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旧人
第111章 旧人
赵云安眼神微定。
商队中的男人成熟了许多,留着胡子拉杂,穿着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正坐在车把头上。
男人很是敏锐,第一时间察觉到赵云安的视线。
他猛然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男人勾起嘴角,对着赵云安露出个灿烂的微笑,完全没有一点被拆穿身份的紧张。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赵妤察觉到七叔不对劲,努力抬头问:“七叔,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习惯漳州府这么热闹。”赵云安淡淡笑道。
赵妤去看城门口的热闹场景,也笑道:“现在进城都要排队了呢。”
他们刚来漳州府的时候,漳州府可远没有如今这么繁华。
“都是七叔的功劳。”赵妤挺起小下巴,很有几分荣辱与共的架势在。
她每次跟着七叔出门,总能听见夸赞赵云安的声音,时间长了,小孩儿心底特别骄傲。
这是她在衢州住的那一个月都未曾体会过的,在衢州,似乎亲娘在内宅烦恼的,永远是爹爹又看中了谁,娶了几房小妾。
而父亲看似忙于公务,实则心思却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上。
赵妤年纪小,但她心底却觉得父母官不该是那样的。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再看那边的男人,带着车队进入了漳州府。
“安儿,先停一下。”路过玉璋湖地界,金氏却朝外喊道。
赵云安拉着马过去:“娘,怎么了?”
金氏笑道:“往小玉璋山下走,娘想去看一眼长生碑。”
赵云安顿时无语,他没允许百姓们在小玉璋的土包上建庙宇,但不知道是谁偷偷在那边立了长生碑,离谱的是香火居然还挺旺盛。
但长生碑已经立在那边,赵云安总不能再派人直接去拆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知道金氏居然也知道了,还要亲自去看看。
赵云安有一种得了一百分,于是被亲娘拉着展示的错觉。
“娘……”
金氏瞪了他一眼:“娘去看一眼怎么了,还说孝顺,这么点事儿也不听我的。”
赵云安能怎么办,只能带着金氏绕路过去,金氏这才高兴了。
漳州府很是适合草木生长,短短半年的时间,小玉璋土包上已经花草繁茂。
如今正好入秋,偶尔还能瞧见果树上挂着瘦小的果子,因为是第一年,所以果子稀稀拉拉的。
想必再过两年,便能瞧见果树繁茂的场景了。
也许他能再弄一些好品种来,多种一些,以后就不愁果子吃了。
走到山脚下,赵云安才惊讶的发现,居然还有人在土包上修筑了一个青石台阶的上山小路,小路不宽,道路两旁同样都栽上了紫叶茶。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赵云安转头去问马贵。
马贵一看就乐:“是申大人临走的时候给弄的,这些青石还是附近的百姓们一块块搬来的。”
“算他有心了。”赵云安看了看那些已经活络过来的紫叶茶,怀疑到了采茶的季节,这些茶叶能不能保住。有了青石台阶,上山就容易多了。
由玉璋湖淤泥河沙堆积而成的小玉璋并不高,只能算是一个小土包。
金氏都不用人搀扶,自己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上。
定睛一看,山顶上伫立着一块青石碑牌,上头用朱红写着四个大字:昌荣永驻。
与其说是赵云安的长生碑,倒不如说是漳州府百姓对于未来的美好期望。
长生碑附近并未栽种着花草树木,而是被请出一道儿圈来,里头填上了河沙。
而河沙之上,插着的是一支支香。
香气缭绕,赵云安摸了摸鼻子,长叹一口气。
金氏看了就笑:“多好的地方,站在这儿人都精神敞亮了。”
“娘,这是山顶,可不就敞亮了。”
赵云安生怕亲娘也要过去上一炷香,他怕自己折寿:“娘,您瞧也瞧了,看也看了,咱赶紧下山回家吧。”
金氏不肯走,东摸摸西瞧瞧新鲜的很。
赵云安忙道:“娘,您可千万别给我上香。”
金氏瞥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娘不会给你上香。”
说完却将一个红色的香囊递给赵妤:“妤儿,快去。”
不等赵云安阻止,赵妤哒哒哒跑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香囊挂在了长生碑的上头。
“这是求平安的,百姓们都是好意,这些香火可不能浪费了。”
金氏心里打着算盘,暗道上面虽然没写儿子的名字,可人人都说着是为儿子树立的长生碑,既然如此,她将香囊挂上去,为儿子祈福一个平安也理所当然。
香囊下面还有长长的穗子,随着风微微飘扬,像一缕快活的鱼儿一般。
“二奶奶,挂好了。”赵妤跑回来。
“真棒。”金氏搂住侄女夸道。
赵云安笑了笑:“娘,妤儿,现在能打道回府了吗?”
