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荧烛末光增辉明（二）
蓝月从地上拾起一片细长的竹叶，轻轻搔了搔若寒的眉眼。若寒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别闹，万一把火撩起来了，灭不掉事情可就大了。”
蓝月把竹叶一扔，笑得畅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很好笑吗？”若寒侧身问道。
“你不会。”蓝月双手探上了他的脸，一双眼眸澄澈透亮。
“为什么？”若寒道。若寒刚问出口，随即也笑了。
“明知故问。”蓝月对若寒翻了个白眼，突然不是很想理睬他，与若寒拉开了一些距离，又马上被若寒拉回了怀中。
蓝月沉默一会，最终还是道：“良辰美景，你会想听那些煞风景的话吗？”
若寒点点头：“说吧。”
“为什么还想听，真的太煞风景了。”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是啊，这是他的责任。
“王叔那边应该是接到了我的消息，配合了我们的行动。所以一切还算顺利，蒙守南和我成功地擒住了那达鲁，夺回了黑水关。现在几乎能确定，背后那只手就是他，不过我们还是得再等等王叔的回信。”
“我从一开始便猜测是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人都是有立场的，偏偏是他这十几年来没有什么立场。之前帮北塞时，嘴上说着是为求塞洲一个平衡，可是他帮蓝柯，帮多伦，却是生怕这天下不乱，大肆搅动天下的浑水，他想求什么好处？想做天下主？”
“做这天下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没听说他有子嗣，甚至连宗族都没有。这天下就算拿了去，百年之后，又能给谁？”
若寒沉吟了片刻道：“你知道他今年年岁几何？”
蓝月摇头道：“闲鹤仙师鹤发童颜，还曾经是独孤太后的师父，如此推算来年纪肯定不小。但具体年岁几何，世人怕是没有知道的。”
“不知年岁，那又有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儿女的？江湖人，难说难说。”
已经是夏天，晚风阵阵，吹去白日里初夏暑气的蒸腾起来的热气。皓月当空的夜里，有萤火虫翩跹飞舞。蓝月轻轻伸手去触，将萤火虫拢在掌心，感受那掌间微微的痒，明明灭灭的光。然后将手掌松开，看着萤火之光在夏夜与蝉鸣一同舞蹈歌唱。
“真美。”蓝月叹道。
若寒将蓝月被风吹乱的发拢在耳后，轻声道：“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君似明月我似雾，她是皓月之明，他是尘雾萤火。哪怕是荧烛末光，也要增辉日月。
蓝月只当他这句话，说的是苍生天下：“你哪是尘雾之微，荧烛末光。胸怀苍生天下之人，就是山海日月。”
若寒笑笑，没有解释。
萤火虫围着他们，在一片荧光中，他们相拥而眠。
若寒看着蓝月在她的怀中睡着，他怀中拥着的，是璀璨耀眼的整个世界。
若寒在蓝月的发间落下温柔缱绻的吻。
这是他们数月以来，睡过最好的觉。
清晨醒来后，蓝月发现这茅庐中恰好有一些红豆和面粉，便忙活上了一阵，为若寒蒸上了一些红豆馍馍。
“怎么样？味道如何？”蓝月用手托着下颌，一双眼直直地望着若寒，期待着他的品评。
“这些日来，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果然富贵浮云。”若寒答道。
“你这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我问的不是这个。”蓝月嗔道。
若寒轻笑，从馍馍上取下一颗红豆，放在蓝月面前：“此物相思，君可知？”
蓝月从他掌中接过那颗红豆，反复端详后放进嘴里，感受那股甜蜜在唇舌间化开：“以前我和母亲在楚城的时候经常吃这个。我在楚城遇到蓝林的时候，也是做的这个给他吃。都说此物相思，现在回想蓝林彼时眼神，真的恍如隔世。”
对于蓝林和若西之间的纠缠，身为年少单纯的月儿不解，身为历经沧桑的应明月叹惋，身为蓝月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蓝林的失踪，查到闲鹤山庄的那些消息，快逼近真相了，快水落石出了。
然而寰宇之内，大多世间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又是一个噩耗，惊破了若寒和蓝月偷来的短暂平静。
若寒收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蒙守南诛杀多伦军队两万投降军卒，将他们的血泼在黑水关城墙，并将那达鲁砍去四肢，割去耳鼻舌。那达鲁的一只眼已经被蓝月射瞎，只留下另外一只看着这人间惨状，他的尸首被蒙守南下令高悬在黑水关城门口。如今，黑水关前的黑水河尽是殷红赤色。若寒听完手下人的描述后大骇。
他虽是与蒙卫北相交甚厚，但也多少了解蒙守南，蒙守南不像是能干出这样的事的人。
而且，为什么蒙守南没有通报请示，就自己擅自做了这样的主张。
蓝月也是不可置信。为将者，多多少少必造杀孽。在战场上两军交锋，所造杀孽是不得不为，可是如此对待投降军卒，虐杀敌军败将，不是上将应有之为。
“你离开的时候，蒙守南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蓝月摇头：“没有，他和往常一样。我看他没有得胜的骄纵之气，也就放心了。”
“你还记得你离开黑水关的情形吗？”
“我们都猜了个八九分，之前那达鲁背后的人就是闲鹤仙师。王叔收到我的消息后，开始盘查闲鹤山庄，闲鹤仙师不得已先返回南塞鹤鸣峰。以闲鹤仙师的谨慎，想来那达鲁要么不知道他是谁，要么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说。我不便亲自出面审问，索性便让守南走个过场，审问那达鲁背后的指挥将领是谁。我又怕你这边有需要，就先辞别蒙守南，赶了回来。”
“用幽鸣剑，现在必须马上去黑水关！”
刚用幽鸣剑割裂空间后，若寒和蓝月都还是一阵眩晕，然而黑水关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两人几欲作呕。
若寒和蓝月也都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人，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血凝结在城墙上，已经由赤红转为发黑，还有那达鲁那模糊的血肉，被吊在半空。已是夏日，有蝇虫嗡嗡，围着那尸体打转，其状惨不忍睹。
那是真正的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