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叶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的头发白了一半，身上穿着深紫衣袍，头上插着把银簪，年岁也不过五十，一脸愁容，让人不甚自在。
她进来后未开口说话，只朝着二人噗通跪了下来：“仙君你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求求你们帮帮少爷吧！”
这一跪可是要他们折寿了，哪受的起？
还有，能不能求人办事的时候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下来!!
二人急忙从凳子上起身拉她起来，可她膝盖好像沾了胶水，死活拽不起来：“您二位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看着少爷一天天痛苦我这心里也跟着难受。”
“他是我带大的，求您理解我这个做老母亲的心。”
急的李循是一头汗，随便应付着：“行，我答应您，您快起来吧。”
她这才从地上起来。
这中年女子正是许嬴的奶娘莺娘。
莺娘一边说着一边叹息：“这么多年了，他死了这么多年了，少爷还没忘了他。”
时光一恍，回到十七年前。
隆冬白雪，年幼的林小叶被莺娘拉着手牵入许家，看着漫天飞雪他忍不住抬手去接，雪花落到手心化成一滴水，他不知道的是，这许府里有个人终将成为他一生的牵挂。
“少爷”
许嬴只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籍：“名字”
“小叶”
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屋外天色阴的发黑，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黄昏，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让人知道，是夜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呼吸都不敢大声，低头看着莺娘刚拿给他的棉靴，他心里非常高兴，他也是第一次穿过这么暖和的靴子，厚厚的棉毛包裹着他的脚，又软又暖，为他驱走严寒。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的火光一晃，许嬴终于放下书籍，他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床前，抬起手吩咐：“解衣。”
林小叶一刻也不敢懈怠，急忙跑了过去，解开他的腰带外袍，除去他的棉靴。
他躺在床上，翻身向里，林小叶给他掖好被子，拉上帐幔，许嬴才道：“出去吧。”接着他用大被蒙过头。
许嬴虽然吃喝不愁，但在这一刻，他好像是一个极度缺乏爱与安全感的小孩。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巫山很少下雪。
夜里林小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温暖的棉被，温暖的衣服，冷淡寡言的少爷，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自然。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每日与许嬴依旧是三言两语，更多的时候他都在低头看书，这个少爷似乎不喜欢说话，他不开口，林小叶自然不敢多说。
后来天气渐暖，有一天他端来碗热茶，走到许嬴跟前毫无预兆膝盖一软摔了下去，茶碗迸裂，一碗热茶有大半溅在许嬴身上，许嬴一惊，急忙起身去掸溅在身上的茶水。
林小叶魂飞天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赔罪：“少爷息怒，是小叶不好，您若是生气的话打小叶吧，求您别赶小叶走。”
许嬴掸去茶水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依旧默不作声。
小小年纪，眼睛里竟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拿起书盘腿坐在书案前新翻一张书页，半晌才道：“无碍，下去吧。”他的表情无波无澜，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那摔碎的茶碗却实打实地躺在那里。
林小叶刚来的时候就听莺娘说许嬴寡言少语，现在看来他不但少言寡语还不会发怒，与其他娇生惯养，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少爷简直天差地别。
话这么说着，可林小叶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左右觉得像是有人在拿针刺挠他。
他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出屋舍。
后来屋里空荡荡的，许嬴许久不见他在身旁晃荡，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便沉声叫了一声：“小叶”
没人回应。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只见诺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还挂在墙头。
他又叫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应。
许嬴黯然神伤，轻轻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回屋，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到：“少爷，我在这儿！”
林小叶看见许嬴立在门前，穿过拱门一路小跑，怀里不知揣着什么东西。
然而许嬴看见他却一甩衣袖转身回屋，似是挟愠带怒，砰的一下关上房门，不过林小叶比许嬴小两岁，撑死也就八岁，一时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少爷怎么就生气了？
真是奇怪。
回到屋里，许嬴又恢复到一派淡然的模样，坐到案前看起了书，林小叶把怀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放，憨憨笑道：“少爷，送给您，您能不能不要生小叶的气”
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鸟。
这只小鸟羽毛色呈深灰色，外层还覆了一层淡黄色绒毛，嘴角的黄色还没褪，还不会飞。
“我刚刚问过莺娘了，莺娘说这是斑鸠咕咕，我们偷偷的养，别让老爷发现，莺娘说会帮我们保密，她说谁也不告诉，少爷您放心吧。”
许嬴忍不住多看它几眼，问道：“你从哪弄的？”
“刚刚在路上捡的，应该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林小叶在许嬴面前越发大胆起来，就差像个女孩子那样摇着他的手撒娇：“少爷，咱们养了它吧，不养它，它没人照顾就会饿死。”