“走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下走,殊不知挂上去的红色香囊飘舞着,很快,又有上山来的百姓瞧见了。
他们一琢磨,山上烧香还怕点着附近的花花草草,可挂香囊就不必担心。
再者香囊还能一直挂着。
于是乎,慢慢的,百姓们也不再烧香了,而是用红色的香囊,红色的带子替代。
许多年后,但凡站在玉璋湖旁抬头,便能瞧见小玉璋山上有一棵葳蕤大树,上面有无数的红色丝带招摇着,就像是漳州府的一道靓丽的标志。
从小玉璋山下去,山脚下便是闲置的庭院,以前是青州营临时居住的地方,现在被腾空出来,做了临时的制茶厂。
故而还未靠近,浓浓的茶香味就从里头飘出来。
偶尔还能瞧见从各地赶来的商队,无一例外,都是想购买紫金莲回去贩卖的,人来人往,倒是成了比漳州府市集更热闹的地方。
再往远处看,玉璋湖上又有了游船。
乐声缕缕,很是逍遥。
金氏也忍不住夸道:“玉璋湖这么一收拾,果真好看了许多。”
“连金鱼都多了。”赵妤也说。
赵云安便笑:“那不如去湖边的玉璋楼用饭,坐在楼上往下看,玉璋湖美景能尽收眼底。”
金氏就笑话他:“方才还火急火燎的想回去,现在又要去玉璋楼用饭。”
赵云安笑道:“娘跟妤儿有兴趣,孩儿莫敢不从。”
金氏一想,难得出来一趟,便索性要玩一个痛快。
“现在过去还有包间吗,听说如今玉璋楼热闹的很,得提前好多天定位置。”
马贵在旁笑道:“别人去肯定没有,但咱大人过去,那肯定是有的。”
果然,他们一行人刚到门口,掌柜的就出来招待,忙不迭的说:“赵大人大驾光临,玉璋楼蓬荜生辉,您快楼上请。”
赵云安打趣道:“玉璋楼若还是蓬荜的话,那整个漳州府都成乞丐窝了。”
掌柜的却说:“若不是赵大人治理有方,哪有玉璋楼今日的风光,可惜东家下了好多次帖子,偏偏大人公务繁忙,竟是一次也没能来过。”
“今日不是来了。”赵云安笑道。
掌柜的见他带着家眷,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包厢,满口道:“大人您请,正好今日有刚从玉璋湖打捞起来的湖鱼湖虾,最是新鲜,大人可要尝一尝?”
赵云安知道金氏和赵妤的口味,挑着点了几样,又让她们看着加了两个。
满满当当的点了一桌子。
等掌柜的离开,一直乖巧坐着的赵妤坐不住了,打开窗子往外看。
只见这包厢的风景极好,从这里探头出去,能将整一个玉璋湖的美景尽收眼底。
“七叔,二奶奶,你们往那边看,能看到我刚才挂的红色香囊。”
“真的?”金氏有些惊讶。
她往外看了看,就摇头:“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看不真切。”
赵云安也跟着看了眼:“似乎真的有,常顺,你能看到吗?”
