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迁
那女子连同琵琶一起随风消散。
在她消失之后,血色的玉石浮在空中,上面的魔气渐渐消散,这时他才看清那玉石的形状,双面兽头纹刻,眦目獠牙,竟是獬豸瑞兽兽面!
不过这玉石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这女鬼绝对被那人骗了---恶鬼根本无法堕魔。
地下的还魂尸四处游荡,由于灵魂被人控制,还魂尸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一味地听从发起者的命令,无论那人的命令是杀人,救人,上刀山,下火海。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尸体,这百河之城用浴血之城形容也不为过。
兽面玉还悬在空中,白家祸乱至此,与这玉脱不了干系,倘若毁了这玉,也许白家就有救了。
他举起剑,还未砍下,身前突然出现那身负背篓的黑衣男子,他轻轻挥手,兽面玉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制,直直地落到他的手心。
他瞥了李星河一眼,不知在对何人道:“让你保管好玉石,你就是这样保管的?”
他的正前方凝聚一道鬼气旋涡,那道漩涡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须臾,黑衣女鬼再次手抱琵琶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女鬼刚被散了魂却又出现,李星河无声警惕,下意识握紧无名。
女鬼笑道:“常公子,莫要生气,我只是逗逗这个小朋友,这玉石我绝不会让他碰一下的。”
男子将玉石抛向她,她抬手接住:“常公子,放心,待百河之城所有的弟子被杀光,我就离开。”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转动浑浊的老眼,身前开启一道法阵正欲离开,却被人叫住。
“等等!”
回首,在他对视上李星河的视线的刹那,李星河旋即施法,眸子血光闪烁,黑衣男子突然身形一晃,抱头痛苦哀嚎,险些从塔上掉落下去,他气急败坏道:“迷途幻境!”
黑衣男子大怒,魔气暴起,猛冲上来一把扼住李星河的脖子,李星河招架不住,被他强劲的臂力掐住脖子按倒在下,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压制,周身琉璃瓦咔咔断裂,映天高塔也从中间生生裂出一道豁口。
这个男人当真强的可怕!
李星河不得动弹半分,只觉全浑身每一道血管都在悲鸣,喉间涌出一股咸腥,哇的一下,咳出一口鲜血。
黑衣男子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说着要去抽身后的妖刀。
背篓咔咔作响,似乎是在抗议,那声音像是有千百只手指四处抓挠,里面的死童发出呜呜哀鸣,不停地来回撞击篓壁,就在这时,李星河眉心的灵印一亮,黑衣男子手下焦灼,紧接着便被巨大的冲击力弹出,直接被冲出高塔。
幸而黑衣女鬼上前搀扶,他这才没有掉落下来。
女鬼关切道:“常公子你没事吧”
他看了看自己被烧褪一层皮的双手,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我果然还是小看你那该死的娘了”
李星河剧烈咳嗽数声,而后笑道:“我成功了……我看到了……”
迷途幻境第三层法式,即通过他人的瞳孔看到他的过去,那些过去有可能是人,有可能是物,但毫无异议的是,那些人或物都是那人最为薄弱的一面。
这是李星河第一次尝试。
透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李星河看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亦是一袭黑衣,腰间系有一块镂空白玉佩,一袖纹飞猫兽头,一袖金丝嵌边,所着的正是云天殿家袍。
他挺鼻薄唇,温柔和善,生的颇为俊俏,这名云天殿的弟子走过来摸了摸一个孩童的脑袋,笑着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一笑嫣然宛若清风拂月,秋水涟波,不禁令人为之倾倒。
随后一场幽冥大火,那和善的男人也在火中消散。
果然是晋城云天殿。
二十二年前,楽忧城之变已为白、常两家的仇怨埋下祸根,三年后白重迎在与常千彦的生死决斗中,被他打下山崖,不过在这场决斗中常千彦也身负重伤,返回云天殿没过三天就死了。
世人惧怕常千彦,白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静观其变。
所以三日后,等常千彦一死,白鹤飞直接下令捣毁云天殿,当时常家的支柱已然坍塌,白家有机可乘,若常千彦在世,常家背水一战,到最后也不会被全族夷灭。
黑衣男子暴怒,声音颤抖道:“你竟然……敢窥伺我的记忆……我当时就应该把你,连同你父亲母亲一并杀了!”
