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比黄花瘦（三）
纳兰繁峻到玄鹰关的头一日，在纳兰繁峰的接风宴上喝醉了。第二日起，便要做正事了。
纳兰繁峻提出想检阅军马，纳兰繁峰同意，将纳兰繁峻领到了校兵场。
校兵场内军容整肃，多伦士兵个个都是龙虎之姿，精神抖擞，口号嘹亮，直冲云霄。手中的多伦弯刀舞得呼啸生风，整齐一片，折射着日光，刺目雪亮。
“好！”纳兰繁峻鼓起掌来：“不愧是大哥，如果父汗看到这幅景象，一定甚是满意。”
“二弟说笑了。”纳兰繁峰道：“有不足之处，还望二弟多多指教。”
“不敢。”纳兰繁峻拱手道：“繁峻只是有所不解，大哥竟然有这样的虎狼之师，何以不乘胜追击，反而修改战策，转攻为守？可汗和诸臣对兄长突然改变作战计划，按兵不动有所不满，草原上流传着一些不太好的议论，不知道兄长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果然，周旋了这么久，该来的还是来了。
“行军作战，临时调整战策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别人不知，二弟你还不知道吗？”
纳兰繁峻笑道：“繁峻这次也是奉可汗之命前来，既然是可汗发话了，我知不知道，重要吗？”
纳兰繁峻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一定要纳兰繁峰给一个像样的说法。可是要给什么说法？说若寒前一刻人还在南塞参加东宫瑾和独孤少卿的婚礼，转瞬间就可以到北塞的北境？这样听上去荒诞至极的解释说出来谁会相信？反而会遭人耻笑，笑话他害怕北塞太子至死，当真是……贱种……
可他真正害怕的，还不是这个。
“军机不可泄露，还望可汗和二弟体谅。”
“兄长这可是在为难我这个做弟弟的了。”纳兰繁峻面露为难之色：“兄弟辛苦跑这一趟，结果什么都不知道，一句军机不可泄露，就这样回去了，父汗肯定会认为是你我兄弟在搪塞他，要是怪罪下来，可该如何？”
“二弟有事尽管推到为兄身上便是。”
纳兰繁峻大笑：“兄长真会说笑。父汗为何叫兄弟跑这一趟？就是因为父汗本就想怪罪大哥，奈何大哥人在玄鹰关，父汗的手伸不了这么长，才叫兄弟来向大哥问个清楚。兄弟此次回去，再把罪推到兄长身上，兄长哪里承担得住？”
纳兰繁峻拍着纳兰繁峰的肩：“兄长还是把这么做的缘由同兄弟说了吧，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瞒着的。兄长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纳兰繁峻语调调侃，那句“没做亏心事”从纳兰繁峰的每一个毛孔渗进去，如针般刺着他。双拳攥紧，藏在大红的披风下，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二弟熟读兵书战策，可知周瑜黄盖之苦肉计？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时知道的人不过就周瑜，黄盖等数人，东吴诸将，主公孙权，都不知其中内情。唯有如此，才能换得火烧曹操百万兵。军机大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哦，是吗？”话到这里，纳兰繁峻自是明白纳兰繁峰肯定不会向他再透露半分：“话虽如此，但是兄弟一定得带东西回去交差。”
“二弟就把为兄方才的话带回去便是。”
“不。父汗说了。如果兄长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那兄弟一定要从兄长这里带走一个人。”
可能是拳头攥的太紧了，纳兰繁峰的手指开始抽筋，十指连心，指上的疼痛漫进心底。要带走一个人——纳兰繁峰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带走……什么人……”
“就花离雨吧，兄长以为如何？”
果然……他们要用花离雨作质。纳兰繁峰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他勉力维持着平静，不让纳兰繁峻看出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是花离雨，一个微不足道奴婢而已？还能烦动父汗专门派二弟你来要人？”纳兰繁峰面露轻佻玩味之色，尽量让自己显出那丝毫不在意的轻松。
天音阁的重山先生演技是好，声色犬马多年，瞒过了很多人。可是还是没瞒过章含黛和纳兰繁峻，尤其是此时的强行欢笑，在纳兰繁峻眼中，是何其拙劣的障眼之法。
“确实就是一个奴婢，那兄长就更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兄长这些年没有妻子儿女，要不然也轮不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不是？”纳兰繁峻笑道；“兄长放心。兄长既然已做好打算，那花离雨就是从兄长身边离开，回到草原上暂住几日。兄长放心，花姑娘在草原的待遇一切按照郡主的来，一定不会委屈了花姑娘的。”
“花离雨跟随为兄多年，为兄离了她，怕是会不习惯，尤其是军中缺少女人……”纳兰繁峰忽然凑到纳兰繁峻的耳边，将声音放低，语调中尽显暧昧：“兄长身边还有其他婢子，二弟随便挑了个带回去便是，花离雨……就给为兄留下。不然长夜漫漫，着实难熬……二弟也是男人，自然懂得……”
纳兰繁峰的话语露骨，要是换做别人听这么一番话，难免面红耳赤，不禁联想出各种男女床笫之间各种活色生香的场景，可那是纳兰繁峰，听出纳兰繁峰那放荡风流话语的背后的忧虑紧张。纳兰繁峻心下暗笑——
对花离雨做那样的事，你哪里舍得……
“父汗说了，必须是花姑娘。兄长暂且忍痛割爱一下。要什么样的女人只管和兄弟说，兄弟保证给您送来，待取了背阴山后，花离雨一定完璧归赵。兄长要知道，您刚刚才立了功，要是这时候触了父汗的逆鳞，可是得不偿失。何况那花离雨是个北塞人，万一被勾起了故园之思，在兄长枕边充了细作，兄长未及发觉，那就大事不妙了。父王这也是为兄长着想，未雨绸缪。”
其实纳兰横机根本没下这道命令，这道命令是纳兰繁峻自己添加的，他在赌，不管纳兰繁峰交不交出花离雨，都是一场好戏，他拭目以待。
“容为兄再考虑考虑。”纳兰繁峰只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快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好！”纳兰繁峻欣然允诺：“兄长日落前回我便可。兄弟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他们的佳音，他与她的噩耗……
纳兰繁峰抬头看了眼初升的旭日，只希望它定在那处，永远都不要再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