“能,二小姐刚挂的稳稳的。”常顺笑道。
赵云安便夸道:“还是妤儿跟常顺眼神好,我们都不如。”
很快夜幕西斜,湖上的游船也点上了灯,星星点点,湖光映衬,确实是美不胜收。
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动静。
进来的却不是小二或掌柜,而是个面白无须,心宽体胖的中年男人。
“赵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赵云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丛老板这么客气,那本官下次可不敢来了。”
原来这是玉璋楼的老板,也姓丛,不过是丛家的旁系。
丛老板一听,连忙道:“是草民的不是,草民对赵大人敬慕已久,今日一见便失了分寸,说错话了,该打。”
说着便毫不客气的拍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很是放得下脸面。
金氏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喝茶。
有外人进来,赵妤也就乖乖的坐在她身边,不再那么跳脱了。
她们俩都习惯了,自从赵云安收拾完漳州豪族,又弄出紫金莲茶,赚得盆满钵满之后,每次出行,总有人能够巧遇。
马贵在旁提醒道:“丛老板,大人带着老夫人和姑娘来喝茶用饭,只想清净一些。”
丛老板立刻会意,笑道:“是草民打扰了,为表歉意,今日大人这顿该由草民来请。”
“丛老板是觉得本官付不起这个钱?”赵云安淡淡道。
丛老板立刻又给自己了两下子:“是草民不会说话,大人慢用,草民不打扰您了。”
说着便退了出去。
赵云安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到处都是人精,吃顿饭也不安稳。”
金氏笑道:“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丛老板前脚刚走,后脚小二便端着酒菜进来了,除了赵云安点的饭菜,还有几样新鲜的酒菜点心。
“我们掌柜的说了,打扰了大人用饭实在是心生愧疚,几样点心不值一提,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赵云安也没推辞,他若是执意退回去,只怕那丛老板心底惶恐。
其中有一样点心做得很是精巧,以荷叶莲花为题,味道怎么样另说,意境赫然。
赵妤看得目不转睛,说:“七叔,你看这跟真的一样。”
“喜欢就尝尝。”
赵妤又说:“我都舍不得吃了。”
于是最后这一锅就进了常顺的肚子,总归不会浪费。
他吃完了砸吧了一下嘴巴,评价道:“没吃出什么味儿来,不如红烧肉实在。”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都说那点心比肉贵。
赵云安也道:“确实是不是在,城外还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城内却有奢靡之风,不是好事。”
马贵去付钱回来,低声道:“掌柜的不肯收,小的算着钱硬是留下了。”
赵云安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
他可不想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坏了自己的名声。
金氏也道:“咱家不缺这个,以后也得这样,没必要。”
一行人这才上车离开。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丛老板就下楼来了,原来他见了人也没离开,一直在上头等着呢。
掌柜的苦着脸道:“东家,我执意不肯收钱,但那马贵小哥直接给了银子,还多了一些,说是给小二们的赏钱。”
丛老板倒是也不生气,叹气道:“赵大人向来是这个性子,从来不占小便宜。”
“罢了,给你就收下吧,扣除饭钱,其余的赏给小二们,别留着。”
掌柜的这才点头。
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丛老板朗声道:“赵大人两袖清风洁身自好,从来不肯吃用百姓的一粒米,一棵菜。我瞧了真是惭愧啊。”
掌柜的闻弦音而知雅意,大声道:“东家,您也是对赵大人敬慕有加,所以才想好好招待,赵大人定是知道您这份心意的。”
丛老板叮嘱完也没多留,迅速的离开了,他原本也是得了消息,特意过来见这位赵大人一面的,只可惜话也没能多说上两句。
不过想到主家那边负责紫金莲茶的生意,嫡系大少爷丛白又跟赵大人私交甚笃,丛老板满心羡慕。
主仆两个这番作态,楼中客人听了,果然纷纷称道。
“赵大人不愧是漳州府百姓爱戴的父母官,廉洁奉公。”
“我也听闻赵大人出门在外,从来不空拿百姓东西。”
“你们听说没,当初赵大人为了疏浚玉璋湖,可是将知府衙门都砸了卖了,这才凑出了银子。”“要我说,天降佛光,指不定就是看到赵大人如此爱民,所以才给了一线生机。”
“嘘,这话可不能胡说。”
这是爱戴赵云安,认为他身为父母官让人敬佩的。
但也有人心底不服气,他们不敢大声议论,私底下便嘀咕起来。
“都说赵云安两袖清风,他哪儿来的银子来玉璋楼吃用。”
“玉璋楼一顿饭最次的一顿饭也得好几两银子,他的俸禄够用吗?”
“我看他就是好名声,对外装装样子,指不定背地里……”
叮咚。
一颗花生米落到他们的桌上。
“是谁!”