“若非你那该死的母亲,你以为当年你能逃过我设下的阵法?迷途幻境,真是可恨,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不老实,还想着杀我,幸好当年把她杀了,若留到今日恐怕是殆害无穷!”
李星河咬牙,找了这么久了,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头目,面对真正杀父仇人,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杀之后快:“我与你究竟有何恩怨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父母,毁坏我的家庭!”
他不明白。
李承阳在离开崇正仙宗之前已对外宣布死亡,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知道李承阳假死。
李星河的家里里外外均设有幻境,一般人压根连他家的具体位置都无法找到,更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入他家的屋舍!
“不为什么,谁让他拿走了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黑衣男子拔出妖刀。
李星河握紧灵剑,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哀嚎声,尖叫声融合一体隔绝于世,气氛降到极限,这时就算有一滴雨落下,也能瞬间挑断两人紧绷的最后一根弦。
面前这个男人非常强悍,与归心崖那个黑袍男子截然不同,若说归心崖那个男人他姑且有一丝胜利的可能,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对于李星河来说就是毫无胜算可言。
对面的人真的太强了。
突然,他把刀插回刀鞘再次抱头痛苦起来,口中高声骂道:“滚,滚开,离我远点!”双手在空中疯狂挥舞,好像他的眼前能让他看到他所恐惧的东西。
他身后绽起一道法阵,二话不说一头扎了进去。
在他离开后,李星河悄悄松了口气,伸手一看竟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的他真的报不了仇。
他只想变得更加强大。
想来也是,李承阳修为了得,怎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杀害,能伤到李承阳的人,实力一定非常强悍,更何况那人既是邪士又是魔修,用的阵法与普通修士用的阵法天差地别。
黑衣女鬼把琵琶背在身后,笑着就要上去掐李星河的脖子,没想到他眉心的灵印又是一闪将女鬼弹飞,她急忙在空中稳住身形,咬牙道:“什么鬼东西”她这次可算明白了,只要碰到那个男孩的身体就会被他眉心流窜的灵力灼伤。
这是小花葵留给李星河的东西,桃花灵印。
他母亲生前说过,此印入身,永生不落,一保平安,二驱厄运,在她死后她身上的一半灵力可以作为守护他,为他逢凶化吉,祛邪驱鬼。保护他,守护他,这才是母亲给他种下灵印的真正目的。
女鬼的双手被灵印灼伤,同时也烙上一道金色灵咒,灵咒缠着她的手臂往上蔓延,慢慢覆盖她整个身体,她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都说了我死不了,做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灵咒一闪,再次将她掸为灰烬。
兽面玉再次浮在空中,李星河举剑砍去,玉上突然亮起一道灵气结界,那灵气结界将这魔玉包裹起来,李星河足足用了十成的力都无法将其劈成两半。
同时在他劈下去的瞬间头顶同样亮起一道猩红色的结界,这是兽面玉撑起的结界,整个结界像一个倒扣的碗,把百河之城紧紧包裹在里面。
奇了怪了,灵力支起的结界竟然保护了魔玉
李星河注视无名良久,总觉得这剑没有发挥全部作用,这把剑很难易主,即使李承阳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阿河”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李循是御剑而来,身上沾了大片血污,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他摇头:“没有,是那些死人的血。”
李星河这才放下心来。
李循安李循欢飞了上来,她二人身上的血更多,金丝兽面锦衣袍都被浸染成黑红色,只能看见缝在衣服上的兽面金线。
那黑衣女鬼再次出现,将兽面玉揽入怀中,笑道:“你们谁都杀不死我,还是乖乖等死吧,让我杀了你们好过被底下那群东西咬死。”
李循安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说罢就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箓就要上去将她打散,李星河上前制止,对她摇了摇头。
她放下符箓,低声念一道口诀,那女鬼直接被缠上一道铁链:“打不散你还不能绑了你?”
