完好无损。
“既然是上吊自杀又怎会断了手臂？所以我大胆猜想，这伤口不是他死前被保留下来的，而是死后化成灵被什么东西咬的，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咬他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生魂。”
李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在理。”
李循是走到林小叶面前伸出一只手：“你是鬼也是死魂，有执念也有思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承载玉应该在你身上吧，林小叶。”
他低头不语，看着落在地上的帷幔，眼眸半垂，睫毛长翘，思绪飞出天外。
半晌林小叶苦笑一声，眼底涌出淡淡悲伤：“上吊自杀”说着他胳膊上残缺的地方开始生长，不一会儿，他整个胳膊重新长了出来：“我都是为了少爷，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他又道：“承载玉是在我这里，但是我不能把它交给你们。”
李志笑了：“如果我说我要抢的话你能保证打得过我们吗？”区区小鬼，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别说林小叶打不过，就是李星河李循是兄弟俩也打不过，他想拿走承载玉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林小叶再次沉默了，想了想，还是红着眼从衣襟拿出承载玉，那玉质地致密，通体碧绿，光洁无暇，玉面雕刻双女共舞浮雕，果然是块上好的玉石。
他道：“那还是给你们吧，结束了，都要结束了。”说着眼泪从眼睛里往下掉，林小叶大眼长睫，长相有些女气，那落泪的模样让几人颇为愧疚。
双舞人玉佩承载了他的怨气，不做死魂他就会慢慢变成恶鬼，做了死魂他每天都在这诺大的许府逃离，提防随时出现将他吞食的生魂。
他不想变成恶鬼，也不能让生魂变成恶鬼，在这四年里，在这看似平衡却又不平衡的环境下，他被吞食过的次数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把玉佩递到李循是手上，道：“玉佩给你，但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李循是：“你说。”
“能不能不要让少爷看见这块玉佩，也不要告诉他，一切祸源皆是由这块玉佩所起。”
李循是爽快答应：“可以”
“这玉佩是冯小姐送给少爷的定情信物，若少爷知道是它将我与他二人拆散，定不会再喜欢冯小姐了，冯小姐是个好人，我不想看到她难过，我也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并不重要，死人没有活人重要。”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长好的手臂，眼眶红的像是滴了血：“仙人，你们说，生魂会不会有一天转化为死魂，死魂转化为生魂？”
李志道：“世间千变万化，事物并非一成不变。”
听罢，林小叶苦笑：“也是，我明明是一个死魂，却把生魂吃的连渣都不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变成了生魂。”
此言一出，三人惊愕。
李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你吃了生魂？”
像是捉迷藏，生魂找死魂，死魂逐渐变成生魂。
乱了套了。
他点了点头，神色疲怠，：“我不想变成怪物，但我没办法，不吃了它，它就会不停地吞食我，我吃生魂，生魂也会吃我。”
疼。
他怕疼。
“我原本以为变成死魂就可以不用变成恶鬼，可以一直陪在少爷身边，可是我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后来我一直在想，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变成恶鬼了，该怎么办？”
当初林小叶为了许嬴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若他真的化为恶鬼失手杀了许家所有人，他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林小叶从床上下来，跪在李循是面前：“仙人，能不能让我与少爷道个别？仙人，您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您，只要我能与少爷道别，我就永远离开，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就一面，我想再抱抱他。”
李循是叹了口气，一个一个的，怎么都来求他，他长得像是很好说话的人吗？
于是答应道：“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