讨论的人恼怒叫嚣。
哪知道对方比他们更加嚣张,翘着二郎腿嗤笑:“是你爷爷我。”
“你干什么,为什么朝我们扔东西?”看着他身穿异服,几个人脸色惊疑不定。
毕竟在漳州人的眼中,这些异族人带来的东西新奇,但人实在是古怪,听说有些还喜欢养虫子,一个弄不好就让虫子把人吃空了。
似乎看透了他们的色厉内荏,男人嗤笑道:“看不惯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却背着说人坏话,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几个男人脸色难看,却又不敢与他吵起来。
“还是说……”男人哈哈一笑,“你们自己也知道这般行为,长舌惹人厌,自己没点本事,就在这边诋毁他人,倒不如去了那二两肉,免得丢了脸面。”
“你……”
掌柜的连忙出来打圆场:“各位爷消消气,咱们来酒楼是高兴的,好吃好喝着,可不能坏了和气。”
“今日我做东,大伙儿都消消气,来,喝酒。”
“掌柜的,我今日是给你面子,否是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几人借着梯子就下来了。
那人也没多说什么。
哪知道等他们吃饱喝足,离开玉璋楼的时候,却被人套上了麻袋一顿狠揍。
等他们好不容易拉开袋子,打人的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一定是那个异族人,我要上衙门告他去。”
几人都这么猜测着,但又说:“咱们也没证据,算了吧。”
“是啊,听说那些异族人心狠手辣,养着虫子能控制人心,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
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招惹上异族人更可怕,也不敢报官了。
却说男人套完麻袋打了人,溜溜达达的往府衙走。
赵云平留下的人早就回了京城,青州营的也都走得干干净净,如今府衙只剩下赵家的家丁和少许衙役。
对于有心人而言,想要不惊动他们进入府衙并不难。
男人一个翻身,直接跃上了高耸的围墙。
他正得意,忽然心头一震,回头就瞧见一道寒光。
“啊!”
瞧着那跌落墙头的人,赵云安挑眉以待。
男人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没被人逮住,却被一只大肥猫盯上了,那大肥猫身经百战,差点没让他破相。
“小金。”
赵云安见打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喝止。
大金猫舔了舔爪子,放弃了继续追逐,懒洋洋的趴在墙头上不动了。
男人龇牙咧嘴,吐槽道:“这么大一只你叫小金,是不是有些名不符实?”
“白兄,你可知道半夜三更擅闯府衙,本官是能将你就地正法的。”赵云安慢悠悠的说道。
男人笑了笑:“如今我不姓白,王晨,你可以称呼我为老王。”
“老王……”他说得太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赵云安都愣了一下。
王晨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还说:“姓氏都是浮云,如今我上门给别人当了女婿,索性跟着家里头媳妇姓。”
赵云安从他身上的衣服一扫:“你入赘苗族了。”
王晨笑道:“是啊,你可知道想入赘苗族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婆娘是苗族圣女,族长的女儿,我这次可赚大了,所以索性跟他们家姓了。”
“苗族有人姓王吗?”赵云安有些不确定。
王晨却说:“大人,我这大半夜的上门找你叙旧,你就关注我姓什么?”
赵云安看了看墙头:“你找我叙旧的方式倒是很特别。”
“谁让我见不得光。”王晨倒是一点不介意。
赵云安呵呵一笑,带着他往书房走。
王晨跟着走了两步,才赫然发现暗处还藏着一个人,是个又壮又黑的大高个儿。
他记得这大高个儿叫常顺,是赵云安的书童。
常顺盯着他,眼神带着警惕,一副他若敢伤害赵云安,他就会冲上来搏斗的凶悍架势。
到了书房,屋子里早已点亮着灯。
桌上还摆着一壶泡好的茶,甚至旁边还放着好几盘子的点心。
王晨挑起眉头:“你早猜到我会来?”
赵云安比了个请的姿势,给他倒了一杯茶,温度刚刚还能入口。
王晨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评价道:“比我们云南的好茶差远了。”
赵云安嗤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来看我吧?”
王晨哈哈笑:“奈何这天底下的人,会喝茶,会品茶的人少之又少,多的是那些图一个名头凑热闹的。”
言下之意,就是赵云安能将这茶叶迈出高价,靠的是别人凑热闹。
赵云安伸手要将茶杯抢回来:“那你别喝。”
“来都来了,总得好好尝尝。”王晨笑道。他喝了一杯,才放下茶杯道:“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
“别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我说话。”赵云安忍不住皱眉。
王晨笑了一声:“我跟你父亲同辈而交,自然也算是你的长辈。”
提到父亲,赵云安神色微微一顿。
王晨笑道:“你也是这般年少老成,如今瞧着,倒是与你父亲更像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赵云安忍不住问道。
王晨陷入回忆,半晌却笑道:“我也不知,时间过得太久,我也快忘啦。”
赵云安冷哼一声,暗道他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说罢了。
想到这里,赵云安转头说了句:“送客。”
王晨连忙道:“大侄子,别这样,叔叔我远道而来,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