这李循安的修为越发了得,通常的化物阵必须先打开阵法,这样由灵力所化的链条才能通过阵口出现,没想到她现在凭借一张符箓就能幻化出铁链。
一些白家的修士御剑逃离此地,刚飞起不久便被兽面玉撑起的结界反弹到地面。
被弹飞一次不成,从地面再次站起继续御剑起飞,然后又被反弹在地,来回重复循环,有的人在掉落的一瞬间被还魂尸围上咬死,有的人撞得头破血流依旧不挠不休。
天下人谁不怕死
众人惶恐,希望渺茫。
李循是往东阳台那边看去,白明玉拿着剑红着眼,披头散发宛若恶鬼,原本就是破烂的衣物此时被抓的更加破烂,缕缕丝丝几条从肩膀上垂下来,裸露的皮肤上尽是创口,血淋淋的活像穿着一件血衣。
百河之城是他的家,他要保护百河之城,他杀红了眼,又冲进尸群中。
白明玉的配剑叫清灵剑,此剑出鞘便携有灵雷,一剑便可将邪祟劈为灰烬,当初白明玉正是凭借这把清灵剑闻名天下,正所谓‘清灵挥剑尽尘埃,出鞘即知公子来。’
可是就算这剑在厉害,那尸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明玉一个人,终是敌众我寡,寡不敌众。
他想灭掉所有还魂尸,他想让百河之城回到最初的模样,可从他踏进传送阵的那一刻,就已经回不去了。
哀嚎声此起彼伏,尸体累积成山,偌大的百河之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困住的他们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恐惧、绝望。
一个又一个人被咬死,李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下去帮他,却被李循欢提前察觉,祭出的训诫鞭将他绑成麻花。
她神情冷艳,问道:“你想干什么?”
“阿姐,我们快去帮帮他们,他们真的太惨了”李循是苦苦哀求,可李循欢无动于衷。
她道:“你下去能干点什么,去送死?白家能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幸好今天我和安姐姐一并过来,若我们今天不来,指不定你们两个的小命就留在这是非之地了,这时候你不想着保命还想着救人?”
自知在李循欢这里走不通,遂看向李循安求助,李循安点了点头:“阿欢说的对,这里安全,你不要下去。”
“可父亲生前说过,剑在手中,道义存心中,若遇不平,当拔剑匡扶正义。”
李循欢喝到:“混账东西,你要我看着你送死吗!”
“你当白家是什么好人云天殿的修士,楽忧城的城修,他们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白家罪有应得的,不必可怜他们!而且,你以为一个人下去就能救得了他们吗对方是个魔修,你这么弱小,不但救不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见李循欢越说越火,李星河急忙上去为他求情:“欢姐姐息怒,我看着他,他下不去的。”
这脾气跟个火鞭似的,一点就能炸上天,简直比李星河他娘还厉害。
“倒是养了个能为你求情的好弟弟。”
李循是闭上了眼,耳边的呼救声此起彼伏,他悄悄攥紧拳头,谁也救不了他们。
他总是希望天下太平,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征伐割据,没有死亡流血。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还魂尸在清灵剑的灵雷下化为灰烬,白明玉跪倒在一片狼藉,周围尽是白家弟子的残肢断臂,他紧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是死是活。
曾经的仙城落下帷幕。
结界消失,那女鬼化为一道黑烟,携带兽面玉钻入身后的身后的传送阵,她甚至连化物阵都没有挣脱。
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李循是双手被捆的胀痛,那女子终于伸手收了回去。
头顶传来几声仙鹤的嗥叫,抬头一看,那叫声又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或是轻轻从上空掠过,去也匆匆,或是遁入云层,隐匿行踪。
三月了,鹤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