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许嬴这些日子早就习以为常，偏偏他就吃这套。
许嬴没有说话，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他伸手逗逗这只小鸟，它也不怕人，歪着头啄了啄他的手指，只觉一阵酥痒由手指传遍全身，人也不知何时笑出了声。
谁知，这许嬴一笑却意外惹红了林小叶的眼。
“怎么了？”他问。
他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被林小叶一把抱住了腰，他的脑袋偎在他的胸前，抽泣声一比一声高，哭天喊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什么人给欺负了：“少爷您终于能够笑一笑了，我还以为您整天都不开心，我还以为您生病了。”
“您总是面无表情，不笑也不闹，让小叶和莺娘好生心慌急躁，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小叶做的不够好，又惹您不高兴了？莺娘说让我多陪陪您，以后小叶每天都会待在您身边，所以您就多笑笑吧。”说完又是一阵阵抽泣。
许嬴一愣，丝毫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好。”
过了两年，那只斑鸠咕咕长大了也就飞走了，树上的叶子绿了又枯，时间不紧不慢。
后来忽然一场大雪，寒风呼啸着像是要将巫山的一切撕碎，美酒宴席间，林小叶被冯晓仁扔来的酒壶砸伤额角，顿时血流如注，他怒不可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去就与冯晓仁扭打一团，哪怕浑身上下被打烂，打穿，他也要教训这个狂妄无礼的家伙！
再后来就是被罚跪在那里两个时辰，这是他第一次反抗许温，许温非常生气。
林小叶陪他跪至深夜，屋外的雪都停了。
他这人生来自卑，怕给别人惹上麻烦，尤其是许嬴，因此自责道：“少爷，对不起，都是我害你被老爷罚，被老爷打，都是小叶的错。”
许嬴宽慰他：“不怪你，冯晓仁这个人我早就想揍他了，不教训教训他，只怕他哪天会踩在我们的头上。”
他捧着林小叶的脸，吹吹他的伤口，伤口早就被莺娘包扎好了，他问：“还疼不疼？”
林小叶咧嘴笑道：“不疼，少爷一吹就更不疼了。”他这一笑，屋外的风也跟着停了。
一转眼，几人长大，许嬴的身形更加挺拔，想比于儿时的少言不语，这时的他明显比之前更加活络，处理事情井井有条，连一向待他严厉的许温，每次看到他也不禁欣赏地拂了拂颏下的胡须，喜笑颜开，巫山的百姓见到他更是逢人就夸。
冯许两家交往甚密，冯晓柳一天天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优雅大方，好一副大家闺秀。这时，许温想起了那个娃娃亲。
一个是膏梁纨袴，一个是大家闺秀，巫山的百姓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是夜，林小叶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双舞人玉佩推到许嬴手边：“少爷，这是冯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她说您见了自会明白。”
许嬴不为所动，连看一眼都不愿，手里的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遍又一遍誊写着《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汝，君子好逑。
他一声不响，特地将‘女’写成‘汝’。
“你也觉得我喜欢她？”他问着，扭头将目光停在林小叶脸上，那目光冰冷刺骨，林小叶总觉得他心情不佳，敛声屏气。
林小叶：“您不喜欢她吗那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我觉得冯小姐人很好，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她每次来也会带很多好吃的给我，她真很好，少爷您会喜欢她的。”
许嬴轻嗤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小叶，你今年多大？”
林小叶恭恭敬敬地答：“小叶今年十八，少爷您问这做什么？”
他摆了摆手，林小叶跪坐在他身旁给他研墨，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许嬴皱着眉，似乎心事重重，暖风顺着窗往里灌，吹得人心酥气畅。
原本一片风平浪静，短短几秒钟后，不知许嬴怎么了，像是发了狂，忽然一把捉住林小叶的手腕将他推倒在地，整个身体凌跨在他之上。
林小叶脑袋一懵，慌张道：“少爷……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由于姿势太过暧昧，林小叶觉得非常不妥，不断挣扎退却，奈何他的力气竟比不过这个表面看着斯文柔弱的少爷，不管他如何用力，他自始至终都被死死压在身下。
“别动!”
林小叶果然不敢再动了。
许嬴把他两只手腕叠在一起，腾出一只手将其牢牢摁在地面，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许嬴的双眸。
许嬴终于将那些话说出口：“我不喜欢她你说我喜欢谁？林小叶你现在还装什么傻？我不喜欢他你说我喜欢谁！你说啊！”
林小叶一怔，呼吸好像也跟着停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粗鲁的许嬴，脑袋一空接不上话，嘴唇张张合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酝酿许久也就挤出几个字：“少爷，对不起，您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要我怎么不生气！”
他怒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觉得我喜欢她？我还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我喜欢冯晓柳，你也不会这么认为，林小叶啊林小叶，我对你不好吗？你是块木头吗！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不明白！”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我喜欢你，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在刻意逃避我……”
林小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你不喜欢我吗小叶，你喜欢我吗”
林小叶喉结滚动：“少……”
少爷二字还未喊出口，他就被一片温热猛地堵住了，想说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去了。
“唔……”
疯了，都疯了。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真的喜欢你，小叶，你永远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