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鹤鸣于九皋（三）
却说那边追茗返回南塞之后。
“参见吾王。”追茗叩拜。
“公主呢？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见回来的只有追茗，蓝榆有些惊讶。
“这是公主让奴婢转交给大王的一封书信。”追茗将书信呈上，递交到蓝榆的手上：“公主希望大王能配合她，按照书信行动。”
蓝榆拆开书信，将书信内容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双眉越皱越紧，抖着书信纸对追茗道：“你可知道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奴婢不知。”追茗叩首：“奴婢只是听从公主的吩咐。公主还说了，她也知道兹事体大，非同小可，也不愿为难大王。如果大王能帮她，她自然感激不尽。若不能帮她，她也不会怪大王，她会自己找其他方法。”
“这丫头！”蓝榆咬着牙，来来回回踱步。闲鹤山庄与蓝柯有所勾结，一些暂时被蓝榆忽视的想法被重新打捞起。
他尚未还俗还在宝珠寺的时候，四海珠无缘无故在宝珠寺内离奇失踪，一时流言四起，为此，独孤泠将他监视起来了一段时间。最后真相大白，四海珠是被蓝柯偷了去。蓝柯伏诛后，独孤太后下令查了很久。但都没有查出四海珠究竟是怎么丢失的。
什么人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又能及时抽身离开，来去无踪，查不到任何消息？
他猜测过是蓝柯请来江湖上的高手。提到江湖，首先想到的就是闲鹤山庄这江湖第一大帮派。闲鹤山庄高手能人众多，且连朝廷也避让三分，可能放走了漏网之鱼。但蓝榆又马上就将这个可能排除。以闲鹤山庄的尊贵地位，闲鹤仙师与独孤太后和蓝林的师徒关系，闲鹤山庄有什么理由帮助蓝柯这一乱臣贼子？成败都对闲鹤山庄有什么好处？
蓝月这封信直指闲鹤山庄。蓝月是蓝林和若西的女儿，在楚城中见过失踪前的蓝林一面，又是平定蓝柯叛乱中的主要人物。她说闲鹤山庄与蓝柯叛党有所勾结，与蓝林的失踪有关，是不是真的查到什么消息？
正在这时，有太监进来禀报：“启禀大王，大祭司求见。”
一听“大祭司”三个字，蓝榆的眼睛瞬间明亮了几分。平日都是他去祭天台找百里相离。很少是百里相离主动来找他。百里相离仍旧是蚩鹿的大祭司，不能放纵自己的世俗欲望。但他已经不是青灯古佛前的佛家弟子，他可以放纵自己在祭天台下远远地看着她。
蓝榆瞅瞅手中的信，看了眼门外，对追茗道：“这是国之大事，寡人请大祭司做个占卜，如果占卜结果如意的话，寡人就依从公主的话。要是结果不如意，寡人再找找别的办法，尽量在寡人的能力范围内帮助公主。你且暂且退下，呆在东宫之中，假扮公主，掩人耳目。你是独孤家培养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行事。”
“奴婢遵旨。”
等到追茗退下后，蓝榆马上宣大祭司百里相离觐见，然后屏退众人。百里相离刚进殿中，欲要行礼，就被蓝榆一把扶住：“你我之间，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百里相离面容仍旧有些苍白，宽大的黑色羽衣下脚步虚浮，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仍然十分虚弱：“君臣之礼不可废。别说现在你我尚且是君臣，便是日后有缘……大王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是君，我便一日是臣。”
她是一个执拗的人，蓝榆知道无法轻易说动她。她不敢僭越这君臣之礼，可只要他心中不把自己看作她的君，不把她看作自己的臣，那也只是个虚浮无用的动作。
蓝林的手还托在百里相离的腕上，不愿松开。百里相离感受着那只手透过羽衣传来温度。即使快近夏日，这厚重的羽衣也不能带给她丝毫温暖，但他的手只要这么轻轻一握，便是沸腾灼热的火。
她不忍，也不舍。但最终还是将手腕从他的手中抽开。
蚩鹿百里一日没有新的女子降世，接过着大祭司的重担，她就一日不能越过这条界限，遵从自己的内心，放纵那几乎快隐藏不住的爱。
蓝榆的手顿在空中，也马上收回。他知道蚩鹿的规矩，不能让她为难。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怎么在意再多等上几年？
“你今日突然到访，仓促间倒是我没有任何准备。”蓝榆将手藏在袖中：“是有什么事吗？”
百里相离笑了：“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那笑在百里相离苍白的脸上浮现，却似是深山古木间的迷蒙白雾里突然透过了一缕霞光，在蓝榆的心上慢慢地穿，将那山林间满地堆积的落叶都染上了色，唤出了生机。
“确实是有要事求见新王。”百里相离道：“相离想问新王，对闲鹤山庄了解多少？”
百里相离竟是开口就提闲鹤山庄……
“大概知道。江湖第一大帮派。闲鹤山庄庄主闲鹤仙师曾经是太后，王兄和北塞若西长公主的师父。十几年前，是王兄暗中协助闲鹤山庄，配合北塞的行动，才保住了北塞得以复国。”
百里相离点点头：“大王说得不错。不过大王说的，是世人都知道的。”百里相离继续道：“臣在祭天台占卜，出现凶卦。卦象指向闲鹤山脉的鹤鸣峰方向。臣又进行了扶乩，扶乩出了一只类似于仙鹤形状的鸟。之前臣动用蚩鹿秘术，筋脉有损。再行卜筮，恐有所偏差，不如先前精准，故臣不敢乱下定论，然这才特意前来请示大王。”
动用蚩鹿秘术对卜筮结果有所影响，这蓝榆是知道的。但卜筮的结果，加上蓝月的书信……
“呦呦，你这些年虽然都呆在南塞，但蚩鹿那边，你了解的应该比我多。你觉得闲鹤山庄与蓝柯叛乱，有没有可能有关系……”
“臣不敢妄言！”
“行，我知道了。”蓝榆道。
这确实是一件谁都不敢妄言妄为的事情，一旦行差踏错，便无法收场。
蓝榆看着面前的人，最终还是握紧了拳，做出了决定。 南塞立国以来，王室之中你争我夺，为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有多少蓝氏族人费尽心机？他与她都于王位无意，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无所谓。不过是为国为民，为了各自珍而重之的人，坦诚相待，相互扶持，相互成全。
所以，他必须要帮她。
但毕竟此事干系重大，蓝榆不敢自己妄自做主，还是找来了独孤云逸商议。
独孤云逸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对着蓝榆深深叩首：“于公，微臣信公主所言有据，必不会拿国祚开玩笑；于私，微臣亦是公主兄长，愿尽己之力，成全公主。大王若惧流言蜚语，可将所有责任全部推脱于微臣一人，臣愿一力承担。”
蓝榆看着匍匐在面前的独孤云逸。可惜明月的一腔深情全给了北塞太子，不会再有面前这同样绝代风华的人的位置了。
蓝榆暗暗叹了一口气。